众多商户听后,恨不得放鞭炮庆祝。瑞金街道得知此事,高度赞扬了辛爱社区商户自治的主观能动性,并作为先进事迹宣传,获得认可的王伯伯更是喜笑颜开。
解决这个问题的夏天梁居功至伟。吹牛皮的大家见多了,办实事的少之又少。商户为表支持,常来天天饭店消费,连带着辛爱路也一改往日的垂暮之姿,变得热闹起来。
倔强的只有99-1号。
徐运墨没想到夏天梁的本事不小,居然真能将那团散沙聚到一起,惊讶之余,仍是嗤之以鼻。
这座孤岛拒绝一切来往的搜救船只,不愿意加入这派其乐融融之中,连周奉春都看不下去,说你何必呢?人家小夏开店两个多月,左右逢源,现在是大家的宠儿。你待了五年,换来点什么,纪律大队长?
小夏小夏,叫得亲热。周奉春才认识夏天梁几天,不过去了一次同乐会,回来像被灌迷魂汤一样,居然还给自己洗脑子。
真正的版本:免费的东西才最贵。
徐运墨冷笑,他从老马那边撬出了事情全貌。一招以退为进,夏天梁用得炉火纯青。从商家踏进同乐会那天开始,就走进了夏天梁为他们设置的经典道德场景,从好奇到同情,再到产生愧疚,最后升华主题,让众人收获满足与集体荣誉感,幕后推手没有强迫谁做任何事,只在正确时间做出引导。
夏天梁不过是靠一些歪门邪道的交际功夫,接连攻陷了那群没有辨别能力的凡夫俗子。
他不同,徐运墨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牛鬼神蛇,一望便知。
哈哈!周奉春听完,狂笑不止,指徐运墨鼻梁上的眼镜,“看人准?就你?”
徐运墨有些近视,不深,眼镜只在伏案工作的时候戴上。他睫毛长,却不是上翘,而是盖下去,垂眼时遮住半个眼瞳,让这双镜片后的眼睛显得颇为阴郁。
他盯着对方手上的饭盒,一股极强的香气久久不散。
“你存心的是吧,明知道我和他不对付,还跑到我这里吃他家的外卖。”
“店里人多,我坐着占位置,影响他们翻台。”
你当我这里大排档?徐运墨翻眼睛,低头继续篆刻,手中一枚四字闲章,印文:孤芳自赏。
周奉春扒两口酱爆猪肝,含糊说:“我觉得你对小夏偏见太深了。”
“不叫偏见,我是透过事物看本质。”
“联合商户这件事,他办得多漂亮,事迹都传到我纹身店那片了,”周奉春若有所思,“小夏做人有大智慧,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你应该向他多学习——”
镜片后面飞来一眼,异常凌厉。
“好,不说做人,至少学学他做生意吧,这个月涧松堂开张了没有?”
一句话成功让徐运墨收声。
“真有困难,别不好意思说。你是和我开口难,还是回去对着你家老子开口难?这么简单的题目不会做?”
徐运墨换个执刀姿势,雕琢“孤”字。
“你哥前两天还问我,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半年了都不肯回家陪你妈吃饭——丑话说前面,你们徐家的事情,我不敢掺和,但你哥你妈是真的关心你,你总归意思意思,别老是让他们担心。”
徐运墨心烦,说我知道。周奉春见他不愿多谈,长叹一声,环顾涧松堂,只觉此处阴暗湿冷,实在不够阳光,哆嗦着摇摇头,赶紧吃完饭出去了。
也没走,人一闪,奔入天天饭店,很快传来他笑嘻嘻的声音:小夏,你们这个大菜师傅可以的,再给我打包一【vb:kazuyayaya】份酱爆猪肝,我带回店里给我徒弟尝尝。
隔壁盘丝洞,进去就无人生还。徐运墨看着手里那枚印章,四个字无论怎么刻,都不够自如。
他感到烦躁,扔下,心里计算上海与芝加哥的时差,随后打开手机。
你闲得发慌?告状告到周奉春那里。
五分钟后,那头回复:妈和我闹,说你不爱她了。
……你在美国还管那么宽。
关照弟弟,不分距离,况且妈是真的想你。
知道了,有空我会去看她的。
又补:他不在的话。
那边打来一串省略号,十分钟之后,又一条信息:老房子如果待不下去,可以来我这里,Julia欢迎你,乐蒂也是,她都四岁了,还没见过你真人。
徐运墨:我在辛爱路过得蛮好。
骗谁,隔壁那个新邻居不是把你折腾得要死要活?
周奉春这个大嘴巴!徐运墨面色一黑,不再回复。
作者有话说:
*嘎讪胡:聊天。
第9章 糟三样
十二月,上海气温骤降,初显寒冬的前兆。
涧松堂的空调出了点问题,连续几天制热没反应。徐运墨翻出保修卡,发现过了时限,没办法,只能先找辛爱路上的维修师傅过来检查。
对方上门看过,对他说这台机器时间太久,压缩机老化,换一个蛮贵的,不如重新买一台。
又走两步,好心提醒徐运墨,地板也该修修嘞。
莫名多出两笔开销,徐运墨暂选其一。新空调买完,还需等两天才配送,店内温度低,但存有太多笔墨纸砚,取暖器不敢乱用,怕出事,只好先物理取暖将就一下。
跑完业务的老马顺路过来,进门时冷得直哆嗦,说搞什么,冰天雪地的,你怎么连电费都交不起了。
徐运墨裹紧黑色羽绒服,给自己续杯热水,“空调坏了,新的还没送来。”
“那你干嘛待在这里,回家不好?”
“约了人谈生意。”
生意?老马看着外面一片漆黑,“八点半了,什么生意要大晚上谈。”
徐运墨不响。他为了不在某个半夜接到芝加哥来电,抽空回了一次家。上次去,还是年初,他被母亲骗去吃年夜饭,结果一进饭厅就见到不想见的人,当场甩脸子,走出别墅一公里才打到车。
这次去,当然也不进门,透过可视门铃,说我见一下你就走。
母亲又喜又气,你还真是见一下!赶忙披上外套,说你爸去美协了,不要管他,我们两个出去吃饭。
一餐饭在小如意,城中名馆,母亲托人订了位置,徐运墨却没有胃口,吃得非常沉默,全程只有母亲提问,最近累不累,生意好不好,云云。
听到生意两个字,徐运墨更加寡言。涧松堂向来是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普通的大路货,他不屑进,专做市面上难寻的孤品。过去还有雅士,愿意为心头好一掷千金,近两年经济下行,雅士也要缩紧裤腰带,为五斗米折腰,再加上网购冲击,下半年生意确实惨淡。
做生意,徐运墨不是能手,但他是宁愿饿死在外边,也绝不回家讨饭吃。
知儿莫若母,哪怕过了三十岁,徐运墨在他妈看来也是刚从肚皮出蹦出来的模样,叹气说一家门三个男人,脾气躁的、烈的、倔的,牛马驴齐全了,我命真苦呜呜。
常在台上演戏,女人情绪收放自如,不一会又笑嘻嘻逗儿子,我听锋锋讲了,你那个新邻居开了家饭店,怎么样,吃过没有。
提到夏天梁,徐运墨就烦。母亲瞧出端倪,不怒反笑,说有个人治治你,蛮好,要是过得不舒坦,不如早点回来。
这话说的,像是要么攻克夏天梁这个小鬼,要么攻克家里那座大山,凭什么他必须选一个?
小如意一道二十年陈皮赤豆羹,吃下去无一丝甜味。分别前,徐运墨去买单,被礼貌告知您同桌的客人结过账了,接着送上两个沉甸甸的打包盒,说是那位女士特意嘱咐给您带走的。
生意对象长久不回消息,徐运墨只好再次催促:今天到底什么时候过来?
那头终于闲闲发来一句:哎呀,临时有事,要不下次?
没诚意不想来,为什么不早点说。徐运墨沉下脸,手机扔到桌上,只觉坚持等到现在的自己同样愚蠢。
昨晚他硬着头皮,熬夜重做一份教案,定位是趣味书法入门,希望以此降低门槛,多点招揽生源——少年宫那边发来的通知,国画是保不住了,寒假兴趣班开放报名,书法课的招生数量目前垫底。负责人暗示,如果月底还没起色,他们就要将书法的课时匀一半给小提琴班。
见徐运墨脸色难看,老马搓搓手,“冷得受不了,我去隔壁了,徐老师你也一起好了,陪我吃个饭。”
“不去。”
“你做陪客,我请你呀。”
徐运墨看他一眼。犟头倔脑,老马只得认输。
理好东西,徐运墨关灯,出去时透过玻璃门,看见老马已坐上位子,他显然暖和了,脱去外套,正惬意地与店员闲聊。
已近九点,天天还有大批客人滞留,桌桌欢声笑语,那是玻璃门和隔音板无法阻挡的声音,聒噪,穿透力极强。
门对门必伤人。自从夏天梁搬来,只有他天天饭店稳步高升,自己的涧松堂却每况愈下,或许哪天脑子抽筋,自己真的会让周奉春过来做个阵法压一压。
徐运墨锁上店门,走出99号,那股令人不舒服的热闹才算消散。
他深呼吸,略有些头晕脑胀。年幼时,家中每月举办艺术沙龙,那些所谓的圈内朋友总要留得很晚,喧嚣更甚。一个月里,徐运墨最不喜欢那一天,大批人来来往往,走进他和哥哥的小书房,点评两人作品。
对他,至多是工整有序,对另一个,眼神立时变化,忍不住连连惊叹——什么天赋异禀,什么衔着笔出生,听得徐运墨耳朵生茧,几乎可以背诵。
世界还是萧索些才好。才对。
经过烟纸店,胖阿姨已经关门,路边只得一个身影。那人正点香烟,打火机有些问题,点了几次都没成功。
徐运墨摘了眼镜,天色暗,他看不清那张脸,只觉一团混沌,直到出现一道忽明忽灭的闪光,那是对方脖子上的金链。
烟终于点上,夏天梁长吸一口,缓缓吐出,发现烟雾后面有人站着。
他定睛看,“徐老师?”
徐运墨站着不动,黑色羽绒服与那张白皙的面孔形成一种鲜明反差,像童话书插画里那些逃亡的王子或公主,十成十的落难感。
夏天梁弹掉烟灰,前段时间忙着联合商户的事情,有一阵没和徐运墨说上话了。几次同乐会,他在群里发信息邀请,对方回都不回,倒是徐运墨的朋友来过。
对方长相魁梧,他见着夏天梁,隐隐有些笑意,主动跑上去和他搭话,说我认得你,木头的隔壁邻居,小夏是吧。
木头?噢,徐运墨。墨头,木头*,还蛮形象。
夏天梁曾在99号门口撞见过周奉春。这人耳朵上十几个穿孔,两边还有扩耳,看上去嚣张,语气却十分友好,唯独两道视线,总在打量自己那张脸。
餐饮行业,外在容貌需要保持整洁,夏天梁上班,至少脸上是不挂东西的。那些过往的痕迹,只有同道中人才能发现。
两人心照不宣,周奉春留了纹身店的地址给他,说欢迎以后多多交流。
开店到现在,忙到根本没力气顾私事,难得出来放风,还要撞上整条马路最不喜欢自己的邻居。夏天梁抽烟吸烟,一时来不及端上笑容,“有事吗?”
徐运墨手一抬,指地上两个香烟屁股。
此人之顶真,世上少有,“不是我抽的,我这才第一支。”
想想还是决定包容,“但我会弄干净,行了吧。”
徐运墨没有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鼻尖有点发红,捂紧羽绒服转身就走。
被打扰几句话,夏天梁低头看,手上香烟已经灰了一半。
木头。
“你说什么?”
徐运墨停住,转头闷声又问一遍,“你叫我什么?”
这次表情很明确,他生气了。夏天梁眨两下眼,“你听错了。”
装!徐运墨听得清清楚楚,肯定是周奉春那个大喇叭,四处传播他的花名。他最讨厌被叫木头,周奉春也就算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懒得教育。其他人,尤其夏天梁,这么说就是明晃晃讽刺。
“平时胆子比谁都大,现在来和我扮无辜,你这算什么,敢叫不敢认?”
夏天梁一愣,没想到徐运墨对这个绰号反应这么大,掐了烟,“我不是存心——对不起徐老师,你不喜欢,下次我不说了。”
“所以你承认刚才这么叫了。”
徐运墨也会给人挖坑?夏天梁无奈,“你要觉得不舒服,我给你赔礼道歉。”
“不需要,”徐运墨回绝,用审视目光扫描对方,“你可能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使点手段,就能让这条路和周围那群商户乖乖听你的话,但我不一样,你不用拿出那副谁都是你好朋友的态度来接近我,我不是,以后也不会是,99号借到你这种人手上,算我触霉头,以后麻烦你管好你自己,不要随便——阿嚏。”
如此严厉一段话,以喷嚏收尾,杀伤力堪比狮子亮爪结果只是挠挠毛线团,夏天梁中途还听进去一点,到最后,只觉得好笑。
听说涧松堂换空调,店里冷,徐运墨估计感冒了,所以心情不好,比较容易激动。
不能和病人计较,他掏出纸巾递过去,说回去补充点维生素c,上海这两天降温有点厉害。
徐运墨自然不肯接,但也很快收到惩罚——连续三四个喷嚏,打得他头晕眼花,迫不得已只好拿过纸巾,侧过身擤鼻子。
打火机重新点烟,“明天店里还冷的话,要不来天天吧,我们空调打很高的。”
徐运墨瓮声说谁要来,他是真着凉了,清水鼻涕直流,一包纸巾很快用光,不停捏着空空如也的包装袋。
夏天梁大概知道他在纠结什么,忍笑,说给你了,不用你还。
一码事归一码事!徐运墨走前丢下这句。翌日,天天门外多了两大包抽纸,赶早来的严青困惑不已,问这是什么。
三张换两包,夏天梁想了想,答她,投资收益。
作者有话说:
*木(moh)与墨(meh)在沪语中发音相似
第10章 酱鸭
和母亲吃过一顿饭,芝加哥那边终于太平,没再用短信轰炸徐运墨,按照过往经验,至少能换几个月安宁。
新空调也进场了,因为尺寸问题,上门的工人建议调个位置,最后从西北角移到东南角。装完,室内升温,徐运墨的感冒也很快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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