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跟本君一起,给所有离开的人…”
“报仇雪恨!”
第105章 阋墙
青陵光和江雪亭死于孔雀明王剑下。
据谢望舒所知,江淮凤并不擅长使剑。
从前还在离恨天时,没人敢去多打扰谢望舒修养,除了一个作天作地的江淮凤,那时谢望舒也闲着无聊,所以便让江淮凤同他练剑。
江淮凤每每不敌,总会说上那么一句:“谢望舒你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我用剑杀了你!”
可他还没能杀了谢望舒,便先提剑杀了两个与他同根同宗之人。
他…有过一瞬间的后悔吗?
谢望舒不知道。
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这个旧日挚友。
江淮凤到底是离恨天的孔雀殿下,还是无妄海的孔雀明王?
或许到现在,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
其实青陵光的死只是个意外。
江淮凤没想杀他,原本就也杀不了他,到底昆仑山的青鸟使者,除了谢蓬莱还真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可奈何不了他自己去找死。
那时剑影刀光纷乱如雨,一片血雨腥风中,惨白的伯奇傩面在晦暗之中像一颗惨白的星,于冰蓝色流火之中熠熠生辉,红羽巫衣的衣带和鸟羽几乎要融进这一片血色,只剩下冰蓝流火为修士们开出一条杀向孔雀明王的通途。
江雪亭是天下唯一的巫,只有她的傩能做到这种地步。
江淮凤看到她了,他气得大笑,杀尽了想要他死的所有人走到了江雪亭面前,笑着揭开了惨白的傩面,将满手的血抹到江雪亭脸上,哪怕手指被巫力灼烧的露出骨头也毫不在意,活脱脱一个疯鬼相。
江雪亭被他掐着下颌说不出话,只有一双眼睛像雪一样冷,那双眼睛与江淮凤的雀眼对视,她没看到江淮凤,只看到了一个冷血疯癫的孔雀明王。
他已经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
两人僵持着谁都没说话,他们太熟悉彼此了,哪怕是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江雪亭也知道,江淮凤不会直接杀了她。
果然,江淮凤率先叹了口气,松开了钳制着她的手:“江雪亭,连你也想杀我?”
这是最后的质问了。
若你也要杀我。
那孔雀明王此身于正道,便再无牵绊。
在这种气氛紧绷到极点的时候,江雪亭忽然想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比如他们一同降生,比如他们血脉相连。
在人间,他们或许应该被称作手足,称作姊弟。
可现在……
手足相残,兄弟阋墙。
她没说话,可只一个眼神就能让江淮凤知道她的答案。
哪有人能一直停留在少年时分。
离恨天江淮凤可以活,无妄海孔雀明王必须死。
故人不可再相认。
但江淮凤不想死。
于是利剑出鞘,流火滔天,剑刃与火纠缠不清,九分憎恨中的一分不舍谁都看不清晰。
直到最后江雪亭不敌,口中鲜血从唇角滑落时,江淮凤挥剑起势,准备给她最后一剑。
嗤。
鲜血溅了江雪亭满脸,染红那双睁大的眼睛,江淮凤垂眸,看着刺穿自己胸膛的细窄剑刃上镌刻那片青色鸟羽,忽然闷笑出声,然后越来越放肆,用那只被巫力伤得露骨的手攥紧了青陵光的剑固定在自己胸膛中,然后掌中长剑挽花倒转,缠着邪气的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腹部,干脆利落的捅穿了离得很近的两人的躯壳。
身后肩颈处溅上了一股滑腻的温热,给他原本就被各种鲜血染红的衣衫又添一片血色,江淮凤面无表情的把剑拔了出来伸手接住倒在自己后背上的人,顺手割断了江雪亭的咽喉,扶着他们躺倒在地上,合上了青陵光那双跟他颜色很像的眼睛。
周围的人几乎被他杀尽了,剩下的眼见着他忽然安静下来也不敢上前,只警惕的围着他们,江淮凤也不管他们要干什么,连刚杀了人的剑都随手扔到一旁。
他坐在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旁沉默了很久,直到周围的人以为他就这样睡着了时,他们听到了一声呜咽,然后是走调的歌声。
那原本应该是首挺温柔的歌,只是唱它的人遍体鳞伤,刺穿腹部的一剑可能伤到了肺腑,唱出来的声音像一只坏掉的破风箱,让温柔的歌染上了诡异和凄凉。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
“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
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这样的歌,江淮凤再也听不到了。
江淮凤是青陵光看着长大的,那时离恨天有永远落不尽的金色梧桐叶,玄凤也尚未出走。
他是最皮的那个,谁都弄不明白明明跟他同时降生的江雪亭那般乖巧,他为什么是个撒不完欢的小疯子。
每当金乌西沉,夜幕降临时,所有人最头疼的事就是——怎么想办法把这个小祖宗整回窝里睡觉。
小祖宗江淮凤皮得像猴,贱嗖嗖的全靠一张脸撑着才不挨打,到最后所有人都没辙了,于是他们把族长青陵光搬了出来对付小混蛋。
第二天,金乌西沉的时候,离恨天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皮猴子江淮凤催命一样往窝里拱。
被问起青陵光是这么摆平他时,笑眯眯的凤凰族长只是抱着孩子眯着眼,说:“只是用了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办法罢了。”
江淮凤一阵恶寒,但却又往他的怀里拱了拱。
青陵光是离恨天唯一一个打过他的人。
他把皮猴子先打个半死,然后抱着瑟瑟发抖的江淮凤唱着不知道什么玩意还是现编的摇篮曲,活像个慈祥的母亲。
“太阳下山了,星星出来了…我的小鸟啊,快快睡觉吧……”
“月亮下山了,太阳出来了…我的小鸟啊,明天要来了……”
……
“骗子。”
江淮凤抚摸着那张渐渐失去温度的脸,抹了青陵光一脸的血,他体面了一辈子,唯独死的时候这般狼狈。
“青陵光,你个骗子。”
“明天不会来了。”
周围的人看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
没有人会再回答他了。
第106章 往生
谢望舒带人去杀江淮凤,柳归鸿被他派去护送明煦离开战场,虽然柳归鸿并不情愿,但谢望舒非要这么安排他也没办法。
只是没想到,在护送途中,他们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不,是尸体。
纳兰仪的尸体。
无妄海灵泽君,悄无声息的死了。
柳归鸿让随行的人照看好明煦,自己上前去查看,和其他地方的尸山血海不一样,纳兰仪身边很干净,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干净,只是几乎没什么尸体和断肢。
她就那样泡在一潭血水中,苍白的脸被血糊得几乎看不清面容,黛紫色的衣裳被浸泡成污血的颜色,血肉中还插着几把剑,睁大着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看灰败一片的天空。
死得很不体面。
柳归鸿伸手探了纳兰仪的鼻息,确认她是真死了后沉默了片刻,然后伸手把那些将她钉在血泊里的灵剑拔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然后合上了那双疲惫的眼睛。
除却立场而言,柳归鸿是挺敬佩这个离经叛道的人的,从太华微末,到无妄海一把手,她有野心也有能力,只是差了点运气。
叹了口气,柳归鸿二指并拢点在纳兰仪冰凉的眉心,已经开始黏腻的冰冷鲜血触上指尖有些刺痛,像有冰针在向里刺一样。
这就是纳兰仪的回忆,一根带着冰寒的刺。
灵泽君纳兰仪,先师从太华,后离经叛道自创言灵之法,虽投身邪修无妄海,可终此一生,仅杀一人。
那时甘长风替她挡剑身死,一瞬间气血倒涌险些走火入魔,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身边的人已经倒了一地,修为低的奄奄一息,稍微强点的也只拄着剑才能跪住,他们没想到刚才那从未还手的女修修为竟然如此高深,只一下就能让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可纳兰仪回过神了也没再对他们动手,她只是从血污泥泞中将失去了呼吸的甘长风抱了起来,摇摇晃晃的、一步一步朝着无妄海的方向走去。
“别怕…”
“师父…带你回家……”
滔天黑气笼罩着她,替她挡去了所有落在她身上的刀枪剑戟,直到丹府彻底干涸,金丹都裂开了寸寸裂隙,不知道哪个无名修士的剑才落在了她的身上
刺穿了她的心府。
甘长风能救她一次,可救不了第二次。
千剑万刃,蜂拥而来,她是无妄海妖女,人人都想砍上一刀劈上一剑,直到她终于失去生息时都还有人想要多刺她两剑。
无妄海灵泽剑纳兰仪,万剑穿心而死。
最后的最后,纳兰仪亲手碎了自己的金丹,用那最后一点残存的黑雾卷起了身边甘长风的尸体,黑火磷磷,焚尽了少年的身躯,只将一抔飞灰撒进了无妄海之中。
我可以万剑穿心而死,而你必须归家。
小道士漂泊一生,只把无妄海当过家。
做完这些后,灵泽君纳兰仪睁大着眼睛,疲惫地看着那铅云密布而又灰败的天空,彻底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柳归鸿收回手指,看着纳兰仪并不算安详的死状,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他知道,纳兰仪死得……实在是不应该。
她…根本不是邪修啊。
上辈子他被玄凤打进禁地走火入魔后在禁地里待了十年,人人都道他在里面受尽磨难,实际上,禁地中其实有不少的功法和奇遇。
他见过一本有关言灵的功法,跟纳兰仪的很像。
那并不是一本邪法。
邪修无金丹气海,只靠吸食血气所炼制的邪气而保命修炼,但纳兰仪不同,她的言灵戒血气、戒杀生,只修众生苦难渡万生疾苦。
据柳归鸿所知,救苦渡难的从来都不是邪法。
而是仙法。
但纳兰仪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可是…哪怕是仙法也本不该是由纳兰仪所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柳归鸿记得,上辈子的言灵之法并没有出现在修真界,而是跟着他这个邪魔的降世一同毁在了禁地之中。
或许是三生石为了避免崩解改动了因果,少了柳归鸿这个足够灭世的魔头,就得拉出来一个无妄海来补起这个「反派」的身份,平祂造下的那些烂账。
可憎,可恨。
随意摆弄人命来成祂的正道,该杀。
柳归鸿收回手指,掌心一翻,银白灵光亮成一道流火,落在原本该是黛紫色的衣衫上,瞬间就燃起了滔天灵火,长风一卷,带着火烬和飞灰,飞往了无妄海之上。
无妄海水,消解业孽,极乐往生。
下辈子,当个真正的好人吧。
……
另一边,谢望舒正带着离恨天的人去解决江淮凤,意料之外的是,他在途中遇到了太华的人。
“玄凤君!”
谢望舒闻声望去,那太华弟子一身纱衣尽是血色,看起来已经站不稳了,身边还有邪修环伺,谢望舒挥手一道离火救下了她,让身边的离恨天修士将她带了过来,那女修大气都来不及喘一口,伸手就攥紧了谢望舒的赤色衣袖:“快…快去救人!”
“太阴君…要不行了!!”
谢望舒顿时皱眉:“别慌,仔细说。”
“孔雀明王…”她看着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只知道抓紧谢望舒,好像最后的救命稻草,“孔雀明王!他要杀太阴君!!”
“快去救人!!!”
谢望舒把那太华女修交给离恨天众人照看,自己先行一步去寻云隐,结果在寻到云隐前,先找到了正在与盛招摇交手的孔雀明王。
盛招摇身上添了不少的伤,江淮凤也满身满脸的血,后者还已经显出来了不敌之势,再一次刀剑相撞后,江淮凤后仰躲开险些割断他咽喉的森冷刀锋,破口大骂:“盛招摇!你疯了吗?!我跟你见都没见过你要杀我!!你有病吗!”
盛招摇手上出刀不停,招招直取性命:“有仇。”
“杀兄之仇。”
江淮凤气笑了,十八枚孔雀翎刃陡然绽开:“我看你是真疯了!我说了没见过你!怎么可能杀你兄长?!”
盛招摇提刀格挡,然后手腕一拧,一刀砍在江淮凤腰侧,血花飞溅,溅上玄黑衣角,溅上苍白的脸,盛招摇没管,只是一味的降下杀招,还顺手一道结界把想过来帮忙的谢望舒挡在结界外:“别管,去找应澜姗救云隐,他快死了。”
“这是我跟他的仇,容不得别人插手。”
另一边,捂住嘴把血咽回去的江淮凤注意到了他,孔雀翎刃“唰”一声齐齐钉在了谢望舒眼前的结界上,连喝止他的声音都用力到破音:“谢望舒!!你不准走!!!”
“这辈子!你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谢望舒看着他,缓缓开口:“江淮凤。”
“原来你真的一直想我去死。”
江淮凤回看他,满身邪气,满眼憎恨:“是,从五百年前,从第一次见面,我一直想杀了你!”
“凭什么你是凤凰?凭什么你天生就是凤凰?!”
“凭什么我天生就要侍奉你?就凭你是凤凰我不是?”
“我偏不。”
“我要杀了你。”
“……”谢望舒看着他疯魔的模样,叹了口气,“江淮凤,如果我说玄凤早就死了呢?”
江淮凤先是一愣,险险躲开盛招摇的杀招:“谢望舒,你这是怂了吗?你不敢跟我打,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我只是一个异世界而来的灵魂,玄凤很久以前,就已经魂飞魄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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