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摆在以前,钟虞是必然要问清楚的,但他现在没身份没立场,师出无名,但心里那股不痛快却是实打实的。
“没谁。”钟虞淡淡说,往后靠在温热的椅背上目视前方,指使蒋绍言,“开车吧。”
蒋绍言将车开到之前带蒋兜兜去的那家商场,工作日所以人不多,两人搭扶梯上楼,一层层逛。
这期间钟虞话都不是很多,神情略冷淡,只有在看到感兴趣的东西才会问蒋绍言一两句。
从负一层搭扶梯上楼,路过一家奢侈品店,正好看到店外展示的一张巨幅海报,上头的明星就是柳眠。
钟虞停下脚步,视线往那张海报上落了落,接着转向蒋绍言,突然问:“你觉得他好看吗?”
问完就后悔,心道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他没看蒋绍言的表情,也没等他回答,径直走了。
蒋绍言微微蹙眉,这才注意到那张海报,电光火石之间明白过来。
钟虞已经走远,步伐较平时略快,蒋绍言三两步追上,问道:“饿不饿,先去吃饭吧。”
“不吃。”语气有些生硬。
蒋绍言握拳抵在唇边遮住上扬的嘴角,接着清清嗓,伸展长臂搂住钟虞的肩,将他往对侧方向轻轻一转,随后松开手说:“人是铁饭是钢,怎么能不吃。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逛,走吧,我的大律师。”
这层正好有家川菜馆,装修雅致人也不多,两人在临窗的桌子落座。服务员过来点菜,蒋绍言装模作样翻翻菜单,随后问:“酸辣土豆丝能不能做成醋溜?”
服务员愣了,毕竟是人均价位四位数的餐厅,客人的需求多奇葩也得满足,服务员于是点头:“可以的先生。”
蒋绍言继续问:“除了醋溜土豆,还有其他菜能做成醋溜吗,都上一遍,记得多放醋,越酸越好。”
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故意似的,钟虞原本在用热毛巾擦手,这会儿抬头,冷眼瞧对面的男人。
他此时才注意到蒋绍言西装上的乾坤,那朵暗纹玫瑰,配上对方戏谑的笑容,钟虞心中更添一把火,给出六字评价——不正经,闷骚怪。
蒋绍言目的达到,请服务员稍后再来,随后看向钟虞低声说:“我申请自我辩护,就两句话。”
大律师化身高高在上的大法官,钟虞同他对视两秒,目光一点,准了。
钟虞神情冷傲,就算心里猫抓挠似的也不会表现出来,而蒋绍言穿过皮相将他看透,越是看透便越是喜欢,微微笑笑,又很快正色。
第一句话:“我跟他没关系。”
第二句话:“我跟任何其他人,都没你认为的那种关系。”
任何其他人,那么那个唯一的例外是谁?
认为的那种关系,哪种关系?
钟虞表情不变,目光却微微闪动,他没有问,因为他能猜出蒋绍言会如何回答他。
蒋绍言肯定不会直接回答,会叫他自己想。
虽然没问,但心情却是舒坦畅快了,钟虞把擦手毛巾搁下,招手叫服务员来重新点菜。
填饱肚子的确更有力气,两人继续一层层往楼上逛,步伐悠闲不紧不慢,偶尔胳膊蹭到一起,彼此对视一眼又默契地转开。
钟虞边走边感慨,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悠闲地逛商场了。
乐高、滑板、运动鞋、网球拍……钟虞提出的建议一一被蒋绍言否定,直到逛到顶层一家卖游泳商品的商店,蒋绍言才停下,说:“他最近迷上游泳,要不你送他一条泳裤吧。”
一条泳裤能值多少钱,钟虞不置可否,他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样窘迫,想给蒋兜兜最好的,最贵的。
蒋绍言看穿他,说:“礼物在于心意,以后你陪伴他的时间还有很多,不用急在一时。”
钟虞这才点头,在导购指引下去儿童区逛了逛,竟看到一条印着小黄鸭的泳裤,立刻拍板买下,还大手一挥给蒋兜兜置备了游泳圈、眼镜、泳帽,以及一整套潜水装备。
万一蒋兜兜在这方面有天赋,以后还想潜水呢,先准备着有什么问题?
导购见客人财大气粗,连忙推荐其他的,说现在成人泳衣第二件半价,问钟虞是否需要。
钟虞一想,蒋兜兜如果要去游泳,自己肯定要陪,于是点头,随导购往男士区走,蒋绍言缓步跟在后头。
货架上一排男士泳裤,各种花色、面料、型号,钟虞试想了一下穿上的效果,避开了暴露的三角款和紧身款,挑了一件两件套,里头那层贴身,但外面宽松,这样就算下水湿了也不会尴尬。
蒋绍言一直在背后默默看他,这时突然说:“送我一条吧。”
钟虞转过头。
蒋绍言又说:“就当谢礼,反正第二件半价。”
钟虞同他对视,点头:“好,感谢蒋总替我省钱。”
蒋绍言微微笑笑,也上前挑选,很快挑中一件大号泳裤,黑色,紧身款。
钟虞去付账。
站在柜台前,导购向他清点购买的物品,钟虞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落在蒋绍言那件泳裤上,看了又看,忍不住拿起在手里,指腹轻轻摩挲着。
不知道什么面料,光滑,弹力,如果穿上肯定会紧紧绷住大腿。
钟虞眼前浮现出画面来。
碧波荡漾的泳池里,蒋绍言从水中跃出,湿漉的黑发往后甩,水珠不断从脸上身上滚落,黑色泳裤紧绷在他大腿上,臀肌结实有力,大腿肌肉也健硕发达,泳池里所有人都朝他看。
这一想,他又忍不住去看蒋绍言。
蒋绍言站在旁边,见他看过来便微微笑笑,随后目光轻点柜台,似乎催他快点付钱。
钟虞面无表情地扭过脸,心中更加笃定,蒋绍言就是个披皮怪。
披着正经的人皮,实则最不正经。
他边刷卡边评价,闷骚。
第32章 寒潮来
转眼进入十二月, 天气越发地冷,电视广播轮番提醒民众降温添衣。钟虞十月中旬回国,并未预料会耽搁这么久, 从秋跨越到了冬。
虽然说人生本就充满不确定性, 就像他这次回国没想到会见到蒋兜兜, 没想到会跟小孩相认并且相处得这么好。
但钟虞心底依旧十分厌恶任何不确定,因为不确定就意味着变化,意味着危险, 像在暗处蛰伏、伺机而动的恶兽, 猝不及防就窜上来狠咬你一口,叫你头破血流。
所以他喜欢掌控, 掌控全局,掌控每一处细节,尽一切可能将风险降到最低。
这次谈判拖得时间比预期要久,安诚总部已经在向他施压,钟虞难免感到烦躁。还有另一层原因,他有种强烈的直觉,在国内多待一天, 他就可能多一分危险。
这种危险来自何处尚不可知, 但钟虞一向对自己的直觉很有自信。
然而他又是矛盾的, 因为一旦谈判结束, 协议签署,就意味着他的任务完成,是该走的时候了。
他正跟蒋兜兜蜜里调油, 怎么舍得。
跟西北集团的谈判其实已经接近尾声,大部分条款双方都达成了共识,只剩最后几项最为紧要的, 涉及实打实的利益,所以两方谁都不让,一点点地相互磋磨。
郝家明又跟钟虞私下谈过两次,说他这个层级实在难以做主,叫钟虞直接去找蒋绍言。
郝家明知道,这次他们收购的Judith酒店,其母公司名为A&Z,是个有着四十多年历史的大财团,旗下产业众多,大老板神秘低调,几乎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但据传对钟虞十分赏识。
钟虞不仅担任A&Z首席法律顾问,甚至能参与到一些关键决策,他这次来差不多就是A&Z的全权代表,以这个身份去跟蒋绍言谈也不算逾越。
钟虞认真考量郝家明的建议,请郝家明代问蒋绍言是否有空跟他谈,虽然他自己就跟蒋绍言有联系,微信天天发,也几乎每天都见面,但两人互有默契,私底下从不谈跟这次收购有关的话题。
当天郝家明就去请示蒋绍言。
郝家明还记得上次过来蒋绍言办公室,蒋绍言问他钟虞这人怎样,那时他评价钟虞专业,犀利,难搞。
这次听完汇报,蒋绍言问他:“你觉得他很急?”
郝家明心道怎么可能不急:“他们当然比我们着急,主动权在我们——”
“不是,”蒋绍言打断,“我是说钟虞本人,他很急?”
郝家明愣了愣,观察着蒋绍言的脸色,试图揣摩圣心,但蒋绍言面无表情,心思着实难猜。
郝家明回想,据他所知钟虞手头还有好几个案子,会间休息,要么看他在敲电脑,要么看他在打电话,恨不得一秒掰成两半用。再者他还听说,这个收购案成了,安诚纽约总部就会升钟虞做合伙人。
如果换作他,肯定希望把这边一摊事赶紧了结,飞回去纽约升职加薪,从此走上人生巅峰。退一万步讲,哪怕不升职也起码能踏踏实实处理工作,省得还要因为时差半夜起来,白天再狂灌咖啡提神,长久下去身体精神都是极大损耗。
“应该挺急的吧。”郝家明说出自己的猜测,尤其强调收购完成钟虞就能升合伙人这件事,还没说完就见蒋绍言脸色突然一沉,他立刻意识到坏了,又赶紧找补,“但这人年纪轻轻却很有城府,其实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蒋绍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将手中钢笔往桌上一扔,向后靠在皮椅里说:“级别不对等。”
那金属笔头撞上红木桌面,磕出“铛”一声响,郝家明吓了一跳,再去看蒋绍言,眉宇间竟隐有压不住的戾色,顿时心中一惊。
只五个字郝家明就明白了蒋绍言的意思,惊讶之上更添纳罕,蒋绍言向来务实,并不十分看重级别名头这些个虚的,这个反应他前所未见。
郝家明想了想,现在谈判僵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总要突破。他惯会和稀泥打太极,但钟虞印证了之前自己的评价,犀利难搞,常常把他问到哑口,郝家明自己也很难受。
于是他坐直,斗胆跟蒋绍言说:“据我所知,这个钟他不仅是这次收购的法律顾问,他还是A&Z整个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权限很高的,我觉得他一定程度上是能代表他老板的意见。”
蒋绍言眯起眼,声音发沉:“他能代表他老板?”
郝家明挪着大屁股往前凑,低声说:“我是听说钟和他老板关系很近,蒋总您知道的吧,这次咱们收购的Judith酒店,顶层有个十分著名的花园餐厅,他们老板曾经在那里包场请钟吃过饭,就请了他一个人。”
这最后一句暗示意味十足,郝家明觉得蒋绍言应该能听出来,他还没无脑到跟顶头上司嚼舌根讲八卦,而是觉得蒋绍言作为决策者,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信息都得掌握。钟虞才来西北集团开过几次会,集团里男男女女,不分级别,不论老少,明着暗着打听的邀约的,能从前门排到两个路口外。
这就是真正的美人带来的致命吸引力,叫人趋之若鹜为之折腰。
当然,钟虞一概没应就是了。郝家明冷眼旁观过几回,钟虞丝毫没有故作姿态或是欲拒还迎,回绝得干脆利落,他当时就想,这人要么眼高于顶,要么就是已经心有所属。
郝家明说完这句,办公室陷入长久的寂静,或者说死寂,蒋绍言雕塑似的坐在皮椅里一动未动,浑身的气场却如有实质般强悍,郝家明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后来实在忍不住了才抬手松松领带。
最后,蒋绍言还是不松口,用一句“不见“把郝家明打发了。
郝家明起身告退,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口抹了把额头,全是汗。
当天晚上,钟虞又去了蒋绍言的公寓。
有了那张门禁就一路畅通,所以蒋绍言没下楼去接,而是站在门后给钟虞开门。
门开了,两人一个里一个外,视线正好碰上,都在彼此眼中看到跟平常不太一样的东西。
钟虞已经知道蒋绍言拒绝跟他谈,郝家明说的时候满脸唏嘘后怕,钟虞就知道他肯定是挨批了,嘴上说没事,心里到底有些不痛快。
公是公私是私,钟虞分得清,公事里的情绪不会带到私底下,所以他很快移开视线,平静地冲蒋绍言打招呼,然后进门,换鞋。
二楼房间里,蒋兜兜早已经在等了,浴缸里放好水,还是要让钟虞给他洗澡,不过这次没光屁股,而是穿钟虞买的那件小黄鸭泳裤,在一米多长的浴缸里来回扑腾。
钟虞挽起衣袖,坐在浴缸边,打湿毛巾往他身上撩水,蒋兜兜玩了一会儿,跟钟虞说想去大泳池里游,要钟虞陪他一起去,钟虞答应,说好,随时都可以。
这句说完,他就感到蒋绍言朝他看了一眼。
蒋绍言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门口,身体倚靠在门框上,看着闲适,双臂却环抱在胸前,是种防御的姿态。
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有些冷也有些厉,自钟虞面庞一掠而过,看向浴缸里的蒋兜兜。
钟虞蹙了下眉。
蒋兜兜这会儿安静下来,直勾勾盯着波纹荡漾的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问钟虞:“小虞儿,如果你回纽约,我能去找你吗?”
钟虞愣了愣:“当然可以,随时都可以。”
钟虞之前跟蒋兜兜聊过这个问题,说自己现在工作住所都在国外,还专门找了张世界地图,拿笔在上头标注出来,让蒋兜兜有个切实的概念,也算是打预防针,为以后的离开做铺垫。
蒋兜兜当时看着那张地图愁眉不展,用手丈量跟钟虞的距离,觉得跟他隔了好远,中间不只有陆地,还有海洋,之后钟虞告诉他,坐飞机也就是一晚上时间,只需要睡一觉就能到了。
蒋兜兜说:“那不就是闭上眼睛,再睁开就能看到你啦?”
说着他闭上眼,然后睁开,看到钟虞就在眼前,兴奋地跳起来紧紧抱住,叫钟虞既欣慰又感到心酸。
这会儿泡着澡,蒋兜兜不知道为什么又提起这事,他坐在浴缸里,扭着上半身要来抱钟虞,一边说:“我要好好学游泳,如果不坐飞机我还可以游过去找你,但我游得慢,你一定要等我哦。”
钟虞心脏发酸,发胀,发紧,更发疼,不顾蒋兜兜身上全是水,也紧紧抱住他说:“我当然会等你,宝贝。”
蒋绍言就是在这时候转身走了出去,一言不发,袖子挽起的手臂上绷出条条青筋。
蒋兜兜洗完,钟虞拿大浴巾裹着他抱上床,给他穿衣服,他现在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接着就是读故事,他靠在床头,一手翻书,另一只手被蒋兜兜紧紧抱着,等蒋兜兜睡着,他才放下书,维持着姿势垂眸看蒋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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