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等秘书上了茶,蒋绍言才问,语气熟络不卑不亢,虽然他不喜欢赵德青,场面功夫还是得做。
赵德青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温和带笑,说没其他事,就是前段时间去了趟云南,得了一罐好茶,特意带来,叫蒋绍言拿给蒋西北。
蒋绍言边听,边不动声色打量,客观来讲,他不得不承认赵德青是个极富魅力的人,身高肩宽英俊倜傥,早年当过兵,身上兼具了英武与斯文的气质,再加上年龄沉淀下来的沉稳儒雅,说话时醇厚的音色,还有常年不变的微笑,很容易获得别人第一眼的好感。
蒋绍言从容收下那罐特级大红袍,赵德青又道:“我听阿杰讲前段时间你陪你爸上山了?你是该陪你爸多去山上走走,山上空气好,比城里养人。”
阿杰便只能是程杰了,蒋绍言目光不着痕迹地冷了冷,面上却笑:“是该多去,不去的话还不知道赵叔有这么个好地方。”
赵德青端起茶水抿了抿,放下后大笑:“事先声明可不是我藏私,叫你几次总说忙,可比你爸难请多了。”
这话暗藏机锋,蒋绍言淡淡一笑,赵德青确实约过他几次,身份和辈分摆在这儿,当然不会亲自约他,都是通过助理,谭朗转达给他,他想都没想就拒了。
所以赵德青今天登门才有蹊跷,蒋绍言客气道:“赵叔讲的哪里话,只要您请我肯定去。”
赵德青依旧在笑,眼神意味深长。
蒋绍言意识到一个问题,赵德青既然在那山上有间茶馆,会不会也认得那所谓高人,蒋西北结识那位高人难道是通过赵德青?
假若赵德青暗地里真有家挂羊头卖狗的房产中介公司,专以低息借贷诱人赌博,那么钟虞家中当年欠债是否与此有关。若是真有关系,蒋西北会找上钟虞便有了解释。
蒋绍言心中陡然一沉,再看赵德青,眼神已然变了。
之后赵德青又问起蒋西北身体状况,回忆曾受蒋西北所托给蒋绍言物色相亲人选,蒋绍言见过却没下文。
赵德青感叹:“看来你眼光还是太高了,我真好奇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蒋绍言也笑笑,没答。
赵德青的确不只为送罐茶叶,也不是来叙旧的,说到底还是为生意上的事,蒋西北在位时,曾跟赵德青口头约定,赵德青的鲲鹏集团可以搭西北集团的船运航线往欧洲运货,但蒋绍言接任后就找各种理由推拒了。
如果没记错,赵德青为此还往他办公室里送过一个明星,他那次便知和赵德青不是同路人,渐渐的也将剩余合作一并断了。
蒋绍言面上淡淡,没直接说行或不行:“其实凭赵叔的财力和关系,完全可以开辟鲲鹏自己的航线。”
这话说得轻巧,自建航线要拿批文,还要投入大量财力运营维护,绝非一日之功,何况市场已经饱和,外人想要挤入谈何容易。赵德青苦心经营多年,若是能成,也不愿放下身段来求一个晚辈。
赵德青不说话,笑容也稍淡,端起茶喝了口,低头的瞬间眼中闪过冷色,放下杯子后却依旧是一副毫无破绽的温和笑面。
蒋绍言不想叫气氛冷场:“赵叔这回是想运些什么?”
他倒不信赵德青敢运违禁品,但也不能不防。
“还能什么,就是些茶叶。”赵德青说,“你对我还不放心吗,你的人每次查的可比海关还要仔细。”
“不仔细不行。”蒋绍言叹道,“赵叔也知道我这人老实本分,招牌好容易立起来,可不能就这样砸了。”
这话就是拒绝的意思了,赵德青涵养再好面上也挂不住,腮骨微微绷紧,索性道:“绍言,如果没记错,这条航线你爸能顺利拿下,是靠我的关系。”
当年蒋西北有资金,赵德青有人脉,那时两人关系正铁,赵德青助蒋西北拿下航线后,两人就做了那个口头约定。
“的确这样。”蒋绍言并不否认,“所以我爸在任的时候,鲲鹏的货他一次都没拒绝。”
“这么说到你这里就不行了?”赵德青翘起一条长腿搭在另一条上,姿态看似悠然,“绍言,你是否对我有看法,如果有不防直说,做生意本来就是为赚钱,我不明白,钱已经送到面前你为何不赚。”
蒋绍言回答:“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做生意的确是为赚钱,但我只赚良心钱。”
“你这话何解,难道我的钱是黑心钱?”赵德青朗声笑问,却目露锐光。
蒋绍言不躲不闪,淡淡一笑:“赵叔多心了。”
不好将人得罪彻底,所以在赵德青提出要走时,蒋绍言送他下楼。
赵德青依旧含笑,似乎并未因无功而返而心生不悦,还有心思跟蒋绍言说他新买了一家射击俱乐部,让蒋绍言没事过去玩两把。
“老早听你爸说你射击玩得好,正好我新买了一家俱乐部,有兴趣的话过去试试?阿杰射击也很厉害,到时候叫他陪你。”
蒋绍言淡淡应下,说行。
蒋绍言一直将人送到楼外,从大堂步出,赵德青那辆宾利已经开过来等在门口。前方驾驶室的门打开,下来一个身材高瘦的年轻男人,赫然就是程杰!
蒋绍言眼神瞬间一冷。
“行了,留步吧。”赵德青仿佛未察,程杰从车尾绕过来为他开门,赵德青即要上车,突然又转回身,对蒋绍言说了一句:“从前我觉得你们父子不像,如今看倒是挺像,都是过河拆桥的一把好手。”
蒋绍言脸色又是一变,赵德青已经弯腰坐上了车,程杰从外面关门,面朝蒋绍言站定,舌尖自齿冠舔过,喊了一句:“蒋大公子。”
说罢阴恻一笑,又道:“听说钟虞,不对,应该说是钟大律师回来了,替我向他带个好。”
蒋绍言寒目如利剑射出,程杰状似害怕地一耸肩。
赵德青早已降下车窗,翘起腿悠闲坐于后排欣赏,末了才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好了阿杰,上车。”
*
另一边,酒店泳池,钟虞带着蒋兜兜正要下水。
冬天人不多,除了他们,整个泳池只有两个人在游。钟虞带蒋兜兜往里走,在最靠里的那两条泳道停下。
蒋兜兜穿的就是钟虞给他买的那条小鸭子泳裤,之前天天在浴缸里扑腾,此刻终于能在标准50米赛道上大显身手。
然而这些都是蒋兜兜的美好幻想,实际他是只旱鸭,背着背飘绑着臂圈,手里还抓个浮板,走到泳池边坐下,小心翼翼伸脚点两下水,转脸冲钟虞说:“妈呀有点凉。”
钟虞也在旁边坐下,伸脚试试,是有点凉。蒋兜兜好歹还游过泳,他这些年压根就不知道泳游馆的门朝哪儿开,他也穿那天买的泳裤,保守式两件套,上身还穿了一件长袖T恤。
适应了水温,蒋兜兜慢慢下水,抓着浮板不停踩水,渐渐找到节奏和乐趣,他没敢跑远,就在浅水区附近来回,钟虞包了两条泳道,确保不会有人干扰。
自己游没意思,蒋兜兜趴在浮板上不动了,扭脸问岸上的钟虞:“小虞儿你不下来吗?”
钟虞不打算下水,不会游是一方面,水温对他来说也偏凉,他预感如果下水可能不舒服。
一到阴冷天,生蒋兜兜时留的那道疤就会隐隐作祟,不沾凉还好,只感觉酸加偶尔的刺痛,要是沾凉就会翻绞般地疼。
“我不下去了,你自己玩好不好。”钟虞想着要不干脆给蒋兜兜找个教练,正要去找人询问,旁边泳道的一个男人突然上岸,朝他走来。
三十出头,身材不错,看着斯文,应该也是酒店住客,早在钟虞带蒋兜兜进来时这男人就注意到了,第一眼便惊为天人,看出钟虞不会水,便说他可以来教蒋兜兜。
蒋兜兜的小雷达滴滴滴拉起警报,立刻意识到这人对小虞儿有企图,就跟以前围在蒋绍言身边的那些男男女女一样,没个好心眼。
蒋兜兜鼓腮瞪眼,但没办法,他在钟虞面前一向演乖宝宝,可不能撒泼暴露本质。
钟虞看出小孩不乐意,礼貌拒绝了,那男人不依不饶,又问能不能留联系方式,方便的话想请钟虞去楼顶酒吧喝一杯,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钟虞面上淡淡,叫蒋兜兜自己去玩,等蒋兜兜往远处游,他才慢慢转脸,往那男人紧绷的裆部看了两秒,又挑起魅惑的眼去看对方的脸,满意地听到对方明显粗重的呼吸后随即变脸,眼神冷冽分明在叫他滚。
那男人聪明也识相,知道这面前的美人在玩他,换作平常早掉头走了,然而却不甘心,因为这张脸实在太好看,好看得叫人失去理智,越是冷得像块冰,越是让人忍不住肖想在床上融成水时会有多火热。
正要再厚着脸皮争取,背后传来一道声音,回头,就见又一个男人走来,再去看美人,依旧冷着面,但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甚至可以说惊喜。
那男人知道没机会,走了,路过时不甘地转头上下打量来人,见对方样貌英俊,腕上还戴着他一年收入才勉强买得起的限量款豪表,这才不得不服气。
蒋绍言一看就知钟虞被搭讪了,心下顿时泛起浓浓酸味来。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只是又不免想起刚才。
程杰毫无征兆地提起钟虞的名字,而赵德青分明在默许,在期待他失态的反应。
所以他的猜测是对的,赵德青和程杰根本早就认识钟虞,岚大校门前那次差点撞车也是因为钟虞坐在车上。钟虞家中当年或许就是被程杰设计而欠债,赵德青认识蒋西北,便介绍了两人见面,钟虞才会答应蒋西北做了交易。
如此一切形成闭环,全都解释得通了。
以钟虞刚烈的性格,必不可能一开始就答应,赵德青的手段蒋绍言没见识过也听过,威逼利诱还是威胁恐吓,钟虞会否吃了苦头?
这一想便愤怒到无以复加,又心痛到难以自制。
而同为男人,蒋绍言太清楚程杰最后那句话里的意思了,是挑衅,是贪婪,更是赤裸裸的觊觎。
妒火便如烈油喷火瞬间腾起,只恨不能将这人关在只有自己的地方,天天只叫他能看,只有他能触摸,然而也只是幻想罢了,蒋绍言面上不显,几步间就将翻腾的心绪尽数压下,笑着走过去,停在钟虞面前。
蒋绍言事先并未说要来,此刻若从天而降,钟虞仰着面,惊讶的表情一时收不住:“你怎么来了?”
蒋绍言自不会说听到了他和蒋兜兜说的话:“我说巧合你信不信?”
混不吝的调笑,正好蒋兜兜转身看到他,一声尖叫:“爸爸!”
喊得情真意切,心想他爸可算来了,再不来小虞儿就被人抢走了。
蒋绍言去更衣室,钟虞继续看着蒋兜兜,却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时不时转头,双脚伸进池里心不在焉地踩着水。
蒋绍言很快出来,赤着上身,裸露的腹部整齐码着八块腹肌,下身穿的正是那条钟虞买的第二件半价的泳裤,弹性的面料包裹在结实的大腿上,显出十足力量感。
钟虞面上淡淡,回头时耳廓却微微发热。
简单热身,蒋绍言跃身入水,浪花飞溅,钟虞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水面荡着涟漪,蒋绍言却不见了,泳池里只有蒋兜兜。他愣了愣,突然感到心慌,正四下寻找,猝不及防被人在水下抓住了脚腕。
钟虞差点叫出来,低头就见蒋绍言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他脚下,蒋绍言从水里出来,白面黑发都被打湿,往后撸了把湿发,又在他脚心故意挠了挠,说:“下来玩玩,浅水区水不深的。”
蒋兜兜也抓着浮板游过来,帮腔道:“小虞儿下来玩嘛。”
钟虞还在犹豫,蒋绍言又说:“别怕,有我在。”
很神奇的五个字,钟虞改了主意,反手撑着岸边往下滑,感到身体一点点被水浸没,蒋绍言在下面看着他,叫他别怕,他会接着他。他便咬牙松手,身体猛地一坠,落入了温热的怀抱里。
身体完全湿了,胸腹腿没有一丝缝隙地紧紧贴在一起,蒋绍言环着他的腰,看过来的眼神幽不见底。心脏砰砰直跳,钟虞愣了两秒,一把将他推开,趟着水朝蒋兜兜走去。
第52章 热果汁
陪蒋兜兜在水里玩了一个多小时钟虞才上来, 水下待久了,猛一出来反而觉得冷。蒋绍言先上岸,随意抹把脸, 叫他别急:“等等, 我去拿条毛巾。”
钟虞便没动, 下巴没进带着消毒水味儿的水里,露着一双眼目送蒋绍言。
蒋绍言快步走去更衣室,很快拿了两条大浴巾回来, 先将他拉上来, 浴巾一展披在他身上,然后才去抱蒋兜兜。
明明自己身上都还是漉漉水迹, 没顾得及擦,钟虞问:“你不冷吗?”
蒋绍言冲他笑笑,说还行:“赶紧冲个热水澡,别感冒。”
没走两步,下腹的绞痛毫无征兆袭来,钟虞面色一白,没忍住闷哼出声。
很轻的一声, 蒋绍言还是听到了, 抱着蒋兜兜回头, 神情关切:“怎么了?”
绞紧的眉松开, 钟虞装作无事:“没什么,你带兜兜先进去吧。”
蒋绍言看他一眼,抱着蒋兜兜往更衣室走, 钟虞原地缓了缓,进去后找了另外单独的淋浴间,脱掉湿透的泳裤, 拧开花洒,将水温调到比平时稍高,边洗着边听不远处蒋绍言和蒋兜兜的说话声。
抹沐浴露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横在小腹的那道疤,钟虞低头,掌心按上去停留了片刻。不想跟蒋绍言一起换衣服,他故意磨蹭,听那头两人洗完穿好,蒋绍言跟他说“我带兜兜先出去”。他应了声,说很快,这才加快速度,洗完关水,裹上浴巾。
草草擦了两下,走到柜子前拿衣服,先穿内裤,再是秋衣,然后是羊毛衫,两只胳膊伸进袖子正要把头套进去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钟虞一惊,迅速套好,将衣摆往下拉。
蒋绍言也是一愣,偏头看向旁边,等钟虞穿好裤子他才回头,顿了顿,突出的喉结微微抖动,解释道:“兜兜泳镜忘了拿,我进来给他拿。”
“嗯。”
取了蒋兜兜的泳镜,路过钟虞,蒋绍言垂下眼,低声说:“不着急,我们在外面等你。”
等蒋绍言走了,钟虞原地站了片刻才慢吞吞坐在凳子上穿鞋。他不是矫情的人,跟蒋绍言孩子都生了,被看一眼有什么关系,但他不确定蒋绍言有没有看到他肚子上的那道疤。
今天这条内裤的腰有些低,他穿毛衣的时候往上伸着胳膊,把秋衣也拉了上去,那道疤正好露出来,不知道蒋绍言有没有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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