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有种说法,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
“这是瞎话,都是骗人的。”蒋绍言语气微冷,但还是往天上看了过去。
知道他嘴上逞强,钟虞淡淡笑笑,没有戳穿,他说:“我原来也不信的。”
蒋绍言闷声问:“那什么时候开始信的?”
“就从我奶奶走了以后吧,很多之前觉得是无稽之谈的东西都慢慢开始相信了。”
光年之外的恒星燃烧自身辐射出热与光,穿越浩瀚宇宙空间抵达地球,才成为了人们眼中闪亮的星星,这是中学物理就学过的知识。
而亲人故去后会成为星星,不过是国人思念的浪漫寄托,是一种慰藉。
乡间的夜空澄澈如镜,星星也格外多格外亮,钟虞仰头望去,试图寻找故去亲人的踪影,他注意到有两颗星星特别的闪,将那明亮月光都比了下去,便叫蒋绍言快看。
蒋绍言起身抬头,遥遥望去,突然间一滴泪落了下来,滑到那凌厉的下颌摇摇欲坠。
钟虞泛起心疼来,倾身用力抱住了他。
炉里炭火噼啪,在这个寂静的夜晚,红光映着天上的星光,那最亮一颗,在天上,在心里,永远闪耀着。
*
度过最难熬的那段日子,生活恢复正轨。时间一晃便入夏,行道树华盖如伞,绿荫似画。
早在年初时,不少消息灵通的律所就知道了钟虞回国的消息,纷纷抛出橄榄枝,许以职位高薪甚至股权,要不是住的别墅区安保给力,只怕家里门槛都要叫人踏破。
钟虞一个也没见,这么多年奔忙,他真的想好好歇歇,想好好陪陪蒋绍言和蒋兜兜,同时也好好思考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六月初的某天,晚风习习,蒋绍言从公司食堂打包了凉菜回来,准备下厨快炒几道热菜,却被钟虞告知他晚上要出去。
“你带兜兜在家吃吧,我约了老陈。”
说完即转身进衣帽间挑衣服,蒋绍言围裙还穿在身上,亦步亦趋跟随。
换上清爽短袖和休闲长裤,镜子里的人皮肤白皙身材修长,那模样就跟个大学生似的,蒋绍言默默看他换好,才问:“你们去哪儿吃。”
“不吃饭,去酒吧喝点。”
蒋绍言当即蹙眉:“酒吧?哪里的酒吧?”
这就开始查上岗了,钟虞心中好笑,告诉了他一个地址。
那是间清吧,气氛柔缓安静,钟虞先到,点了杯伏特加兑雪碧,他今天兴致高,想喝点烈的。
刚在吧台落座没多会儿,老陈也来了,拎着公文包一脸郁闷,二话不说先闷了口辣酒,放下杯子就一通抱怨廖志晖,格局小,心眼更小,天天盯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还尽干耗子扛枪窝里横的勾当。
钟虞默不作声地听着,注意到老陈公文包鼓囊囊的,拉链也没拉严实,露出了塞在里面的黑色律师袍的一角。
他将那律师袍抽出来,展平搁在膝盖上,工整地叠好后又递回给老陈。
倾诉完,老陈也冷静下来,往钟虞看了一眼,又低头去看那件律师袍。
钟虞之前跟他提过合伙开律所的事,老陈一直犹豫,毕竟创业有风险,而他上有老下有小,况且在舒适区里待久了,斗志消沉,再跳出来需要极大的决心和勇气。
而此刻手指抚过这件庄严神圣的袍子,老陈突然间就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时的那种激动的心情。
就在这刻他打定主意,他决心离开待了快十年的律所,在奔四的当口奋力一搏,日后也送闺女去私立,去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用像自己这么辛苦。
钟虞观察老陈的神色变化,知道这事稳了,端起酒杯:“来吧,碰一个。”
“碰一个。”做了决定,老陈浑身轻松,嗓音豪迈,“敬未来的钟主任,我的大合伙人!”
钟虞笑了一笑,也同样豪迈地将杯中的伏特加一口闷光。这件律师袍叫他想起当年上学时在陶青稚办公室里看到的那一件,他将自己偷穿的事告诉了老陈,老陈说道:“我也记得你们那届的模拟法庭,你那思维和口才,天生就是做诉讼的料!”
钟虞感慨:“说实话,我也很怀念那种唇枪舌剑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商量了一下具体的安排,说起来容易,真正实施却是千头万绪,老陈心里到底有些不安,但看钟虞那副从容不迫稳操胜券的模样,心便又踏实了。
他想,再过段时间,只怕岚城法律界就要被这人给搅起波澜来喽。
说话的这短短功夫,就有七八杯酒端到了他们面前,都是酒吧里的客人请钟虞喝的,叫老陈对这位合伙人的魅力有了更深认识。
老陈正欲调侃,又有杯酒被服务生端过来,服务生转朝一个方向,说是那边的那位女士送的。老陈看过去:“哟,这个不错,长得漂亮身材也好。”
钟虞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跟之前那几杯酒一样也拒绝了,语气清清淡淡的:“你都结婚了,得有已婚男人的自觉,小心我跟学姐告你状。”
老陈“嘿——”了声:“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这么坏呢?”
话虽如此,不过相比以前,还是这样的钟虞相处起来更舒服,更有人味,能畅快饮酒也能调侃谈笑,不再是块拒人于千里之外眼里只有工作的冰山。
说到已婚,钟虞看了眼手上戒指,又翻过手机,快九点了,估计家里那一大一小坐不住,要来抓他了。
正想着,备注“冤家”的电话就来了,钟虞接起,同时福至心灵般回身望去,果然就见一大一小站在酒吧门口,朦胧光线下,大的眼含幽怨,小的则是满脸好奇。
蒋兜兜叫这五光十色的灯迷了眼,抬脚就想往里跑,被蒋绍言一把薅住了衣领。
“走了。”钟虞喝光最后一口酒,对老陈说,“我在这儿开了卡,你要是再喝直接记我帐上,少喝点,回去别开车,叫代驾。”
怎么还婆妈起来,但老陈听着心里着实的暖,一抬手腕看时间:“这么早你就走啊?上哪儿去?”
“还能上哪儿去。”钟虞一笑,那答案自心头涌起,在舌间咀嚼了数遍才珍重道出,“回家。”
第96章 全部的我(正文完)
选址, 装修,提交注册申请,一整个夏天钟虞都在奔忙, 终于在金秋九月收获的季节, 他和老陈合伙的律所正式挂牌营业了。
那一日晴空万里天高气阔, 律所门前摆了两排花篮,花团锦簇着实喜庆,钟虞在其中找到了蒋绍言送的, 手指在那娇嫩的花瓣轻弹了弹, 转身回去办公室,发现自己的办公桌上还另摆了一束向日葵。
金黄灿灿, 是生命勃发的色彩,花朵堆里还夹着张卡片,打开看,黑色墨水写着两个字——【祝贺】。
飘逸俊朗一如当年,钟虞会心一笑,拉开抽屉将那张卡片郑重地收了进去。
老陈从原来的所里带来了几个律师和助理,此刻正在门口忙活, 声如洪钟地指挥着俩年轻小伙将他和钟虞的照片挂到墙上。
两人的照片并排挂在创始合伙人那一行, 也事先定下了轮值制度, 即两人轮流做律所的主任。老陈人脉广, 负责拓展案源,而钟虞则带领团队深耕,争取通过一两个案子就打出名头来。
钟虞的那张证件照是蓝底, 他着白衬衫黑西装,就是在家里拍的,由蒋绍言掌镜, 蒋兜兜充当气氛组。
“小虞儿再笑笑,再笑笑。”蒋兜兜做鬼脸,“茄——子——!”
于是就有了这张钟大律师面冲镜头、言笑晏晏的相片来。
新进来的助理和对手所的律师初见这照片,还以为钟主任不仅容貌绝顶,还相当温和可亲,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意,然而当因为法条记不熟而被钟主任锋利的眼刀刮出内伤,或者在法庭上被怼到无地自容差点屁滚尿流的时候,则纷纷哀叹——照片误我!
尤其某段时间,钟主任瘦削的面容变得莹润,身材也日渐丰腴,周身散发母性的光辉,森*晚*整*理越发叫人不敢直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肠胃不好,每早惯例的黑咖啡戒掉了,却还时不时恶心反胃,必要去洗手间里吐上一两回,出来后那张绝伦面孔愈发冰冷,训起人来也越发刀不刃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砰——”!喷花向天喷射,彩带纷扬飘舞,落在了新律所名为“权鼎”的牌匾上。没错,新律所名叫权鼎,老陈和钟虞各取一个字,最后请陶青稚提笔赠墨,端庄严整的楷书字体,有筋骨亦有锋芒,寄托了这位昔日恩师对两人的期许嘱托。
老陈自称俗人一个,求名也求利,选了“权”这个字,希望律所能一飞冲天,攀升至岚城甚至全国的最高峰。而这个“鼎”字则是钟虞思索了许久才敲定的。
蒋绍言当时笑问他为何,他讲了一个故事。历史上第一次公布成文法就是将法律条文铸写在铜鼎之上,让普通民众也能了解法律,从此打破贵族垄断,是古代法律制度的一大进步。*
“所以,”钟虞认真道,“法刻鼎上,亦在我心。”
*
那个周末,钟虞以私人名义邀请了一众好友聚餐,一来为庆祝,二来也想公开和蒋绍言的关系。
也没其他人,就陶青稚夫妻以及老陈何婷一家。
老陈先到了,进包间的时候还在跟何婷拌嘴,因为他在餐厅门口停车的时候跟人抢车位差点剐蹭,何婷脸色当即变得难看。
两人三岁的小闺女十分机灵懂事,趴在妈妈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老陈也在旁边打哈哈做求饶状,何婷破功笑了,半喜半嗔地斜了老陈一眼:“回家跟你算账。”
小姑娘眨着一双灵动大眼,伸手要钟虞抱,叫他“小虞儿叔叔”,又奶声奶气问:“兜兜哥哥呢?”
蒋兜兜跟蒋绍言去取预订的蛋糕,正在来的路上,钟虞闻着小孩子身上的奶香,想到蒋兜兜身上也有这味道,心便软了,温声说:“他马上就来。”
陶青稚夫妇是打车过来的,快到的时候钟虞出去迎接,正巧蒋绍言带蒋兜兜也到了,双方在门前台阶下照面,都在相互谦让。
钟虞朝蒋绍言望过去,对视了一眼,他上前挽起陶青稚的胳膊,请陶青稚和爱人先走。
上回去陶青稚家里请他提字,钟虞已经告知了对方自己在纽约结了婚。此刻见到蒋绍言,陶青稚一下想起来是谁,边走边回头望,低声问道:“就是他?”
钟虞扬唇:“对,就是他。”
人到齐,服务员端上八道摆盘精致的凉菜,饭局正式开始了。在座的人都知道这顿饭的目的,可钟虞还是不愿含糊了,他起身,大大方方冲众人介绍坐在身侧的男人。
“蒋绍言,我爱人。”
何婷一早知道,依旧十分激动,陶青稚目光里带着一个长辈的欢喜和欣慰,老陈一边兴奋一边心想今年的kpi妥了,只要钟虞吹吹枕边风,那西北集团的法务合同还不手到擒来?
蒋绍言起身,两人以新婚夫夫的身份给众人敬酒。举杯时,钟虞情不自禁地往蒋绍言望去,蒋绍言脸上带笑,眼神一如既往温柔深长,钟虞看着他,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正要落座,被老陈阻止。老陈清清嗓:“钟大律师,唉不对,现在应该叫钟大主任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不给咱们大家再多说两句。”
蒋兜兜也不知道听懂没,反正跟着起哄:“说两句,小虞儿说两句!”
钟虞身姿挺拔面含笑意,环视餐桌旁的每一个人。
陶青稚手执教鞭二十多年,恪守本心兢兢业业,同爱人也是风雨同舟,携手从黑发到白头。
老陈和何婷校园爱情修成正果,遍尝生活酸甜苦辣,事业上也有得意有失意,始终坚守初心不改。
视线再往前移,蒋兜兜就坐他旁边,穿着笔挺的小西装,仰起小脸,明亮的眼睛直直望向他。犹记得回国那晚,蒋兜兜朝他扑过来时他内心的震动,以及在律所又看到小孩时那酸涩混合着甜蜜。
而蒋绍言……同那双深邃的双眼对视,过往的一幕幕闪现,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
这便是他的师长、他的好友,他的骨肉、他的爱人。
钟虞不是个感性的人,却在这一刻无比动容,他郑重地倒满一杯,举起,说道:“敬初心敬理想,敬爱情敬岁月,大家随意,这杯我干了!”
菜品丰盛,宾主尽欢,老陈尤其高兴,酒过三巡,醉意上头,见蒋兜兜又跑过来,把一个奶黄包掰开半边塞给自家闺女,逗趣道:“喜欢小妹妹呀,叫你爸也给你生一个。”
包间的气氛诡异地静下来,何婷立马夹起个猪蹄塞老陈嘴里:“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不好意思,失言了失言了。”老陈将那猪蹄囫囵嚼了吞下,端起杯酒,“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实则心里美滋滋,又能多喝一口好酒。
气氛再度热闹起来,钟虞转头,恰好蒋绍言也在看他,眼神十足微妙。
宴席散,自餐厅出来天已经黑了,钟虞仰头,发现月亮极圆极润,仿若白净玉盘,将莹莹光辉洒满人间。再一看手机,原来恰逢月中十五,难怪这么圆了。
圆月伴着众人各自归家,把蒋兜兜提溜上床,蒋绍言在楼下客厅找到了钟虞。
客厅未开灯,钟虞正站在落地窗边,仰头,还在望那轮月亮,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了脚边。
钟虞今晚喝了不少,罕见地有了些醉意,听到脚步回身,见是蒋绍言,未语便先笑了。
“怎么不睡。”蒋绍言还以为钟虞睡了,去到卧室没见人才下楼来寻。
“睡不着。”钟虞说,今天太高兴了,回到了家神经也依旧兴奋。
蒋绍言问:“是不是喝酒喝得难受了?我给你煮点汤。”
“没事,没喝多。”见人要走,钟虞轻轻一拉那强壮的手臂,“别走,陪我会儿。”
蒋绍言依言走过去,站到窗边也抬头看那月亮,过了会儿又忍不住转头看着身边的人。
月光轻抚那张面庞,月白人皎,月明人靓。
“感觉像做梦。”钟虞动动嘴唇,声音很轻,仿佛真怕是场梦,稍一大声就会醒过来。
他侧靠在蒋绍言的身上,头枕上那宽阔的肩,手也在底下紧紧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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