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何散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原言冷冷打断。
“你是我初恋。”
陆何散有些不以为意地道:“哦,我的荣幸。但是你先听我讲,人的一辈子那么长……”
许原言低头凑近片刻,一双眼睛靠的更近了。他看着陆何散,“如果不是我想听的话,就不要讲了。”
陆何散本想和许原言循序渐进地谈,但现在许原言明显不吃这套。陆何散一边在心里欲哭无泪之前那个温文尔雅,体贴入微的许原言去哪了,一边提炼着这些天困扰他的主要矛盾。
“第一,我不可能和你出国,陆嫣离也会和我在国内。这一点没什么好说的,所以我俩注定要异地。”
“我可以回来。”许原言再一次打断他,像是不耐烦地重复道,“我可以回来,和你一样把学籍转到国内——何散,你想让我留下吗?”
陆何散这次却是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想。”
“陆嫣离一个留在这儿已经够我受的了,你留在这又算什么回事?”
“我留在哪都是我的选择。”许原言说道,“这和你有关,也和你无关。”
陆何散听许原言的语气,讲话也渐渐不客气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道,“那好,第二点,你知道‘同性恋’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你的家人同意吗?你想过要怎样以这个身份面对别人吗?”
许原言却是平静地回答道:“我想过,很多次。只要你想,我随时可以和我的父母公布我们的关系。”
陆何散被他这话冲的措手不及,他没料到天下居然真的有如此开明的父母,更没料到许原言竟然如此大胆,居然把让人讳莫如深的“同性恋”三个字看的如同喝水吃饭。
“那第三点。”陆何散的前两个矛盾点都被攻破,已然有些犹豫。他抬头看着许原言道:“老实说,我们这一年里联系的不算多,过去的交往也称不上密切。在别人眼中,我们分明都是彼此的过客,你又为什么突然……”
许原言看着他道:“你觉得我是一时兴起?”
“还说是,你觉得那晚冲动的是我?”
陆何散没说话,但许原言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他听见许原言继续在他耳边说道。
“我开始听你说‘对不起’,还以为是你终于发现你一边冷落我逃避我,又一边无时无刻地撩拨我而愧疚。但你说,你为那晚的冲动抱歉。”
“或许你冲动,但我一点也不冲动。”许原言慢条斯理地说,“我为那场烟花筹划了三个月,为追你筹划了一年。我从来不是一时兴起,我认真地考虑过各种时机。我蓄谋已久。”
“你的每一个问题我都想过,我也都给了你解决方法。”许原言捏住陆何散的下巴,与他对视,皱眉问道:“你到底是接受不了异地,接受不了同性恋……还是接受不了我?”
许原言捏他下巴的手有些用力,陆何散吃痛却也避不开那只修长的手。他心中像是打翻了名为“五味杂陈”的坛子似的,除了叹气说不出话来。
“你问完了,该我了。”
许原言慢慢解下围巾,不由分说地把它套在陆何散的脖子上。车里暖气很足,其实并不需要这条围巾来御寒,但陆何散还是顺从地带上了。
许原言看着陆何散藏在围巾下修长的脖子,问道:“你讨厌我吗?”
陆何散没想到许原言居然会问这个问题,他分明之前和许原言说过自己也喜欢他,但显然许原言也不完全相信。
陆何散只得说:“不讨厌。”
许原言对这个答案似乎很是满意,他点点头道:“那就足够了。”
陆何散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有些胆战心惊地抬头问道:“足够什么?”
许原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道:“那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陆何散又犹豫起来,许原言适时施压,直直看着陆何散道:“你只用回答是,或者否。”
陆何散沉默片刻,犹豫地舔了一下干涩的唇角,点点头道:“是。”
许原言听见这个答复后终于起身走到了驾驶座,他像是心情愉悦地系上了安全带,目光正视前方道:“那以后我找你时,你不准有空还不见我。不准不回消息,不准沾花惹草。”
陆何散还没从这毫无道理的三大“不准”里回过神来,许原言又倾身压了下来,在他唇边轻轻一碰,又威胁似的加了一条。
“不准拒绝我。”
第36章 该离开
陆何散还没明白许原言怎么从那个温柔体贴没有缺点的帅气学长变成刚才那个有些阴翳有些吓人的“男朋友”时,他就已经被许原言带到了他的住所。
陆何散害怕许原言真的言出必行,现在就要带他去见他父母。马上贴着车窗说自己不要进去,却又想起许原言刚才说“不要拒绝他”。
“没事。”许原言说,“上次你来时,佣人们大多都见过你。我爸妈在国外,家里没别人。”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陆何散道:“坐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陆何散这才送警戒状态回归,跟在许原言进了他的住宅。
他倒是不怕许原言真的对他做点什么,毕竟刚才聊也聊开了,自己也答应过人家要在一起了。陆何散不是“提上裤子不认人”的人,也不想装出一副“为了对方的前途”牺牲自己的样子,再度拒绝人家。毕竟自己本来就喜欢许原言。
至于一些“别的”事情——两个人都成年了,而且是干柴烈火的年纪,情侣之间亲密亲密倒也没什么,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隔着背心看见的许原言的肌肉轮廓,掩面欲盖弥彰地咳嗽冷冷两声。
这么想着,他给陆嫣离发了个信息,说自己晚上有点事情,可能会晚点回去。
但许原言没让他“好看”,从始至终都表现的很规矩。倒是陆何散上蹿下跳有些按耐不住,时不时去摸摸许原言的手,摸摸他的脸,明里暗里地各种挑拨。
他觉得逗许原言很好玩,看他生气很好玩。许原言生气不会发脾气,要你从他讲话里仔细咂摸,非常耐心地把分散在每一句话里的情绪抽丝剥茧地提出来,再汇聚。
几个小时下来,他只得到了几个零星的吻,有些意犹未尽。他在许原言身侧问他送不送自己回去,看见许原言披上大衣出门准备开车,很自然地跟在他身后。
·
程西西找来一个新的画师,陆何散才知道她和马阳生彻底分手了。他没有直接问,而是旁敲侧击了几次。程西西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一句话盖过去了,但陆何散知道这背后没那么简单。
新来的画师叫李行宇,他和马阳生似乎是一个班的,两个人相互认识,也是朋友。陆何散不知道程西西怎么找到这个人的,但这个李行宇和开始对马阳生一样,还处在奶油小生1.0阶段。
他带了一副文质彬彬的黑框眼镜,还没有受到他们工期和游戏的压迫,身上还有那股艺术人不紧不慢的儒雅气质,话也不多,像是个能干活的。
和新人搭班筹备游戏,陆何散心里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是感慨物是人非,又或是怀念和马阳生过去浅淡的友谊,他每每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都觉得喉间梗塞,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失落和难过。
程西西的状态还是不好,人也瘦了不少。她本来泛着玉白光泽的皮肤此刻黯淡了下去,像是被墙灰厚厚拂上了一层惨白色。她在计算机前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马阳生忽然来到了办公室。他的头发长长很多了,但是没有打理。如果平时,陆何散肯定会调侃他很有“艺术家的潦草风范”,但现在人家心情明显不好,陆何散自然也就没有出声。
分明还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这人却只穿了个衬衫,披了个薄外套。他的眉宇间分不清是憔悴多一些还是痛苦和迷惘多一些,但面色绝对算不上好看。
他和李行宇当面撞上,旋即不相信似的,扭头看向程西西。
程西西戴着耳机坐在旁边的计算机前看选题,自从马阳生进来她就把耳机摘掉了,只是久久地在角落里凝视着马阳生。
“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了是吧?好……好……好!”
马阳生的目光带上一点愤怒,他收拾东西的动作愈发粗鲁,把放在工作室的画板,颜料,磕碰地“咚咚”作响,最后负气似的一股脑门冲了出去,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刚刚一进屋就摘掉放在桌子上的帽子,一次也没有回头。
程西西放下手里的耳机,默不作声地站了起来。拿起了那顶帽子,把它放到旁边。看着有些无措的李行宇,尽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道:“没事,你不用担心。阳生就这样,过段时间他气消了就好了。”
李行宇讷讷地点点头,憋了半天才道:“阳生是真的喜欢你……”
“我知道。”程西西颔首,但眉头仍然紧皱着,良久她才叹了口气,像是喃喃地重复道:“我知道。”
办公室一时间安静极了,陆何散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但也无从开口。他从上一次开会马阳生没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彼时程西西还说“哄哄就好了”,但现在,两人已然是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果然和爱情有关的一切都很难。
陆何散垂下眼睫,想起自己和许原言那若即若离,似分似合的感情,更觉得人生的路难走又荒谬。有情人未必终成眷属,他们总是要像西天取经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各种外界的磨难都经历了一遍还不算完,怕就怕千辛万苦之后,两个人反而有了矛盾和摩擦,最终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我不是没和他谈过,但我们之间……已经有太多不可调和的问题和矛盾了。”程西西转头,神色痛苦,声音淡淡:“他想要自由,我给不了。”
程西西家里多拘束,尤其是她的父亲,对程西西要求很严格。
程西西倒不是唯父命是从,她向来敢于争取。她因为马阳生和父亲争执过很多次,摔门而出过很多次,可她没想到最后还是失败了。
导火索竟然是这个工作室。
程西西一边和家里呕气的同时一边想证明自己,所以才坚定不移地想把这个工作室做好。马阳生开始自然是支持的,但他渐渐随着工作室变得憔悴。累一点也是无关紧要的,毕竟自己爱的人也在这里,也在为之奋斗,这叫“共苦”,为的是日后的“同甘”。
所以马阳生没有和程西西说过一次自己掏干身体去画画,不停地想不停地设计让他灵感枯竭;也没有说自己因为巨大工作压力复发的抑郁症。他沉默地跟在程西西身后,希望成为程西西最坚实的后盾,能以自己的力量守护她,能成为程西西的唯一。
但程西西不知道。
程西西只知道马阳生每次都是整个项目组里进度最慢的,只知道马阳生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古怪,经常无缘无故地发火。马阳生每次被难过的情绪吞噬时,程西西都忙着游戏而没有陪在他身边。
马阳生的敏感一次又一次的复发,他看见程西西同别人讲话心里总要猜疑。他厌弃、痛恨自己,连带着也这么先入为主地揣度起程西西来,他一边骗自己说程西西爱自己,一边又无时无刻地受着程西西的冷落。
他发脾气是小性子,是不知道识大体顾大局。得到的答复是“一切要以工作室为紧”,是程西西的漠不关心。他三番五次地受到程西西父亲的电话,邀约,质疑。他终于忍无可忍,崩溃至极。
他在过年的时候卡着点问程西西,我们还能有新的一年吗?
程西西过了一个小时,两小时……五个小时,一直到消息都冷掉了,才敷衍地回了一句“我爱你”。
她忙着和陆何散讨论上线的事情,没有给马阳生打电话,没有给马阳生发信息,更不知道马阳生那天还一个人在医院里挂着吊瓶。只知道自己忙完一天,打开手机,看见那条“分手吧”的消息。
她不明所以地又打电话过去,以为马阳生在闹脾气想哄他。但马阳生没有接,他只是拔掉了吊瓶上针的插头自己在路边抽烟。
一根又一根,一根又一根。烟灰在面前落了一层,他吃再多抗抑郁的药物都觉得难过。
这个迟来的电话不是解药,而是痛苦的催化剂。苍白无味的解释马阳生已经听了太多次了,到最后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趣。
他没有去工作室开的会议,把自己的股份全部扔给了程西西。他向来不在乎这些,不在乎钱,不在乎名分,他可以一辈子免费给程西西打工,只要那人一句把拱手把心都掏出去。
他爱的偏执,爱的痛苦。他越是用力地去抓,就越是什么也抓不住。奋力到最后抓得一手的鲜血淋漓,只好回过头来承认自己有病。
他现在画不出画,没有了家。入不敷出的情况下他花掉了先前所有的积蓄,几乎快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更别提买抗抑郁的药物了。这一切那个人都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自暴自弃的从始至终都是他自己。
这一年的超负荷定向创作几乎要磨灭掉他所有的灵气——他引以为傲的灵气,他曾经一见陆何散就自夸的“天赋”。他在一张张废稿面前承认了自己是个庸才的事实,甚至想他们的游戏失败是不是就因为他画的内页不够精美。
他想了很多,很多。
他花了很久,很久,才稍微调理了一下自己,准备回工作室一趟,收拾东西。
他去的路上心里还抱着一丝侥幸——只要有一个人,有一个人说,阳生,你留下吧,他就马上顺着台阶而下,顺理成章地留在工作室,继续没日没夜地给程西西打黑工。
没办法,他还是爱她。
可他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了李行宇,他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一瞬间被撕了个粉碎。他回头在程西西的眼中看见自己的狼狈与滑稽,那双眼眸里的人头发长长了,面容憔悴的可怖,甚至显得有几分难言的邋遢。他不再风流、不再阳光、不再随性。
他还来干什么呢?
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
马阳生魂不守舍地拉着行李箱走在学校的路上,有些茫然无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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