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秦甲若有所思,温珣又下了一贴猛料:“大热天,我们又累又渴,兄弟们为了筹集粮食心急如焚,晋阳城的官员和富商躲在清凉的屋内吃着点心看着我们的笑话……现在,你还高兴吗?”
秦甲捏着告示的手背上已经开始爆青筋了,眼神肉眼可见的阴翳了下来,最终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粗话:“日他娘的!”
温珣满意地点点头:“对,就是这种感觉。接下来几日,就要保持住这种愤怒又焦急的神情。”说罢温珣轻轻拍了拍秦甲的肩膀柔声道:“秦将军,重任交给你们了,千万别露馅。”
秦甲深吸一口气:“王妃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
接下来几日,晋阳城中的官宦和富户之家陆续遭了贼,他们存放在库房或者暗道内的金银细软不翼而飞。最初时,失窃的人以为是家贼难防,毕竟知晓他们存放值钱对象的只有身边心腹。可是随着失窃的人家增多,众人发现了不对劲之处:失窃的人家太多,这不像是家贼卖主,更像是城内进了一伙手段高明的贼人。
受害者们自发集结,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人物此刻灰头土脸心急如焚。很不幸的,郡太守贺守成也在受害者之列,此刻他正面无表情地端坐着,听下面的人高声咒骂着。
“老子的库房一夜之间只剩下了搬不动的几个大陶盆,里面的金银饼都没了!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偷了我家的东西,我非得将他碎尸万段!”
“谁说不是?我家暗道中存的几百个银锭子都被他们搬走了。一整晚,家中护院连一声狗叫声都没叫一声,我到哪里去说理去!”
“一定是江湖上有名的江洋大盗,如若不然谁有这个本事在咱的眼皮子底下生事?”
“是啊,最近灾民多,那伙贼人定是混迹在灾民中借机生事。贺大人,咱不能再忍了,得严查此事!”
受害者们义愤填膺,贺守成垂下眼帘静默不语。他也想严查此事,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个胆子洗劫了郡守府。他辛苦攒下的三万两白银一夜之间销声匿迹,那些银子不只是他的身家性命,更是他用来向上爬的敲门砖。没了这三万两白银,他拿什么孝敬上峰?
只是一句严查,谈何容易?钱庄中无人存大额金银,黑市上更没有脏污流出。他们的那些金银细软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就在众人吵嚷着六神无主之际,一道迟疑的声线响起:“各位大人,我觉着我们各家失窃之事并非是江洋大盗所为,而是有人在报复我们。”
说话的是晋阳城中的大粮商周不凡,周家主眉头紧皱:“今日到场的苦主共有十二家,其中有富商也有官员,甚至郡守大人家中也糟了难。周某从商数十年,也曾经遇到过盗匪横行的情况。可向来只听说富商被盗匪盯上,从没见过哪家盗匪敢去偷盗官府。”
闻言众人怔住了,面面相觑之后,才注意到人群中失窃的官宦人家竟然占了大半。这就意味着这伙盗贼根本没将晋阳城的官员放在眼里。
周不凡继续分析道:“根据失窃的时间看来,首先失窃的有三家,第二日有四家,这第三日也就是昨夜共有五家遭贼。这意味着这伙盗匪手段逐渐成熟,在各位大人和家主的严防死守下出入如无人之境。诸位请想一想,什么样的江洋大盗能在一晚上的时间里走三四户人家?我们丢失的金银细软加起来足有十几万两,光是搬运都需要搬运许久,这绝非几人或者十几人能做到的。”
众人被愤怒冲昏的头脑逐渐清明,冷静下来后,有人接上了周不凡的话:“是啊,这些日子闹旱灾,我们各家的护院人数都增加了数倍,若不是失窃,我一直觉得自家宅院固若金汤。这伙贼人竟然能躲过那么多护院的眼睛,他们必定不是等闲之辈!”
“所以我推测,这伙人人数众多,而且他们配合默契,不然运不走那么多的财物。大家请看,失窃的苦主逐日增多,就证明他们的野心越来越大,我敢笃定,今夜若是他们继续行动,苦主会比今日还要多。”
见回过神来的人越来越多,周不凡苦笑一声:“诸位不妨想一想,什么样的人能同时号令这么多身手矫健的高手?什么样的人在失窃发生之前进入了晋阳城?又是什么样的人敢无视官府,专门盯着官宦和富商下手?”
聪明的人顿时回过神来:“周掌柜的意思是说……端王?”“是啊,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他带进晋阳城的那五百部曲都是身经百战之人,对付几个护院还不是轻轻松松?”
也有人提出了异议:“可是这几日,端王一心筹粮,他的那些部曲们成天去米店排队,去大街小巷贴告示,看着并无异常啊。”
听见“筹粮”二字,贺守成心中咯噔一下:“是啊,筹粮!”晋阳城中所有的异常不就是从他们没有给足秦阙粮草开始的吗?!
有人惊呼起来:“嗨呀!什么张贴告示,那不就是提前踩点吗?端王的那些部曲怕是把整个晋阳城的有钱人都给摸得透透的了!”
城中的小商贩早就得到了郡守大人的指示,一斗米都不会卖给秦阙。可是秦阙的部曲却还是坚持走遍了大街小巷,他们一路打听谁家有粮食,每一条街每一道巷,每一户可能有粮食的人家都会被他们摸个遍。而他们这群人却没想到部曲们如此拼命的背后原因,还在嘲笑着秦阙的无能!
贺守成的手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是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贺郡守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原来他也会使阴招。”
众人慌乱了起来,“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啊?端王爷的那些部曲来无影去无踪,他要是心中不忿要了我们的小命,我们也无处伸冤啊!”
“俗话说捉贼拿脏,我们现在就算再怀疑端王,也不能捉了端王同他对峙。没有真凭实据攀诬皇子是大罪啊!”
贺守成面色发白踉跄着站起来,像是在安抚众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莫慌,莫慌,不要自乱阵脚。本,本官这就去面见端王,探一探他的口风。看看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贺守成的想法是美好的,只可惜他递了两次帖子都没见到端王,直到第三次,他才见到了端王侧妃温珣。温珣眉宇间凝结着愁绪,面对贺守成忐忑的笑脸,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郡守大人,并非王爷不愿见您,而是王爷心中郁结,到晋阳城的第二日就病倒了。”
贺守成一惊:“病,病倒了?”他怎么这么不相信呢?秦阙那身板子能病倒?
温珣抿了抿唇,忧虑之色更加浓重:“不瞒大人,自从离开长安,这一路王爷殚精竭虑。进入并州境后,看到了无数灾民心中不忍,于是将随行的粮食分给了灾民。可眼见着粮草空了,我们还有大半的路没有走,部曲无能又凑不齐粮草,王爷怒火攻心这才病倒。”
离开酒楼后,明晃晃的大太阳晒得贺守成眼神恍惚,他脑海中回荡着温珣的话语:“王爷这一病也不知何时能好。前路漫漫,接下来的路怎么走,我们也不知道。郡守大人见谅,我们原本想着在晋阳买些粮食再出发,这一耽搁,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启程。”
热风迎面吹来,吹得贺守成出了一身冷汗。他惊喘几声,猛地回过神来对随行的心腹道:“快,快将张大人他们和几个家主请来商议。”
“可不能让他们继续呆下去了!”
第26章
送走贺守成后,温珣提着一篓子鲜桃回了房间。屏风后方,秦阙正赤着膀子做俯卧撑,听见温珣的脚步声,他从地上翻身而起,随手捞起挂在一边的汗巾擦了一把脸,不屑道:“呵,可算回过神来了,本王想着他若是还不开窍,今夜就让部曲们再探郡守府。”
温珣不认同道:“王爷不要小看他们,贺守成今日能来,定是对我们起了疑心。先前我们仗着的是出其不意,若是被他们逮住了,人赃并获不说,还会落人口实。”
刚转过屏风,温珣就和快步走来的秦阙撞了个对面。刚刚运动完,秦阙的皮肤流淌着汗珠,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脖颈蜿蜒过胸口,又沿着腹肌轮廓向下而去……温珣的目光随着汗水滑动的方向扫过,最后停在了裤腰上方。
秦阙这一身肌肉是从战场上拼杀练就而成的,光洁的皮肤下每一块肌肉的线条都流畅得让人眼馋。哪怕身为同性,温珣也总是会被秦阙健美的身形吸引。
见温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秦阙下意识挺直了脊背,手还不忘接过温珣手中的果篮。看了一眼果篮中的鲜桃后,端王眼神泛着冷意:“难为他们了,这等品相的桃子,即便在长安也难见。百姓都快饿死了,他们竟然能吃上鲜桃。”
温珣缓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奇怪。”说话时,他轻轻推开了沿街的窗,垂眸看向了窗外。
窗外正对的长街本是晋阳城中最热闹的街道,可惜他们来的不是时候,现在看不到热闹的街景,只能看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百姓蹒跚而行的模样。在街角的阴影中,躺着再也无法起身的尸骸。
温珣低头时,正巧看见两个收尸人将干枯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尸骸搬上车。许是感觉到了温珣的目光,两人抬头快速扫了温煦一眼,宽大的帽檐下露出了两张黝黑的面孔。因为干旱死去的人太多了,这样的收尸车随处可见。
秦阙随手将果篮丢在了一边的案桌上,“那一会儿我让秦甲通知下去,今夜不行动了,好好休息。”
温珣又将窗户关上了,他缓声道:“好,这几日部曲们辛苦了,我觉得该赏。”几百人的队伍每天夜里窜高走低,还要搬运大量银钱掩人耳目,但凡有一人拉垮,事情都不会如此顺利。
秦阙点头称是:“好,一会儿让袖青给他们每人发五两银子。”
*
没多久,贺守成去而复返。这一次他不是独自前来,而是带了晋阳城中最好的大夫同行。
这次带着大夫,贺守成倒是成功见到了秦阙。只是当他看到秦阙那张脸的时候,心中顿时升出了不妙的感觉。只见秦阙唇色发白,眼下的青黑清晰可见。他满脸倦容,看起来像是累极了似的,说话的声音也没了进城那一日的中气。
端看秦阙的脸色,贺守成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是他们想错了?端王真的生病了?那些失窃的银钱和他没有关系?
不慌,不慌,有没有病还是等大夫把完脉再说。这刘大夫可是晋阳城中最好的医者,有没有病他一看便知。
刘大夫坐在床前,捋着白胡须眉头皱起:“嗯……”
温珣瞅着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声音忧愁道:“王爷这几日一到夜晚就觉得口干舌燥,心跳如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梦中也不能消停。大夫,我们王爷到底怎么了?”
老大夫又是切脉又是看舌苔又是翻开秦阙的眼皮细细看着,折腾了足有两盏茶的功夫,才开口慎重道:“王爷这是忧思过重心火旺盛之相,得好好养着……”
这时就见秦阙虚弱地睁开眼睛,无力地叹了一声:“大夫,本王这心病,大约是好不了了。”说完他抬起双眼看向温珣:“琼琅,父皇令我们尽快赶往幽州,可无水无粮,本王大约是到不了幽州了。你代本王上书一封,说明缘由,就说,儿臣不孝有负皇恩。”
断断续续说完这段话后,秦阙又看向了贺守成,歉意十足道:“贺郡守,本王……给你还有晋阳城的百官添麻烦了。”
话音落下后,贺守成身后传来了呜咽声,转头一看,只见端王的两个姬妾已经搂成一团哭出了声。
一出酒楼的大门,贺守成便给刘大夫使了个眼色:“刘老,端王真的生病了?”
刘大夫认真点了点头,眼神困惑道:“应是病了,老夫从没见过这么奇特的脉,时而虚浮无力时而强劲如常。看舌苔像心火旺盛之症,看眼睛又似急火攻心哪。”
贺守成微微颔首:“看来确实是生病了。”那问题来了,秦阙生病不假,可是那些银钱到底是不是他偷的?
眼看贺守成再度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酒楼,温珣赶紧叫停了红玉和袖青,“好了,别哭了,人走了。”
红玉面色涨红,显然憋笑憋狠了:“我,我全程不敢抬头,生怕笑出声来啊!我从没想过,王爷竟然这么能装,哎哟,笑死我了。”
袖青抬起帕子轻轻摁了摁眼角,软声笑道:“还是你的技艺好,刘大夫用手指扒拉王爷眼皮时,奴好担心他沾一手的粉。”
红玉骄傲地竖起拇指:“珍藏螺子黛,防水又防油,平时都舍不得用,一般人我才不给用。”
秦阙起身从两边腋下掏出了两块玉石,心情复杂地递给温珣:“若不是本王成日与你在一起,定会以为你是对面派来的细作。他们会有什么反应,怎么你能猜得这么准?还有这腋下夹玉石阻断血脉的法子,你又是从哪里学到的?”
贺守成第一次离开后不久,温珣便唤来了红玉和袖青帮他上妆。当时他并不愿意,可后来温珣说,想要粮草就得这么干,他只能妥协。
顿了顿后,秦阙认真道:“贺守成回去之后真的会送粮草来吗?”
温珣笑了笑:“是啊,确认王爷确实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们自然不敢让我上书朝廷告知圣上,所以会以最快的速度筹粮,请你离开晋阳城。”
端王可以死,但是决不能死在晋阳城中。死因更不能如此可笑,要是让圣上知晓,晋阳城一个城酬不出四百担粮草,只怕晋阳的官员得死一片。
秦阙抬手摸了摸脸上的脂粉:“本王接下来该不会一直顶着这一脸粉吧?”
温珣眯着眼打量着秦阙的“虚弱妆”,笑着安慰道:“没事王爷,最多顶两日就行。”
秦阙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平躺在床上双目放空:“为了本王的粮草,忍了。”
*
第二天黎明时分,睡梦中的秦阙听见楼下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警觉的端王爷翻身而起,提起兵器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小缝后,秦阙看到了楼下停着的几十辆板车,每一辆板车上都装着满满的粮食袋子,板车旁站着佩刀的衙役。
一夜之间,号称一粒米都没有的晋阳城官员,为端王爷凑齐了所需的粮草!
看到这一幕,秦阙只觉得可笑:“他娘的,早干嘛去了,真是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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