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不理他的话,急切地看着容人啸。
容人啸搭着风河的前爪摸狼脉,表情渐渐惊诧起来:“他的灵根在反扑……”
“什么意思?”陈述听不懂,双手在风河胸口按着,只想怎么快点能给他止血,突然,他动作顿了一下。
容人啸察觉:“怎么?”
陈述低头扒开皮毛,一小截白光冒出皮肤,这是……
容人啸也看见了,陈述怔怔地说:“我摸到了。”
容人啸一脸震惊:“不可能……镇钉是一股灵力,钉在关脉上,有影无形。”
陈述手上全是血,滑腻腥稠,他抠着那截东西,用力往外捏,“我真的摸到了!你看!”
风河感到一股剧痛,挣扎起来,容人啸按住他的爪子,伸手去摸,手指直接穿过白光,什么都摸不到。
是陈述的血,容人啸一下子明白过来,当机立断:“陈述!只有你能碰到镇钉,把它拔出来!”
陈述没半点犹豫,手指抠进风河肉里,薅住那截东西就往外拽,风河身子猛地绷起,凄厉的惨叫声回荡河谷,容人啸死死按着他:“快点!天雷要降下来了!”
雷电蓄势已成,风卷着雪花狂乱飞舞,如果真能拔出镇钉,风河的灵力会瞬间灌注全身,扛下最后一道天雷也不是不可能。
陈述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长,雷声越来越沉重,往整个河谷压了下来,他两只手死命地往外拔,掌心的血顺着镇钉往下淌。“陈述……走!”风河爪子在地上胡乱地扒着,想拼命站起来挡住越来越近的黑云,陈述脖筋炸起,他的血将镇钉紧紧吸附,他仰起头,对着天长声怒吼,拼尽全力,把那根半尺长的白光硬生生从风河胸口拉了出来。
陈述跌出去老远,他喘着气看着攥在手里的镇钉一点一点在风中碎成了粉。
容人啸目瞪口呆。镇钉是因着风河这份不被天佑的感情打下的,人妖殊途,天道不允,可原来,这东西有命中人的真心可破。
风河变回了人形,他缓缓站了起来,胸口脊背遍布的伤口肉眼可见开始愈合。
“卧槽……卧槽……”陈述大口喘着,几乎喜极而泣,“我竟然真的……我真的可以救你,风河……”
风河向他走来,陈述踉跄着也站起身,他走不动了,笑着张开手等风河来抱,河谷里的风忽然停了,风河抬头去看,眼前的黑云压顶骤然被一道刺眼的白光劈开,亮如白昼,没有雷声,没有预兆,风河下意识闭了下眼的瞬间,听见自己心脏重重地“呼通”一声。
陈述整个身体被密密麻麻的闪电包裹,像一张网,他的笑还凝在脸上,缓缓低头,就看到从自己后背射入的一道白光从胸口穿出,指向风河。
太快了,但快不过陈述的本能,那道白光被他抬手一把死死抓住,一半还嵌在身体里……
第三世,第三颗镇钉,裹在第九道天雷里。
陈述的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落下,他死死攥着那道白光,抬眼看向风河。
我抓住了……他想说,你看……我可以救你……
风河在咆哮,浑身炸起烈焰一般的红光,那扑面而来的灼热让陈述觉得很暖和,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像落入真空里……风河的眼睛失去瞳仁,变成令人惊惧的猩红,红色的光像烟气从他眼睛嘴巴里飘出来,随着他暴走的灵力涌动。
陈述低下头,双手用力,一点一点拔出那根镇钉,攥得粉碎,他身体软软向下滑去,落进滚烫的怀抱里。
风河捧着他的脸对他狂吼,但陈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睁大眼睛仔细分辨他的嘴型,视线却渐渐模糊,耳边响起一阵少年清脆的笑声。
山野间几只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一个穿着一身粗布衣裳的清瘦男孩甩着一根枝条在前边跑着,身后一只半大的狼崽在欢快地追,它伸着舌头一边摇头晃脑一边乱蹦,像个撒欢的狗一样……
陈述笑了一声,他抬手摸着风河的脸。
“卧槽……”他表情涣散下去,轻声说:“……我好像……想起来了……”
第54章 容叔,多谢。
风河低着头,失去瞳仁的眼眶空洞地望着陈述。
天雷还在滚着,雪还在下,雪花被风吹落在陈述脸上,洇成晶莹的湿意,风河一下一下蹭掉,却怎么也蹭不完……
这天惩,到底惩的是谁……他抬起脸向上望着,却什么也看不清,为什么每一世镇钉打在他身上,要的却全是陈述的命?为什么?风河张口想问,嘴里红焰飘出,发不出声音。他想问问老天自己错哪儿了?几百年了,他不行凶,不作恶,谨小慎微守着规矩,只为能找到喜欢的人,和他一起好好过日子,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为什么就要承受这一次又一次生不如死的痛楚,他甚至都没为陈述改命,没让他长生不老,他只是守着天道人伦的规矩,想一世一世流转,陪着他,跟他好好相爱……
为什么……
风河弓着腰跪在地上,像条被打断脊梁的狗,他苟延残喘着,小心翼翼捧着怀里的人,拇指蹭他的脸。这是他追了几世的爱人,就因为他爱了这个人,就害得他三生三世不得善终,而他自己挨了三世天雷,背着镇钉生不如死过了三百年……风河不叫苦,他认,他什么都认,可为什么要这么对陈述……天道是什么道理,你不允的,就错了吗?就这么轻易断了一个人的生死……什么有悖人伦,人伦又是个什么东西?!风河冷冷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面目狰狞。
他视线只剩一片猩红,意识不清,一边笑一边使劲凑到陈述的脸上看着,嗅着。天地所不容,那就毁天灭地,你不容我,呵呵,你算老几——风河手摸着陈述的脸,手指尖利的指甲和长毛肉眼可见窜了出来。
“风河!不要失控!”容人啸大惊:“陈述不会死,镇钉对他没用,他不是妖,天雷劫伤不了他——”
话音刚落,风河体内灵力一瞬间炸开,浑身烈焰席卷开来,容人啸不顾一切扑上去扯住陈述几个滚翻出几丈开外,风河弓起的脊背一节一节“咔咔”耸起,身型急速变大,整个后背和手臂长出长毛,他的脸变成狼头,血口獠牙,仰天怒吼。
腹部的镇钉被暴走的灵力一点一点逼了出来,容人啸惊呆了,不敢相信灵根冲破束缚会强盛至此,他看着风河抓住镇钉嘶吼着往外扯,浑身烈焰汹涌而上,直指半空,他在挑衅。
“风河!不可!!”容人啸大吼着想要阻止,乌云疯涌而来,雷霆震怒,无数道闪电直劈而下,风河抬手起阵,整个河谷的残雪裹着枯枝碎石恢弘而起,一时间飞沙走石,与黑压压直冲下来的乌云撞到一起,风河横手一挥,那一道道闪电于半空中被狂沙裹挟,搅到一处,风河一把抓住,猛地扯了下来。闪电似有形质,一头还扎在云层里翻搅挣扎,另一头被风河死死拽着,一点一点缠在了已被他拔出半截的镇钉上。
熊熊如火一般的灵力顺着一道道闪电汹涌而上,烧得半天乌云咆哮翻滚,天地间形同炼狱。
天道算个什么东西!伦理又凭什么代表这世间一切道理,既然老天你高高在上,不懂情,不懂心之所向,那我又何必甘心受着,这根镇钉,你怎么给我打下来的,今天就怎么给我拔出去!!
呼啸的狂沙割得人睁不开眼,容人啸死死抱着陈述,几次想试着用灵力僻一处结界挡一挡,却力不从心。
雷电再也不复之前的气势,乱纷纷从半空跌落下来,四处炸响。风河的阵凶猛无比,挥动风云,誓要搅一个翻天覆地。
容人啸四下看着,抱着陈述想爬到一处石头后面躲避,刚艰难地挪了几步,一个炸雷落到身旁,将他俩人直接轰飞了出去,陈述后背撞在石头上,昏沉中咳了几声,那声音在漫天雷鸣中几不可闻,风河却听见了,猛地回过头。
一声咳嗽,虚弱,痛楚,风河像猛然被唤醒一般,眼里红焰褪去,他望着躺在地上那个身影,手攥住还未完全拔出的镇钉,猛一发力,“咔嚓”一声捏成粉碎,“陈述……”他嗓子含混不清地嗫嚅着,不管剩下的半截还嵌在身体里,纵身一跃,“砰”地一声落到陈述身前。
“停手!风河!带他走!”容人啸喘着气喝道:“逆天犯上,你就算不要自己的命,难道连陈述的命也不要了吗?!你还想作下大业①,让整个鸣山替你陪葬不成?!”
风河两臂一震,灵力像涟漪荡开,将整个河谷罩住,雷声和风雪被隔绝在外,他褪去狼形,化回人半跪下来,小心翼翼抱起陈述。
“容叔,”他说:“你看见了吗?天不容我,从来就不是我做错什么,只因为我生了一根这世上不该有的灵根,所以我娘为我而死,原本我也必死,可老天大概也没想到,我会遇到陈述……呵……”他脸贴上陈述的脸,轻轻蹭着:“老天该谢谢陈述……他把我养大,让我生出一片真心……如果没有他,我如今又会是什么样子……我会向善?会拿这灵根滋养鸣山?呵呵……哈哈哈……”风河笑得凄怆又讽刺。
“你又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老天早有安排,”容人啸喘着气说:“你只是个妖,风河,你永远记着,妖的本事再大,也反不过天去,今日这一劫平安渡过,希望你来日与陈述,能安安稳稳,平平顺顺……”
“会的,”风河深深看着陈述的脸,“我以后,再不负他。”说完,他低头在陈述额前轻轻一吻,一股灵力顺着嘴唇钻进陈述眉心,陈述呼吸顿了顿,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风河抬眼看了眼天,手都没抬,只五指往外轻轻扇了一下,灵阵散开,变成星星点点散入山林。
被天雷击碎的那堆碎石轰隆隆开始扭动,石人吸附了风河的灵力,缓缓站了起来,容人啸起身,石人望向这边,对他们遥遥一礼,转过身“呼通呼通”,往山林去了。
风河捂住陈述耳朵。
风势减弱,雷声越来越远,容人啸抬头望,见头顶黑压压的云层越升越高,慢慢变薄,丝丝缕缕间露出了稀疏的星星。
“回去吗?”他回过头:“陈述大概需要将养几天,你别忘了替他固一下魂魄,不然以后容易体弱多病。”
“知道,”风河抱着陈述站起来,说:“我带他回崖边,灵力入了山,你们那边应该无碍了,再有事就叫我。”
“好。”容人啸点头。
风河走出几步,回过头来看着他,说:“容叔,多谢。”
作者有话说:
①业在这里是业障、罪业的意思。
第55章 我不娶亲,我想娶你。
陈述这一觉睡了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只记得睡梦里杂乱无章 ,一时昏沉,一时又半梦半醒,分不清处境。
脑袋里短时间被塞进太多记忆是件很不舒服的事儿,陈述一直皱着眉,发起低烧,有时候会低声叫一声“风河……”风河就凑上来,把他的手心轻轻贴在脸上,说:“我在呢,陈述。”陈述听到他声音,就迷迷糊糊松一口气,继续睡过去。
风河不能给他灌注太多灵力,只是少量的、很浅的让他身体舒服一点,其他的还是要等他自身适应。固魂很有必要,风河这两天一直守着他,做得很仔细,常人撞见了邪门的东西,从此体质虚弱落下病根的事时有发生,风河灵力虽然能护体,但他还是更希望陈述本身就是强健的。
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他看了眼洞外霜白的夜色,将陈述小心地抱起来,喂着他喝了半杯温水,然后将他放好,熄灭灵灯,掀开毛毡躺了进去。
陈述迷迷糊糊睁了下眼,虽然看不清,但贴在身上的是熟悉的温度,鼻腔里是熟悉的味道,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样了?”
声音很哑,风河胳膊抱紧他,说:“我好着呢,别担心。”
陈述叹了口气,额头往他下巴上蹭了蹭,说:“头疼……我好像……想起来很多东西,挺乱的……”
“嗯,”风河抬手用掌心在他一侧太阳穴上轻轻揉着,说:“没事儿,不用去想,也不用刻意排斥,等缓一缓,过两天就好了。”
陈述半晌没再说话,风河以为他睡了,却被他忽然轻轻握住指尖,放在唇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我等到你了……”
风河眼眶一酸,接着就不可抑制地烫了起来,他抱着陈述,脸贴着他,缓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喉口的哽涩。
“这辈子再也不离开你了……”他说。
陈述没再说话,过了会儿,风河亲亲他的眼皮,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被回忆涌满脑海的其实不止陈述,风河在黑暗中看着怀里的人,伸手给他掖好毛毡,然后揽着他的背,轻轻地,也微微用力地往怀里按了按……
就像一场世间最弥足珍贵的失而复得,也是一场跨越沧海桑田,却从未分开过的重逢。
风河永远不会忘了陈述,不光是因为他们之间两世生死都无法断绝的爱意,还因为陈述曾是他来到这世上,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因为出生时伴随灵根降世,鸣山灵脉震动,引下了天雷,风河的母亲只是一头灵性低微的狼,连人形都没化过,却凭着骨子里的母性不顾一切扑上去替幼崽抵挡天雷,被劈到尸骨无存。
那一夜大雨倾盆,风河眼睛都未睁开,站都站不起来,在泥水里凄厉地翻滚挣扎着,容人啸带领狼群远远环伺,看着他身体里的灵根透着猩红可怖的光,抬头看着阴云密布的天,最终还是害怕祸及鸣山,没有上前。
风河原本是必死的,但大雨过后的第二天,一个背着篓子赶着两只山羊一路捡菌子爬到此处的瘦弱少年,从泥水里将奄奄一息的他抱了起来。
这少年就是陈述。那年他十二岁,父母早亡,相依为命的爷爷两年前也撇下他撒手人寰,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守着山脚下的两间茅屋和两只羊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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