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狼崽带回了家,用羊奶喂养大,给他取名叫风河,风河以狼形在他身边一待就是七年。
那七年的快乐日子,是陈述第一世里给风河的全部。风河时时处处黏着他,走到哪跟到哪,他们一起上山放羊,采果子,下河抓鱼,风河幼时把羊奶都喝光了,陈述没有东西拿去换钱,很长一段日子里便以野菜野果充饥,后来风河学会了捕猎,陈述就再也没挨过饿。他们把抓来的野味拿去换来米面,还在草屋前种了菜,风河爱撒欢,每次将菜苗糟蹋地一塌糊涂,然后扑上来把满身的泥蹭陈述一身,陈述抱着他笑着任他折腾个够,然后一起去河里洗澡。
风河第一次化形时,陈述刚从外边回来,他推开草屋的门,看到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身形高大俊美的少年时满眼震惊,但没有恐惧,他只是看着那双熟悉的棕灰色眼睛,问了一句:“风河?”
风河说:“是我,陈述。”
陈述看了他很久,伸手说:“过来。”
风河便扑过去,将他一把抱进怀里。
再后来,在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倾心相许就成了两个少年间自然而然发生的事,陈述问过他:“你长大了,要娶亲吗?”
风河说:“我能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陈述枕着胳膊躺在山坡上,草地柔软,他嘴里咬着根草叶说:“娶了亲就不能了。”
风河就凑上来亲他,说:“那我不娶。”
陈述笑着躲,被他抱着滚了好几个滚,风河看着他,忽然认真地说:“陈述,我娶你吧,我们一辈子在一起,好不好?”
陈述撑在他胸口看着他,低头在他嘴上亲了亲。
陈述死的那一年将将二十岁。
那一年他与风河越了雷池,也是在一个雨夜,风河再次天雷加身,被打下镇钉。
强悍的灵根再次保了他一命,没让他当场神魂俱灭,但也仅剩下一息尚存。
陈述为了护着他被天雷震伤,大口大口地吐血,但他发现自己沾了血的手去按风河胸口的镇钉时,血瞬间就被吸了进去,风河气息得以稳固,于是他跌跌撞撞去找了刀,拿来碗,割血为风河续命,一碗又一碗,整整三天。
风河从昏迷中醒来时,陈述两条手臂布满伤口,浑身苍白,已没有一丝血色。
风河抱着他,跪着一步一步爬上鸣山,求容人啸救他,但容人啸以灵力探了陈述的心脉,摇头说没用了,便转身离去。
风河额头磕烂,嗓子嘶吼到泣血,陈述靠在他怀里,摸着他的脸说:“风河,咱回家吧……”
那个傍晚陈述忽然想再去看一看断崖的落日。
那处断崖是半山间一块凸起的巨石,正对着一道开阔的河谷,陈述那时候放羊采果子捡菌子,经常带着小狼来到这里,坐在石头上向远处望,风河的名字就是那时候起的。
风河小心翼翼抱着他,坐在了那块曾洇透着两人欢声笑语的石头上。
残阳如血,以前这景致有多美,此刻风河的心就有多绝望,他不想活了。
陈述说:“……这么好看的景色,以后只有你替我看了……”
风河眼眶猩红,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着。
陈述说:“你替我好好活着,好好守着这山里的风和河,只可惜我没有更长的年月来对你好了,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回来找你,风河,你好好活着……等着我……”
陈述的坟就在草屋旁,风河僻了结界,连同屋子护起来,不受风吹雨淋,一守就是二十六年。
他用二十六年将灵根修到与鸣山同脉,能压制镇钉,感应到陈述命星定盘之后,他不理一次次来找他让他留下来守鸣山的容人啸,收拾了点行李,头也不回就下了山。
这中间有多少艰难险阻,风河不愿意去想了,他多少次差点丢了命,等找到陈述时,陈述已经二十多岁了,只碍于世道艰难,还未曾成家。
风河忘不了那天他等在巷子口,看着一身青年装在学校教书的陈述下了学刚回来,冲上去就把人抱住,一时间心口万般欢喜哽咽,说不出话来。
他还没平复好这么多年来痛入骨髓的爱和想念,就被奋力推开,照脸挨了凶狠的一拳。
“哪儿来的登徒浪子!我看你是欠打是吧?!”
第56章 “风河,过来。”
陈述醒来时风河不在,他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估摸着快中午了。
铺旁依旧放着一杯温水,他记不清这个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只是好像自从跟风河在一起之后,风河就时时替他记着这些小细节,时时细致妥帖。
洞口大概又布了结界,陈述只穿了一件卫衣也不冷,他发了会儿呆,起身四处转了转,在靠墙边一个颜色古旧的博古架上拿起了一个小铁盒。
这盒子一看就有些年头了,花色老旧,但没有一丝锈迹,陈述打开,里面是一块帕子细细包起来的怀表,这个老物件儿让他莫名有些眼熟,细长的链子大概因为经常擦拭,洁净光亮,表针已经不走了,陈述打开背面的盖子,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映入眼帘,他一眼认出,那是上一世的风河和自己。
两个风华正茂的青年,透过悠长晕染的旧时光对着他咧嘴笑着,风河穿着一身布褂,笑容青涩不掩帅气,陈述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两人并肩站着,头微微靠向彼此,意气风发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情意缱绻。
陈述看得出神,一时间回忆汹涌,风河从外面进来,叫了他一声:“陈述。”他回过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
三生三世了,三世的风河的脸在陈述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青涩的,开怀的,沉稳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温存和撕心裂肺的离别,一幕幕重现、沉淀,最终定格在眼前的这张脸上……
情绪太多了,理不清,三生三世的爱太沉重,沉甸甸地压在陈述心头喉口,他说不出话,挪不动步子,就那么凝固在风河深邃的眸光里,渐渐红了眼眶。
风河拎着袋子站在原地,他看着陈述手里的怀表,知道他此刻心里的滋味,也没说话,只深深与他对视着。
许久,陈述看着他笑了。
风河也笑了。
“风河。”陈述叫了一声。
“我在。”
陈述伸出手,“过来。”
风河走过去,把袋子放到桌上,握住他手往怀里一扯,把人紧紧抱住了。
一幕幕像往事重演,每一次陈述认出他,只要说一声“过来”,风河便从不让他伸出的手落空。
“头还难受吗?”他脸颊蹭了蹭陈述额角。
“还行,你……”陈述有点不自在,微微推了他一下,没能推开。
“怎么了?”风河胳膊收紧。
“没……”风河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带着雪的清冽,又像毛的蓬松,陈述低着头,鼻子贴在他脖子上,说:“就是忽然觉着……有点儿别扭。”
“怎么别扭了?”风河低声问。
陈述笑:“就觉得你本来是我新交的男朋友,感觉认识的日子还不长,还有很多东西都有待互相了解,结果没想到一觉醒来……”
“一觉醒来发现是已经认识了几辈子的人,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对吧?”
“是,”陈述闭着眼睛笑了一会儿:“这感觉挺奇怪的,我还不太适应。”
“没事儿,记忆要慢慢消化,慢慢来。”风河轻轻抚着他背。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陈述问了一句。
“好,心里有盼头,有念想,从来没觉得不好。”风河低声说:“你是我心里的长明灯,陈述,只要一想到还能找到你,还能和你在一起,我心就是亮的。”
“那你每一世见到我不觉得怪吗?我都不是原来那个我了,也不认识你,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不怪,就是觉得开心,就想着,终于又见到你了,”风河捧起他的脸:“我见过无数个你,你小时候,你老的时候,你开心、伤心或者生气,你所有样子我都见过,都不会觉得陌生,我只有想你,陈述,我只有爱你。”
陈述心头柔软酸涩,还是忍不住弯起嘴角:“那万一我跟别人在一起了呢?我都把你忘了。”
“不会的,”风河温柔笑着:“第一世你就用你的血把我们的命盘定在一起了,就算转世后不认识我,只要我出现在你面前,你最终还是会爱上我的,陈述,你注定生生世世都是我的。”
“这么自信。”
“嗯,必须自信,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不出现,你不会爱上任何人,你是我的……”风河看着他,再也忍不住心头爱意,目光深得恨不得扎进陈述眼里去。陈述眼角带笑,视线描摹着他的眼睛和嘴唇,风河低头凑近,小心翼翼屏住气息,陈述抬起脸,轻轻吻了上去。
“你刚去哪儿了……”
“去给你买吃的,顺便帮你手机充电。”
在山里这些天发生太多事,陈述恍惚连时间都忘了,他以前觉得自己是个离了手机都活不了的人,这么多天连碰都没碰,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几号了?什么时候过年?”
“明天,”风河又含了一下他的嘴唇,“容叔让过去一起,你愿意去吗?要是不愿意就咱俩一起过,我来准备。”
“容林他们怎么样了?”陈述忽然想起来,雷劫过后他昏睡了这几天,一直也不知道其他人的消息。
“都好着呢,”风河笑笑:“只是灵力耗尽,慢慢修回来就行,只要我没事他们就不会有事,一个个早就活蹦乱跳忙着过年了。”
陈述心放下来,问:“妖也过年?”
“过啊,”风河拉着他到桌前把袋子打开,把吃的一样一样拿出来,“妖其实最守旧,他们习惯了把一件事一成不变坚持成百上千年,就像修炼一样。”
成百上千年,守着一座山,陈述想,他不在的那些年里,风河是不是就是这么寂寞地一个人看日升月落,草木枯荣……
“去吗?”风河掰开筷子递给他。
“去吧……”陈述接过来,坐下,“这次雷劫要没有他们,我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既然容叔开口了,那就一起过个年吧。”
“容叔很感激你,”风河拉开凳子坐下,“但他心里对你有愧,怕你不舒服。”
“没必要,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陈述笑笑:“再说我不在的那些年里他照顾你很多,我也感激。”
风河看着他,没说话。
“别记恨了,”陈述看着他:“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们好不容易又在一起了,风河,咱不在过去的恩怨上耗费心思了,好吗?”
风河沉默片刻,点头说:“好,我都听你的。”
陈述饿了好几天了,虽然一直有灵力灌输,但这会儿对着一桌子包子清粥和小菜,才觉出饿来,灵力再好都不顶饱,不如实实在在吃到肚里舒坦。
“镇上店铺还开着呢?都不过年吗?”他边吃边问。
“开着呢,明天还有山集,很热闹,你想去转转吗?正月里还有庙会,你要是能待到那时候……”
风河眼巴巴看着陈述,陈述一手拿勺子喝着粥,一边划着手机给司有年回消息。
“待不到,”他说:“我初八得回去上班。”
这里信号只有一两格,发送很慢,他走之前打过招呼,司有年知道他去找男朋友了,也知道他男朋友老家偏远,但是这么多天微信电话一直联系不上,司有年那头气得早都骂街了,陈述翻完那一堆鸡飞狗跳的信息,把手机放在一旁。
“怎么了?”他喝了口粥,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的风河。
风河说:“……我没法跟你一起回去,我得在这边儿留些日子,等把鸣山灵脉稳住才能去找你。”
“可以,”陈述把粥喝完,从袋子里拿了张餐纸擦擦嘴,“我本来也没想着你能跟我一块儿回,你忙你的就行,我也该回去忙我的。”
话是说得没错,但风河心里还是忍不住失落,“那个班儿……就非上不可吗?”
“不然呢?不工作喝西北风吗?”陈述笑起来。
“你留在这里,我也能把你养得很好。”风河认真说。
他说的是实话,陈述也信,但陈述思索片刻,还是笑笑:“算了,我还年轻,先不用你养活,等什么时候想躺平不干了,我再跟你回来养老。”
第57章 论迹不论心
妖族的年过得倒也简单,没陈述想得那么大操大办地折腾。
这处山洞很大,很深,绵延向里点了好多个篝火堆,洞壁四处亮着各色的小灵灯,人形和兽形的妖,还有好多没有灵根的普通兽类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吵吵嚷嚷得挺热闹,只不过盘碗里堆满的那些各种吃食,都是拿来应景儿的,妖和兽都不爱吃这些。
“陈述哥!”容林兴冲冲地跑过来:“给你吃!”他递给陈述一大把烤好的肉串,“这都是风河哥提前腌好的肉,你尝尝味道怎么样?那边路婆婆她们的饺子也快包好了……”
陈述往那边火堆旁望了一眼,路婆婆是一头老鹿,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辈分不比容人啸低,她会医术,之前妖族为了帮风河挡雷劫全都受了损伤,她率一众母妖熬草药帮大家养灵根,在妖族里也是个德高望重的人。
“替我……谢谢大家,”陈述有些感动,这真是有点儿人世间的人情暖意了,“你们也吃啊,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我们吃生的,这种吃不惯。”容林笑说:“还有呢,多得很,你慢慢吃。”年轻人说完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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