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吴桥其实没睡醒,哈切打一半又憋回去,真是困到脑子转不动。
Kevin接话:“先人的亲属,其实不是我们找到的,是人家找上门来。”
吴老板这下醒了神:“找上门,搞什么?砸店啊?”
“没有啦……”
陈姜翻了个白眼收电脑准备下班,随口回他道:“法治社会啊老板,人家看到网页讣告来的嘛,说要参加先人葬礼,陪同沈小姐一道告别。”
“啊、啊……”吴桥点头,“真有这么顺利?”
真有这么顺利?想找人,人就找上门?
吴桥其实有点点不相信。
Kevin说:“找来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问了公司老板是哪个。但不凑巧,刚好问到林小姐,她答得程老板。”
吴桥一抬眉毛问:“问老板?有生意做啊?”
Kevin点头:“是,说是家中的老太爷已经在医院住了两年多,前阵子也下了病危,恐天不假年,家里人也正在提前商议后事,以防先人过身时没人作主。”
吴桥在办公室坐下,看了看时间,还早一点。
吴家人,老太爷。
吴桥想起了沈小姐姑祖母的哥哥,那位吴老先生,沈小姐的外祖父。
他眯了眯眼睛把思绪转个弯,几步跨到窗口点起一支烟问:“那意思就是看中我们公司咯?现在是谁在对接先人亲属?”
Kevin点头应声,“是我,老板。”
“好,不用同家属解释公司老板的问题,如果再问,依旧说这间公司是程老板话事就好。”
Kevin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完成工作嘛,他没有那种无关紧要的好奇心,老板怎么说,他就怎么办咯。
“好”,Kevin再次点头,“头七日早晨做完法事就安排追悼先人,出殡火化,墓地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老板。”
吴老板吐了口烟,陈姜转过头去朝他比了个中指,可惜被无视。
“给先人家属都发一遍葬礼安排的详情,包括做七的事项。”
“我省得,老板。”
交代完吴老板把烟按灭拍了拍手道:“下班吧,都下班!”
“下班还需要催吗?”
陈姜拎起托特包,吴桥瞥到一眼,好家伙,miumiu哦,富过老板。
陈姜站起身催促道:“走了,嘉敏姐,请你吃奎元馆的虾爆鳝面啊。”
“这个点去奎元馆还吃的上个屁?”
吴桥刺完她又几好心地给建议:“去菊英面馆啦,吃小排面,滋味哦。”
陈姜看眼腕表,皱了皱眉:“现在不是蛮早的,怎么吃不上?”
哦,浪琴腕表。
吴老板仇富乱撒气:“怎么?菊英面馆都好叫你掉面乜?”
“也没有啦……”陈小姐想了想:“下次!下次去啦!”
吴桥见她不听劝非要撞南墙实在心痛,装模作样地按了按胸口似西子捧心般说道:“外地佬……就知道奎元馆、奎元馆,晓不晓得菊英面馆小排面的味道才是最灵的!”
其实他自己都好喜欢去奎元馆。
陈姜翻他个白眼:“十三点,你自己去吃啦!”
“我也想吃啊!”吴桥仰起头拉了拉胳膊,“这不是马上又要去干活?哪来的美国时间去面馆。”
“你自讨苦吃,怪谁?”
吴桥笑一下,“怪我,怪我自己!”
这时候林嘉敏也收拾好了东西走出办公室,“老板,晚上食乜啊?”
“吃过了才来公司,走吧,下班去吧,晚一分钟也没有加班工资可以拿哦。”
“你吃什么了?”许师宪不明所以地问。
公司人还没走完,吴桥不好回答他,于是只能拿出手机给文件传输助手打字。
吴老板打:中午不是吃过了吗?
许天师也大开眼界,“中午吃了晚上就不吃了,那你今天吃了明天还吃吗?”
吴桥自知理亏,沉默两秒后接着打字:错了,许哥,起晚了……
许师宪瞥他一眼,转过头看了看在一旁闲晃的卓云流说:“去买两副葱包桧回来。”
“啊?”卓云流眨了眨眼,“我啊?”
Kevin正准备拉开门走,听他出声又回过头,“什么?”
“没、没事。”卓道长迫于淫威低下头捡起外套披上,“等等靓仔,我和你一起下楼。”
这下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吴桥蹙了蹙眉说:“使唤他干嘛?我自己不会去买?”
“你会吗?”许师宪又瞥他一眼,“你懒得去。”
吴桥:“……”
好吧,好吧!吴老板败下阵来,反正也是许师宪恶霸欺压可怜的卓白劳,关他什么事?他还是关心公司员工身心健康的好领导。
不过其实现在杭市都好少有卖葱包桧的了,不知道是利润微薄还是工续复杂,总之从前各个小吃摊都会有,现在已成了稀罕物。
吴桥本想发个简讯给卓云流,说他不用非得去找葱包桧,许师宪随口一说的,他都死了多少年了,哪里知道现在人民群众的口味偏好?有什么买什么得了,买两个肉馒头都行。
不过事实上,吴老板完全低估了卓道长耍懒的本事,他简讯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人就已经回来了,提着两袋酱香饼。
“先生,现在都没有卖葱包桧的啦,吃点酱香饼算咯。”
其实公司楼下的土家酱香饼都几好食,就是这玩意儿真的很胖人,所以陈姜从来不吃。
宁愿自欺欺人地去买同样胖人的烧饼油条,然后嘴硬说烧饼是全麦烧饼。
好逗趣。
不过吴老板又不做身材管理,点了点头开心地接过酱香饼,“这里是多少钞票的啊?我转给你。”
“不用啦”,抠门的卓道长打了个哈切摆摆手准备钻进休息间,“算得那么清楚干嘛,十块二十块的。”
这话说的……吴老板又想笑,哪可能有二十块?
楼下酱香饼店家只卖三块、五块、八块。
他这么讲就是十块咯?
五块一份,十块两份,不知道为什么不买大份八块,还划算一点点。
吴桥想着,转了十二块给卓云流,算是跑腿费。
“好吃吗?”许师宪问。
吴桥没答,从烟盒里搓出一小节香用打火机点上,然后戳一块举到许师宪面前。
“尝尝看咯,你们那时候没有酱香饼卖啊?”
“没有……”
“好吃吗?”这次轮到吴桥问。
许师宪答:“好吃。”
“下次再带你去找葱包桧。”
吴桥把切成小块的酱香饼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讲:“我知道体育场路那边还有一家在卖的,现在变得好出名哦,果然不管什么东西都是物以稀为贵。”
以前满大街都是的时候,从来没有听说过哪家小吃摊或早餐店因为葱包桧做得好而名声大噪,这会儿快绝迹了,居然只需要因为还在做就可以扬名千里。
这个世道实在也有些不太公平。
可是也没办法嘛,吴桥想,总之,还有人在做就好啊。
如果哪天没有人做了,他就去做,做葱包桧,每天推着车压油条刷甜面酱。
总之,好吃的东西就像是人的记忆一样,如果不能让以后的人知晓,那就太可惜了。
“好”,许师宪说,“好。”
吴桥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奇怪,抬眼一看,发现他竟然在笑啊。
搞什么,这么喜欢葱包桧?
摸不着头脑,刚好中午吃得太饱,吴老板吃完一袋就觉得腻味了。
于是他想了想拎起另一袋酱香饼往地库去,今天开电车来,真好,不用挤地铁。
……
“沈女士。”
果然,沈女士一早就到了,除了第一日,她日日都是一下班就赶来,不知道怎么推掉的加班,还是说,沪市现在也有不需要天天加班的工作了?
说知道。
总之吴桥把有点冷掉的酱香饼递给沈女士说:“没吃晚饭吧?”
沈女士有些奇怪地点了点头,接过酱香饼。
冷掉之后就会返油,卖相变得不好,可是实在肚饿,酱香饼的香气一点点挤占鼻腔的空隙,她果然还是向食欲败下阵来。
人嘛,无非吃、喝、睡。
要先活下去,才能想到爱的。
沈女士一边吃一边说:“葬礼的细节我都同徐先生谈好了,具体的费用没有问题,劳烦你们多操心。”
吴桥点了点头,“您不说我们也会办好的,还有一件事,沈小姐,先人的家属同意出席丧礼,具体的时间安排我们也已经通过邮件告知……”
“什么?真的?”
沈女士有些惊讶,她自己似乎都没有相当居然真的能联络到,她和姑祖母二十几年来从未联络过杭市亲人,这、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吴桥也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巧合吗?可能吗?
只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点了点头。
没有证据,没有证据。
吴桥想,没有证据啊,这世间百苦,其实大多都没有留下证据,人也只能自己可怜自己。
如果连自己都要怨怼,那才是真的苦极了。
灵堂上的黑白相片一闪一闪,像是眨眼,也像叹息。
没有办法,姑祖母对沈小姐说,你那时也没有办法,不要难过。
长明蜡烛啪得炸了一下,像一滴泪骤然掉进油锅。
三注香没有灭,沈小姐跪在地上磕头。
没有人知道她在跪什么。
或许只是因为想要跪就跪了。
哀伤和苦没有理由,掉下的泪很快便被蒸干了,像死去的人一样,都没有留下痕迹。
第23章 我允许
守灵到第三天早上,吴家人来了。
沈小姐很意外,吴桥更意外。
还好,是陈姜和Kevin领着他们进来的,是为悼念先人。
守灵通常只三天两夜就要推先人遗体火化下葬了,可是沈女士坚持守七天,守到头七回魂,守到圆满,守到尽孝。
守灵,说穿了就像是某种精彩或无趣的表演那样,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正确还是错误的做法分别。
把痛苦释放掉,演下去,演到清醒,演到尽兴就是时候结束。
说得好残酷。
其实先人已逝,灵堂的一切不过都只是生人的表演罢了。
先人见得到,见不到,好像都没有意义。
可是,真的没有一点意义吗?
吴桥想,也是有的。
那一点点的意义在于,生人的灵魂有没有因此而得到宽慰。
把泪流到足够重新站起来走下去,这就是意义。
话说回来,还好现在杭市殡仪馆的冰棺相当科技先进,没有意外的话,维持逝者遗体七天的体面还是不成问题。
为什么说「没有意外的话」?
因为以前出过意外。
经验丰富的行内人李叙说他遇到过这种事,先人的亲属就丧仪问题没能达成一致,女儿希望让母亲在家中最后停灵三日,儿子不同意,希望立刻火化。
结果顺了先人女儿的意,李叙按照殡仪服务公司的安排将先人殓入冰棺安置好后就离开了,结果当天夜里就又被叫了回去。
说是小区电缆跳闸,冰棺没有独立供电箱,先人遗体很快开始出现腐败。
降温处理呢?李叙问他们,有没有什么临时的降温处理,至少,多少,会有一点点用处……
没用,先人的女儿说,哥哥不同意继续将母亲的棺椁停在家中,单独锁了灵堂的门,这个点,他们连锁匠都叫不到。
那跳闸……
李叙没有再说,只是带着卸锁工具一起,尽职尽责地赶了过去,为先人遗体尽可能地做了一些处理,力所能及的。
之后第二早晨还是夜里,先人的遗体就送去火化了,连道别仪式都没来得及举行,墓地都还没……
李叙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
有时候,一个人的生和死,或许都不曾被期待,多么无所谓,多么无意义,多么荒谬滑稽。
……说得远了。
总之,在陈姜带着吴家人来到先人灵堂的时候,吴桥偷偷从侧门溜了出去。
“为什么要跑?”许师宪问他,“你又没必要觉得心虚……”
“哔哔——”吴桥双手比叉说道:“这不是心虚,是战略安排啦!敌在明我在暗,岂不是优势大增?”
“神经……”许师宪一笑低下头,发现吴桥走错了路,“你昨天开车来的,去地库啦!”
“对哦!”吴老板一拍脑门才想起自己还有车,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要去赶地铁了。
吴桥叹了口气,拉开门准备点火发车:“我现在绝对算疲劳驾驶……”
“知道就叫代驾。”
“怕什么,有你会保佑我安全嘛,对吧?”
他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却发现许师宪表情其实不太好看,于是吴老板赶忙收了玩笑道歉:“我瞎说的啦,哪里就疲劳驾驶了,精神着呢。”
“我没有那么厉害”,许师宪垂下眸子,好像突然变得好挫败一样。
“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吴桥,我没有那种神通,我要是真的能办到,又怎么会这么年轻就死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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