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min垂眸,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蓦地无奈一叹,“不过没人在意那个,他很聪明,语言天赋也好,所以专业课的老师大都很喜欢他,绩点更是不可思议的高……实在是天才。”
“不是的。”
许师宪难得等到他讲完才出声,也难得嘴角含笑,语起温和地反驳道:“吴桥不是天才,他只是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
他想起卧室里被堆满的书架,想起那些曾经被人翻阅到卷边的课本,想起堆成小山样,或许不舍得丢弃的笔记。
或许,或许曾经,二十岁的吴桥也有过很多被暂时放置就再也没有拿起来过的「想做」吧?
那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被悄悄藏了起来,藏在吴桥的记忆里,组成一颗柔软又坚韧的心脏。
“随便啦”,Jimin耸了耸肩,“反正你问我,我只能回答这些,还有呢?”
“还有……”
几人正八卦听得有趣,突然公司门铃一响,是陈姜推门进来。
“聊什么呢?”
她随手把包往工位上一扔,看得吴老板一阵肉疼。
那包,三万块啊!
“老板,许先生要亲自接这单。”
Kevin合上笔记本跟吴桥汇报,又补了句:“金先生这单。”
“哈?”吴老板眨了眨眼,“什么?为什么?”
许师宪抬起头看吴桥,也眨眨眼睛:“不行吗?”
不行……吗?这话说的。
吴桥叹气,揉了揉太阳穴,“……行。”
“好”,许师宪满意一笑,又看向Jimin,“金先生,得闲再聊。”
还聊?金Jimin被他盯得发毛,可这下再反悔怕是也来不及,破罐子破摔地朝吴桥挥了挥手,道句「再会」就走了。
嘿?不知道他们之前说了什么的吴桥倒是惊讶,难送的神自己走了,还有这种好事呢?
“这次主家的要求复杂些,产妇去世后孩子也难活,所以家属的意思是把母子的丧事一起办了……”
林嘉敏摊开合同明细和Kevin对接相关细节,说着还抬起头瞅了眼卓云流,“法事需要分开做?”
“小孩儿特殊些”,卓云流难得认真,“要一起办也不是不行。”
“那就是可以。”
林嘉敏点头,“照主家的意思办吧。”
“好。”
“先人遗体呢?”李叙问,“需要我们去接吗?”
陈姜摇头:“医院出具死亡证明后亲属就联络了殡仪馆,那位母亲的遗体目前已经简单整理入殓冰棺了,小孩还在NICU,等家属签字放弃治疗后,我们安排去接。”
李叙听完也皱了皱眉,但只点头示意自己清楚,没再多说些什么。
吴桥长舒一口气在沙发上坐下,仰起头叹,“还真就是那个男人的亲属,奇怪的很呐。”
第37章 往前走吧
“什么男人?”Kevin蹙眉疑惑。
“有什么奇怪?”陈姜耸了耸肩,“你不是递了名片给人家,合情合理啊。”
“先生,你上街给人家发名片啊?”卓云流贱嗖嗖地蹭了上来,“没被人打?”
“被打了”,陈姜噗嗤一笑,“打得不轻,差点被120接走。”
“怎么回事?”
Kevin听得云里雾里,眉峰更是紧锁,“发生什么了?”
“没事”,吴桥抬手敲了陈姜一个剁栗子,“碰巧遇上了一单生意,随手塞的,我也没想到他……他的亲人真的会打来。”
“被打呢?怎么回事?”
“这个……”该怎么解释?吴桥一时半刻的也想不出说辞,“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他陡然话锋一转,“许哥,你为什么突然说要接Jimin的生意?还突然要自己去做这场?”
“嗯”,许师宪点头,但已读乱回:“接了,答应了我去做,就是我去做。”
这人……吴桥叹口气,算了,回去再说。
“墓地呢?”Kevin看了看他们,又问回工作,“公墓还是私墓?”
“买公墓”,陈姜答他,“但主家的意思是不想叫母子二人分开。”
那就是合葬,不过公墓,很少有选择合葬的。
卓云流笑了声,“为了便宜吧?”
虽然因为经济因素作此抉择也并非什么可耻之事,可这话说得也未免太刻薄。
卓道长是个穷光蛋,大概以己度人。
吴老板瞥他一眼,没好气道:“人的行为目的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纠结那个作甚?”
卓云流被他一刺就低下头装鹌鹑,林嘉敏接着道:“不过好像是希望等孩子父亲再来看过一眼,然后签字停机器,只不过那个男人似乎因为打击过大突发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还在古荡病院接受治疗,所以想要不留遗憾,大概很难。”
“明日再说吧”,李叙看了眼时间,“收拾收拾,又该下班了。”
陈姜咬牙切齿,“你们下班我加班。”
因为先人亲属那边随时会再次来电,所以她必须先对接好殡仪馆和墓园的相关事宜。
的确辛苦,吴桥突然说了句:“今年太忙,明年争取好好给你过个生日。”
“什么?”林嘉敏转头。
“知道啦,知道啦,”陈姜有点不耐烦地应了他一声,然后眨眨眼睛同林嘉敏说:“嘉敏姐,下周末是我生日来的嘛,不过今年就算了,明年我们一起去短途旅游啊?”
林嘉敏闻言眯起眼睛笑道:“好。”
卓云流打了个哈欠拍拍她肩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小心点”,许天师正用茶夹捻着几个瓷杯涮洗,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把东西都准备好。”
“好。”卓云流立马收起嬉皮笑脸,认认真真地回,“我现在就去准备。”
“准备什么?”吴桥好奇,拽了拽许师宪的袖子捞走一个瓷杯刚准备给自己倒杯茶,结果还没提起茶壶就被许天师夹了回去调换一个摆到面前。
有什么不同?
虽然完全不明所以,但吴老板还是用了许师宪递过来的那个,然后边饮茶边问,“你叫卓云流去准备什么东西?”
“哄小孩的”,许师宪倒是耐心给他解释,“零食玩具之类。”
此话一出,吴桥瞬间明白了过来,超度。
这其实是业内的一种共识,即小朋友的怨气最重。
因为早夭或尚未出生的孩子没能经历完整的一世就匆匆离去,魂魄无依,难以超生。
所以超度小孩时需要准备玩具或吃食,哄着他再去走一遍轮回路。
“很凶?”吴桥问。
许师宪收好茶具,摇了摇头:“不知道。”
只有那个男人知道。
吴桥蹙了蹙眉:“我去一趟。”
“去哪儿?古荡病院?”陈姜惊讶,“有必要做到那个份上吗?”
“有没有必要,也只有先去了才知道……”
“你进不去”,Kevin打断他,关了电脑站起身,“产生幻觉妄想的病人是没办法随意接受探视的。”
“不至于吧?”
吴桥虽然知道精神病性障碍的病人会被安排在封闭病房,可急性起病的,尤其还是青年人……
出于对患者社会身份以及病程合理性的考量,大多数医生会以诸如环形心境障碍等角度下诊断,这种情况也会进入封闭病房吗?
Kevin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回道:“会的。”
他为什么知道?吴桥没问,只是默默收回了去一趟古荡病院的想法。
“下班吧”,林嘉敏坐到陈姜的身边,“你继续对接目前能够提供合葬墓的墓园,我去联系殡仪馆那边。”
“好”,陈姜倒没和她客气,只是嘱咐道:“冰棺里的遗体不能停放太久,还要守灵追悼,提醒亲属尽快作决定。”
这话其实很难讲,可林嘉敏只是点头,“好,明天我同你一起再去一趟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杭市最最中心的三甲医院,那个还没有死掉孩子的命就吊在这里。
古荡病院,杭市最最出名的精神专科医院,那个还没能活过来男人的命就坠在这里。
杭市殡仪馆,承接四面八方奔涌而至的悲伤,许多再也无法醒来的躯体就躺在这里。
七七八八的房间把一个小小的家庭拆开,像漫天的星子那样洒在这座城市的角落里,然后一点点暗淡下去。
开车回去的路上,吴桥问许师宪,“真的不去?”
“没必要。”
吴桥点头,既然许天师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不必去这一趟。
或者说,去了也没意义。
吴桥没再像之前那样无止境地问下去,但其实他想问的,想问是不是和吴家的那口棺材有关,是不是和那个邪僧有关,是不是和许天师的死有关,是不是和他有关……
可是他也知道,许师宪不会回答,问了也没意义。
所以在简短的两句对话结束后,空气再次沉默安静下来。
一切都没有意义吗?
吴桥看着前方路段照例塞车,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好匪夷所思啊,像一场莫名其妙降临的RPG游戏那样,身为游戏中的角色,似乎只要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做,好好地活下去就可以带着满腹无解的疑惑打出Normal end逃离这个关卡。
真结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比性命还重要?
吴桥也不知道,只是,他想带着游戏NPC一起活下去。
这种结局大概只会出现在True end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噗」地笑了一下,更苦恼的是,自己根本不擅长任何角色扮演的网络游戏。
“其实……”许师宪莫名其妙地开口吐了两个字,却又戛然而止。
吴桥不明所以,“什么?”
“没什么,只是,吴桥……”他说着突然抬起头看着副驾驶上的后侧视镜说:“你以前想要做的,并不是现在这些事,对吧?”
吴老板有些惊讶,这还是许师宪第一次主动询问他这种事,“那要看是多久的以前。”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这些,可为了回复这个提问,吴桥还是好好地想了想,“许哥,如果是遇见你之后的「以前」,那我的确是非常、非常想要做这些的,好好地工作,好好地把公司维系下去,好好地和大家一起面对生活,这些简直比我想象中还要好得多。”
他说着也用余光瞟了眼镜子,许师宪蹙了蹙眉,神情严肃。
大概对于他来说,这真的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吴桥一笑继续说道:“不过如果你要问,再更久的「以前」,几年前,十几年前……那个时候肯定不是。”
“为什么变了?”许师宪皱着眉问,“还是说,其实你现在并不幸福,就算得到了好过逾期的结果,你也并不应该幸福……”
“有什么结果?”
吴桥反问他,“为什么要去定义那种东西?人生哪里来的结果?幸福这件事本来就只与此时此刻的你相关,为什么要为了过去的想法否定此时此刻得到的瞬间?”
“可是你说,人是由无数的过去拼凑起来的,天天,是你教我那个的。”
吴桥被他噎得笑了一下,这话确实是他说给许师宪的,可意义上来讲多少有些不同。
于是他重新解释道:“那个也没有错,许哥,那个也没有错。”
吴天天叹了口气,骤然觉得天边将要坠下的火红太阳咚地一声就砸进了自己的胸腔里去,带着心脏上下起伏变成一场轰轰烈烈的日落。
他说:“许师宪,我想要知道你的过去,是因为我在乎。我在乎你的伤口,在乎那些或许已经痊愈的疤痕,在乎你身体上被剜走的血和肉,我想要帮你把那些东西讨回来。我想要那些东西把重新成为「人」的资格还给你。”
“可是,你不应该用这个惩罚自己,许师宪,改变并不是错的,你不应该用过去受到的伤害再次中伤此刻,这不是你的过错。没有办法不是罪过,我也讲过那句话不是吗?”
吴桥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他听着自己在说什么,可是大脑却仿佛反应不过来,所以只是凭着本能在讲。
希望没有再说什么引人掉泪的话。
他说:“许师宪,你应该往前走了。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叫你揭开疮痂,我不应该可怜你,是我的错,我只是想说……我在乎,有人在乎,你不是无关紧要的,你也是宇宙。”
吴桥又看了眼侧后视镜,许师宪的右手在胸口握拳,似乎正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我会告诉你”,许师宪说着,吐出一缕飘飘渺渺的白烟,“我想把一切告诉你的,天天。”
“可怜我吧”,他说:“天天,可怜我。”
第38章 没办法
两人讲了这一通驴唇不对马嘴的屁话,当晚回到出租屋,吴桥也完全没了再追问许师宪为什么答应要替Jimin做事的心思,只觉得反正他开心就好,大不了这一单分文不取只收帛金,总之老板自己贴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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