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年已过半,年底想要晋升内调的官员都会暗中孝敬,到时候银钱全调到您这边,留殿下弥补亏空。”
庆王听到这里,才慢慢松开搭在椅子上的手,调整坐姿,扭头朝旁边呵斥:
“瞎眼的狗东西,萧叔来了都不知道上杯热茶,府里养你们有何用!”
他看忠义侯,脸上总算露出笑,“萧叔有事坐下说,来了府上莫要跟我客气,当成自己家就是。”
罪名找人顶了,庆王火气下去不少。
陈三刀就是上次劫杀褚休时拿刀领头的人,早些年因犯了军规被逐出军营,一直养在忠义侯的别苑里当家丁。如今用他封口,这事就跟断了的线一样,没头了。
朝上那么多的事情,不可能追着这件事没完没了的查下去。
尤其是官员的孝敬,这是一大笔油水,忠义侯肯把这好处让给他,这才是庆王消气的主要原因。
庆王问,“萧叔起早过来,只是因为这事?”
忠义侯掸着衣袍坐下,缓声道:“自然不是。这些小事我来处理就行,当务之急是殿下该去皇上皇后面前哭诉示弱,争取早起回归朝堂听政,不然时间久了,殿下可就真没机会了。”
只要庆王态度诚恳,这个赎过的机会皇上还是愿意给他的。
庆王点头,“这个不难,我正打算这么做呢。”
忠义侯沉默没附和,“……”
他要是真有这个打算,不可能天天睡到自然醒。干着急耍脾气庆王行,让他真办点事情他却没头绪。
庆王讪讪笑,示意下人赶紧把茶端给忠义侯,“顶尖的雨前龙井,听闻您爱喝绿茶,应当合您口味。”
忠义侯端过茶盏没喝,说起此行真正的目的:
“您虽能回朝堂但手里的权力一时半会儿肯定拿不回来,礼部如今是长公主殿下管着,随后可能要因为女子学堂的事情交给驸马裴景,要是驸马差事办的好,礼部怕是要落到他手上。”
庆王总算愿意动脑子琢磨了,“不止礼部的事情,要是这女子学堂真办成了,父皇再准女子科考入朝堂为官,可就大事不妙了。”
一旦开了这个先例,女人进了朝堂当官,那就说明武秀拥有实权不再是特例。
当所有人都习惯女人普遍当官,那自然不会觉得女人当皇上怎么了。
女子入学这分明是武秀谋皇位的计谋。
庆王咬牙,“他敢开学堂,也得有女子敢入才行。”
他看向忠义侯,“听闻您那夫人的女儿温筱筱一开始就放话说要去女子学堂念书考官?”
忠义侯笑着抿了口茶盏,缓声道:“没有的事情,她一个姑娘家的话哪能当真。”
温筱筱不开这个头,别的姑娘怕是不敢往前冲。
庆王笑起来,“那就好,进什么学堂,风吹日晒的,哪有留在家里绣绣花轻松。”
他道:“一旦这学堂的事情办不好,驸马难做,长公主也会被牵连,那礼部的权力不就回来了吗。”
忠义侯要的就是这个目的,这事得让庆王去搅合。
“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来,皱眉说,“驸马进礼部,褚休进的却是吏部,他虽是员外郎人却是在吏部当值,要是被他发现孝敬的事情……”
庆王眼神阴翳,“那就先拖他下水,然后,溺死他。”
忠义侯垂眼品茶。
只要武秀跟褚休自顾不暇,也就不会找他的麻烦,更不会查金片的事情。 。
今日虽没有朝会,可点卯却耽误不得。
褚休侧耳听外头雨声,抬手抚胸口,“亏得殿下您愿意绕路过来,要不然我今天肯定赶不上点卯了。”
俸禄跟点卯挂钩,缺一次扣一点,缺多了还会被报到上峰那里。
他这马屁,武秀不想回应,只垂眸淡声说,“是驸马要来。”
武秀侧眸看裴景。
裴景丝毫没听出别的意味,还怪褚休,“我就说把车夫留下来,你非舍不得那点小钱不答应。”
褚休看长公主,长公主已经木着脸从袖筒里抽出公文来看,“……”
雨水打在车顶木头上,坐在车厢里听只觉得闷闷的,犹如这会儿某人的心情。
褚休强行转移话题,说起昨日忠义侯见过于念的事情。
她算算日子,“当铺的消息也该传到忠义侯耳朵里。”
只要忠义侯知道金片的事情被长公主知晓了,那于念身上就没有半分可利用的价值,短期内忠义侯不会再见于念。
武秀淡声道:“他是只老狐狸了,惯用的法子就是借刀杀人。”
她那蠢侄子怕是要成为萧锦衣手里的刀。
“还有,”武秀看褚休裴景,“刚收到的消息,流寇一案查出结果了,说是当年逃兵陈三刀占山为王沦落为寇,因对朝廷不满这才要劫杀礼部的队伍,至于你俩纯属被殃及。”
裴景皱眉,“没了?”
武秀,“没了,事情查到这儿就该结案了。”
往上没有证据,再查也是无益。
裴景沉着脸,“这算什么结果。”
褚休倒是平静接受这个事实,从一开始她就没觉得能靠小小流寇一事扯到忠义侯身上。
她只是好奇庆王就这么算了?他可是损失了不少人啊,要是想重新养回来可不止是时间的问题,还得有金银。
褚休眨巴眼睛,忽然就想到了吏部。
忠义侯管着吏部呢。
褚休抬手揉鼻子,笑起来,跟裴景说,“实不相瞒,我可能很快就有马车了。”
裴景疑惑,“不是四品及四品以上的官员才有马车吗?”
朝廷给四品及四品以上的京官以及皇亲国戚配了马车跟车夫,虽不属于自己,但任职期间可以随意驱使也不用付车夫月钱。
就如她,虽是六品小官,但她有驸马的身份加持,所以大婚后朝廷就给她派了马车。
褚休进了吏部任职的是同品级的员外郎,只是六品,哪来的马车?
褚休嘿嘿笑,“我进了吏部,底下人不得孝敬我?”
不是朝廷派的,是有人“热心肠”送她。
裴景,“?”
褚休期待起来,两眼发光,旁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她是唯恐收的太少,“谁能想到我也会有受贿的一天啊。”
长公主,“……”
裴景,“……”
对上她俩的目光,褚休理所应当,“不咬饵怎么能知道钓鱼的人是谁。”
长公主翻看公务,浅笑,“少吃些,莫要撑着自己迷失初心。”
褚休揉着肚皮,“殿下放心,我胃口好着呢。”
能摆在明面上的受贿,都不算真正的受贿。裴景懂这个道理,临下马车的时候,褚休先撑着伞下去,裴景晚半步。
她犹豫一下,还是小声凑头跟长公主说,“殿下,褚休不是那样的人。”
她怕殿下误解褚休的玩笑话,毕竟两人认识的时间不长。殿下对褚休的了解,远不如她跟褚休对殿下的了解多。
裴景自认为跟褚休同窗同舍,知道的比殿下多一些。
就如褚休给她母亲守孝不能科考的那三年里,有人多次用金银求她,让她替考。
也不考大的,就考考童试。既简单也不怕被人发现,童试嘛,查的也不严。
只要褚休松松口,哪至于现在连个车夫都不舍得请。
可她不愿意又不想得罪人,于是“热心肠”的开始“拉皮条”,也不说拒绝,而是把不能见光的事情变着法的摊在了明面上,这样一来没人敢再请她。
裴景虽不赞同褚休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认褚休有自己的底线,且灵活的守着。
她不是那种为了钱什么脏活都愿意做的人。
武秀合上手里公务,抬眸看裴景,半真半假的问,“只信褚休不信我?”
裴景愣住,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裴景毫不犹豫,“我从小就信您!”
武秀,“……”
武秀伸手捏住裴景下巴,偏头咬她下唇,用了点力气,低声道:“给你一天时间好好想想我罚你的原因,晚上回去给我答案。”
裴景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长公主松开她后,她立马抬手捂嘴,含糊问,“要是答不对呢?”
武秀微微扬眉,低头打开公文,抿唇不再理她。
裴景脸更热了,闷头出去。
她撑着伞下马车。
褚休站在旁边等她,“怎么磨蹭半天才下来?舍不得殿下啊?”
裴景含含糊糊,见褚休往自己嘴上看,下意识梗着脖子说出心底话,“长辈的事情你别问。”
她现在可是褚休的小姨父!
褚休,“?”
褚休,“!”
裴景趁褚休反应过来前,早就快步离开,头都不回!
褚休抽了口气,“裴景你给我站住!”
裴景哪敢站住,闻言跑的更快了。
她难得在褚休手里占一次便宜,又得瑟跑的又快,进班房的时候鞋都湿了。
到了人前褚休就不好追着裴景不放。
褚休这才收了伞站在旁边拧衣摆上的水,她本来怕陈年老醋淹小景,如今后悔马车上没添把火,这样小景说不定连下马车的机会都没有!
“褚兄?”同僚走过来。
褚休点头打招呼。
本以为同僚会擦肩进屋,谁知道对方站在她旁边收伞说道:“听闻褚兄刚从龚老家里抱了一只猫?”
褚休点头,笑起来,“叫大黄,能吃能睡。”
她早上来之前特意推开灶房的门看了一眼,大黄趴在小黄狗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同僚也笑,“我家也养了两只猫,倒是可以跟你交流一下养猫方面的心得,比如猫窝怎么选,猫爬架猫衣服哪里买,我门清。”
褚休拧衣服的手指紧了紧,脸上笑意越发浓郁,“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
第104章
撇开同僚为何热心不谈, 褚休的确缺个猫窝。
把大黄小黄一直养在灶房也不是事情,尤其是两个毛孩子睡在柴火堆里,滚的毛上四处是草, 想摸摸抱抱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抱猫的时候龚大学士倒是跟她说过,要是怕猫有气味, 小猫不养在屋里也行,可以在院里垒个窝。
褚休想在靠着灶房墙根的地方垒个小屋,冬暖夏凉的留大黄小黄住,然后再买个竹筐放里头。
小猫讲究些喜欢睡窝, 小狗可能更乐意趴在石头上睡,到时候扁竹筐放进去让它俩自己选。
只是今日大雨, 想上街怕是不能了。
褚休跟同僚约好日子, 等天晴了散班后再去, 今天她还想蹭裴景的马车回家呢。
马车里,裴景怕褚休翻旧账, 说起正事, “中午殿下让春风来送饭的时候, 捎了消息说庆王已经被皇上恢复了殿前听政的资格。”
褚休微微挑眉,“怪不得殿下没按时散班。”
裴景看她。
褚休, “庆王肯定鼻涕眼泪的哭到了皇后面前,又由皇后领着去跟皇上说情。毕竟是发妻跟自己亲生的儿子, 虽犯了错但也不是死罪,皇上不可能连个赎过的机会都不给他。”
皇上除了皇上身份也是个父亲,更是姜氏一族的大家长,私心里还是希望整个姜氏团结一心。
“皇上今日肯定要借着庆王的事情摆个家宴, 敲打庆王的同时也顺势敲打宴上其他几位,让他们顾念兄弟、姑侄之情。”
褚休不用问就知道长公主今日散班后进宫了。
裴景惊诧的望向褚休, “还真让你说对了。”
褚休笑,“皇室再大也不过是是一姓之家,跟你裴家一样,就算你几个叔伯跟你爹再不合,你祖父还活着的时候必然不乐意看到他们分家敌对。”
皇上说大了是天子,说小了其实就跟裴家老爷子相同,对内都是一家之长罢了。
裴景抿唇,手指捻着腿上官袍,抬眼看褚休,轻声问,“那什么时候我祖父会同意分家?”
“家业越大越不会同意,”褚休猜到她想说什么,“就看你爹跟几位叔伯谁能狠狠压过对方一头得到家主之位了。”
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不说别的,长公主自己都不会答应。
分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长公主放弃手里权力回到她的封地,从此身家性命被别人捏在手里由他人主宰。
要没有走到绝境,长公主跟皇城里的几位皇子都不会选择这条最后的退路。
裴景,“可……”
庆王跟长公主本来就不合,上次还因为春闱太子榜一事丢了礼部的权力,而长公主却接手了礼部,这事庆王肯定记恨在心底。
现在重回朝堂,他肯定不会吃了皇上的一顿家宴就洗心革面跟长公主和好,指不定背地里怎么想法对付长公主呢。
裴景眉头皱的死紧。
褚休看裴景,上次为长公主正名的时候,是她带着裴景一起写的书,如今裴景已经是驸马,羽翼日益丰满,也该她自己想法子往外飞了。
她饱读诗书多年女扮男装走到今日,可不是为了站在谁的身后让谁为她遮风挡雨。
长公主是天上的鹰,裴景想要跟她并肩,那就得努力振翅朝上飞。
马车停在小院门口。
褚休弯腰出来就看见于念了,眼里瞬间带出笑,连脚凳都没踩,撑着车厢就轻盈的跳了下来,“那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了。”
褚休从于念手里接过伞柄撑高。
于念低头蹙眉看褚休跳下来时被雨水溅湿的鞋帮,“雨大,才出来等你。”
她伸手拎起褚休官服,免得被水打湿,然后抬头看向眼前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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