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声喊他:“爸!”
宋回动了动,但是没有完全抬起头来。我感到胸腔内有一股怒气在聚集,忍不住狠狠地说:“宋回你这酒鬼,你迟早有一天会倒大霉!”
“美好年华”超市的老板听见了,从里面走出来,对我说:“哟,安南回来了啊,大学生活怎么样?”
我一边把背包换到胸前,一边努力地弯腰背起宋回,吭哧吭哧地道:“还好。”
老板过来帮我搭了一把手,我对她说谢谢,然后一路背着宋回往家里走——我们住的老小区是步梯房,但幸运的是我们家住在一楼。
宋回看起来是完全失去意识了,我把他重重地扔在床上,然后给我哥宋昭打电话,宋昭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别管他,冰箱里还有点吃的,自己热一热吃吧。”
我问:“你在哪里?”
宋昭一笑,说:“怎么了?查岗?我在外面跟朋友吃饭,等会儿就回去。”
半年多没有回来,房间还是老样子,宋昭说之前特意帮我打扫过。洗完澡后我趴在床上,拿笔记本电脑搜索“陆星洲”这个名字。
接着……还真的被我找到了一些线索。
有一张照片。我点进去看,是T大一年前研究生迎新晚会上的。陆星洲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坐在舞台上在弹吉他,灯光从他的头顶打下来,跳跃的金色落满他的睫毛。
T大,T大……还真是大学城附近的。
管理学院,研究生。
我在心里算了算,发现他好像和宋昭差不多大。
顺藤摸瓜,我又找到了T大的超话,翻了半天里面也有关于陆星洲的讨论。有一条就是这张迎新晚上的照片。看着看着,我忍不住在床上坐了起来,心想原来陆星洲这么有名。
我关注了T大的超话,尽管我上的那个二本和T大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再接着,我又关注了T大管理学院的公众号,又从公众号的某篇文章里找到了陆星洲所在专业的公众号——这看起来不是官微,像是学生运营的,发布的内容也都是他们专业学生在课堂上课题作业的延伸。
到这一步为止,我不得不感叹一句——互联网,地球村,让我们,心连心!
倏然之间,一个有点无聊的想法跳进我的脑海。我打开对话框,试着给他们专业的公众号发了一条消息:【有活人吗?】
以前我和向迪在网上经常看见售卖机里面有活人的梗图,对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更新的公众号,我也有了一种类似“售卖机”的感觉。如果有人回我的话,那就还真是“售卖机”里有活人了……
下一秒,公众号:【有。】
我顿时微微瞪大眼睛,喃喃念了一句:“还真有啊。”
公众号:【您好?】
我想了想,于是慢腾腾地打字:【你认识陆星洲吗?】
公众号这次没有立刻回复我,我等了一会儿,从坐着的姿势换成躺下来的,在床上翘着二郎腿等待着。在我以为对面不会再回复的时候,公众号又说:【认识。】
我打了个哈欠,这时候已经有点困了,眯着眼睛又打字:【你可以帮我和他说一句话吗?】
公众号:【什么?】
我:【哥哥,祝你新年快乐。】
第4章 陆星星、小狗、溜溜球
宋昭骗了我。
他的那句“等会儿就回去”等了整整一夜,我在床上睡死过去,灯也没关,就这样一直到了早晨六点多钟,天边渐渐泛起白光,我才隐约听见客厅传来开门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宋昭轻手轻脚地进来,我感受到他想尽量不发出声音,但是我的包放在地上,他不小心踢了一下,随后又很快地小声咕哝道:“怎么不收收好。”
我睁开眼睛,一盏暖黄的床头灯将光芒投射到整个房间,宋昭还穿着冬天的厚外套和牛仔裤,羽绒服的毛领皱巴巴的,东一块西一块,看起来根本不暖和了。
我先翻了个身,制造出一点声音防止吓到宋昭,然后喊道:“小昭。”
宋昭转过头,看见我醒了,露出一个笑脸,威胁道:“喊哥。”
“哥。”我又说。
宋昭的皮肤晒得比我黑一些,灯光下他轮廓分明的脸很年轻,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爽朗:“冰箱里的剩饭吃了没有?”
我说:“没有。”
迟疑几秒,我又说:“爸好像一直没有醒。”
宋昭的笑容一顿,眼神中的烦躁转瞬即逝,但他还是无所谓地说:“不管他。”
和宋昭说了几句话,我觉得我的睡意已经没了,索性坐起来和宋昭一起出去吃点东西。期间吃着吃着,宋回的房间里传来声音,男人走出来看见我和宋昭,微微愣住,随后对我说:“安南回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
宋昭回头:“爸你要吃点吗?”
宋回摇了摇头,他走进洗手间,我们听见了一阵水声,这之后宋回又沉默着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一直不知道我爸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些年我每次见他时,他十次有九次都不太清醒,剩下清醒的时间里,我们彼此也都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我总有一种解脱和内疚并存的感受。解脱是因为,我终于去了别的城市上大学,大部分的时间可以离开这里。而内疚则是因为,宋昭走不了。
我问:“哥,你一夜未归是去哪儿了?”
宋昭的说辞很含糊:“出去玩了,跟朋友在一起。”
吃完这顿时间点很特殊的饭,宋昭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疲惫,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告诉我:“你自己玩儿吧,我去补觉了。”
“嗯。”我说。
宋昭笑了笑,又说:“打工的钱自己留着,之后找个机会再去谢谢向迪二舅,桌上的东西你就放着吧。”
我说:“好的。”
说完宋昭也回了他的房间睡觉——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稍微仰着头看向墙上的黑白照片:老太太看向镜头,她平静地微笑着,一双眼睛注视着虚空却仍然明亮。
我说:“奶奶,我回来过年了。”
虽然宋昭让我不要操心,但我还是顺手把桌子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早晨的这段时间瞬息万变,一转眼天已大亮,是个有着暖阳的晴天,我回房间里打向迪的电话,提议道:“向迪,我们去酒吧喝酒怎么样?”
向迪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喷涌而来:“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啊宋安南!有酒吧是早上七点半开门的?”
我说:“那算了,我们去逛商场怎么样?”
向迪咬牙切齿说:“商场也要十点半开门。”
我说:“那我们玩什么,你昨天不是说喊上之前的兄弟一起吗?”
向迪快要晕倒了,他说:“没人这么早起床……算了,你直接到我家楼下吧,我下去拿个东西给你。”
“行。”我笑了起来。
我很快地穿好衣服,拿上钥匙手机出门去了。外面的街道很安静,的确没什么人,我没有坐公交车,而是骑单车溜达去向迪的家。他家和我家离得不是很远,只有两三公里,但那一片曾经是我们这里最早的商品房小区之一,而我家是特别老旧的单位分配房。
到小区门口保安问我住几栋,我说了向迪家的住址,保安打量了我几眼,看起来有点怀疑我,但最终他还是放我进去了。我继续骑着车,穿梭在一片规划有序的绿化树中——这地方很神奇,如果在夏季的雨天来,植物与植物之间会牵连起一层白茫茫的雾气,仿佛走在某处神秘的热带雨林。但如今是冬天,这里只是枯萎的一团人工造景。
我加速骑到向迪家楼下,他穿着一套深蓝色的加绒睡衣,头发支棱得像是鸟窝,正在楼下吃包子。我笑着喊了他一声,向迪一边吃包子一边打哈欠,接着扔给我一个黑色的东西,我还跨坐在单车上,奋力地接住,低头一看,居然是一个……
“什么啊。”我笑起来,“溜溜球?”
向迪吃完了东西,说:“嗯,之前我从家里翻出来的。”
“新的?”
“应该是。”
我有点喜欢,但又想起自己上一次玩这个大概是小学时代。于是我把车停好,站在太阳底下试着玩了一次溜溜球。第一次没有成功,我很快又试了第二次,这回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我很兴奋地想让向迪看一看,却没想到一转身向迪已经不见了人影。
向迪给我发微信:【我去楼上收拾收拾,你在楼下玩会溜溜球吧。】
我震惊地打字:【你糊弄我。】
向迪:【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
我记得从前看过不少溜溜球的比赛,那些人玩的更好,花样更多。小时候一看就入迷,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作业没写,时间唰地一下就过去好几个小时。我也试过玩出些花样来,但说实话根本学不会,强行装逼只会加剧溜溜球的耗损。
我就这样拿着向迪的溜溜球在他们小区里乱逛了一阵,这段时间,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我站在一段回廊下方,能感受到背部被阳光晒得很舒适。又过一会儿,我听见一阵很轻的脚步声,还有小动物特有的喘气声。我收起溜溜球,站在阳光下对远处回廊的尽头看,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狗尾巴。
是狗吗?我情不自禁地追过去。
我喜欢狗,以前养过一只,但很多年都没有再养,偶尔还是想要撸撸小狗。
我用嘴嘬嘬嘬了几声,前面的狗无动于衷。我不甘示弱,又继续追上去,每次转弯的时候它都恰好给我留下一段小尾巴。过了一会儿我有点奇怪地想,不是吧,这狗是不是故意逗我玩。
向迪家的小区确实有点大,不知不觉间我已经再次经过那团枯萎的人工造景,又穿过另外两条回廊,拐过几个弯后,终于看清了那只小狗的全貌。
一只陨石边牧。
它自己咬着绳子,微微歪过头看我,而后又向坐在凉亭里的男人跑去——我轻轻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个人弯下腰,摸了一把小狗的脑袋。接着,他转过脸来,我的疑惑都化成一句带着惊讶的低喊:“陆星星!”
陆星洲看着我。
晕倒,都怪向迪,向迪给我洗脑了。
我差点咬到舌头,感觉脸颊的温度蹭的一下子上升,我说:“不是!陆星洲。”
“嗯。”他说,“你在干什么?”
他还记得我吗?我的心跳得厉害。怦怦,怦怦。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过去,很尴尬地说:“我跟着小狗来的,嗯……这是你的狗吗?”
“是。”陆星洲应道。
我问:“哥哥你是本地人?你家住这里吗?我朋友家也在这里。”
他说:“我姨家住这里,我不是本地人,只是来过年的。”
我的脑袋晕乎乎的,四周的光线更加明亮,在这间凉亭里,四面八方都是空旷,仿佛任何心意都无法藏匿。我努力找寻着新的话题,说:“哦……那,那,那个……嗯……其实也没什么事,你玩溜溜球吗?”
陆星洲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懒洋洋的,眼神也停留在边牧身上。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皮靴很干净,看起来和前段时间那个很酷的他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我还是很快发现陆星洲有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他的头发。
短了。
不像是去理发店修剪过的样子,反倒像是有人随手拿了把剪刀,咔嚓一下剪去大半,乱糟糟的。
也许是我的目光实在太明显,陆星洲很快摸了下边牧的头,命令道:“再去转一圈,五分钟后回来。”
边牧呜了一声,又咬着绳子自己跑走。陆星洲回过头,看着我说:“不玩,你玩吗?”
我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我说:“嗯。”
他说:“那你玩一下我看看。”
我说:“好。”
我把口袋里的溜溜球拿出来,又问:“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这回陆星洲终于很快地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笑容,但很可惜,只是个很短暂的微笑。陆星洲的双手撑在身体两侧的石凳上,他偏过头,阳光照亮了他的脸,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围着他旋转起来,我有点看不清他的眼睛,他说话声音很沉:“记得,小宋。”
“叫小安或者小南都行!”我硬着头皮开始给陆星洲表演溜溜球,但只会最基础的,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有一次收回来的时候还失败了。
靠。我简直想抬手给自己一拳。为什么要提溜溜球这件事,我是神经病吗。
不过陆星洲倒是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看我玩溜溜球。
这下好了,我觉得“五分钟”一时之间变得很短又很长,期待边牧不要这么快回来,又觉得自己在陆星洲面前实在太傻,怕他在心里笑话我——这小子该不会是个智商低下的跟踪狂吧。
我想着想着,突然把心里的担心自问自答了一遍:“哥哥,我不是故意跟踪你,我只是来找我朋友玩的。”
陆星洲微微一愣,随后说:“我没说你在跟踪我。”
我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着陆星洲笑了起来。我想问陆星洲的头发为什么变成那样了,还想问能不能加他的微信,但我最终什么也没问出口。五分钟结束了,边牧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开心地围着陆星洲的脚下打转。陆星洲抬起手对边牧说“坐下”,他让我摸一下小狗的头,我顿时热泪盈眶地摸了好几下。
之后陆星洲站了起来,正好向迪也给我打电话,我没接,陆星洲顺势对我说:“拜,小宋。”
“接电话吧。”他又说。
“好。”我点点头。
我把向迪的电话接起来,眼睛还在看着陆星洲,听见向迪在那边疑惑地说:“宋安南你跑哪儿去了啊——我到处找不到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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