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惊讶的是,陆星洲竟然没有觉得无聊,他只是点点头,对我说:“这个朋友是ktv那个吗?”
“啊,你记得。”我说。
“记得啊,小宋。”他说,“我记忆力不差,而且你也挺好记的。”
“挺好记的是什么意思?”我问。
陆星洲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右边的眉毛飞快地上扬了一下,缓缓地说:“就是挺好记的。”
我平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但这个时刻和陆星洲在一起,我偏偏想知道“挺好记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可惜我不想现在再问一遍了,再问一遍也实在太傻。
“好了。”陆星洲看了看远处,路边一棵掉光叶子的树旁立着昏黄的路灯,“我要回家,你住哪儿,我送你。”
我说了个方向,陆星洲把手机打开查了下,说:“哦,这里。”
“我们可以走回去。”我舔了舔被风吹得有些干燥的嘴唇,“哥哥我可以先送你,然后我再回去,反正不远。”
陆星洲考虑了一会儿没说话,路灯的光照射在他的脸上,他鼻梁很高很挺,光在他的脸上打下一道阴影。我一定是喝多了,因为我找的借口是:“装一下男朋友就装到底?”
陆星洲又笑了。
我的眼神躲闪起来,知道这个借口很拙劣,明明先前就已经结束了,这种业务多半都是一次性的,怎么……怎么还返聘了。靠,返聘好像也不恰当……干了一次就退休了同样很怪。
陆星洲低头又看了一会儿手机,之后便把手机收起来,抬手轻按了一下我的后脑勺,说:“那就走吧。”
啊?我有点震惊地偏过头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声音。怎么,还,真的答应了?
陆星洲说,不想走了?我立刻摇头,然后对他笑,走啊!走走走。我带路。陆星洲说,你走错了,这个方向。我说,不可能,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我不会走错。陆星洲像是不想解释,只是说他想走另一个方向,于是我很没原则地跟了上去。
走了一会儿我发现,刚才还真的是我看错了,陆星洲带我走的方向才对。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陆星洲不主动提起我也就当没有这回事。
路上行人不多,西岛的夜生活不算特别贫瘠,但也没有达到彻夜狂欢的地步。我和陆星洲走在一起,有时候能看见路边还开着一些茶店和海鲜大排档,有时候某条路的店铺都关了门,只是偶尔有临街居民楼的窗户里还亮着灯。
我的话匣子逐渐打开,走到后半程的时候我对陆星洲说了好些话,说的最多的是向迪,还有以前上高中时的事情、今天才知道的老齐。
“他真的被他爸打得很惨。”我总结,然后咳嗽起来。
陆星洲大部分时候在听我说,他嗯了一声,视线落街对面的某个角落,我和他走过去,发现是自动贩卖机。陆星洲拉住我的手腕,又很快放开,说:“想喝点什么?”
我说:“哥哥你喝什么?”
他说:“我喝什么你就喝什么?”
我煞有介事地说:“可以啊。”
陆星洲随手点了两瓶矿泉水。
咚的一声,贩卖机只掉下来一瓶。我难以置信地蹲在下面看,然后生气地站起来踢了那机器一脚。陆星洲问,脚不疼吗?我说,疼。
只是这贩卖机不太懂礼貌,收了钱却不掉东西。我绕到机器的右边,对陆星洲说:“哥哥,我们一起晃一晃,看看能不能出来。”
陆星洲说:“以前你家电视收不到信号,你是不是也敲一敲?”
我一下子笑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是我奶奶,她经常敲各种电器,她是神手。”
陆星洲没有答应我一起摇晃贩卖机,只是凑近一点看上面的客服联系方式。夜色在不知不觉中又深了几分,贩卖机的屏幕荧光照进陆星洲的眼睛里,我在一旁盯着他看。
过了一会儿,陆星洲转过头来,说:“加客服可以退款。”
“加吗?”我问。
“太麻烦了。”陆星洲说,“算了。”
他拧开手里的那瓶水,仰起头隔空喝了一点,嘴巴没有碰到瓶口。我微微弯下腿,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陆星洲怔愣住,原本想把那瓶水递给我,但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他只能说:“很容易呛到。”
我说:“没关系。”
我张开嘴巴,陆星洲动作很慢很小心地喂了我一口。第一口很成功,第二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陆星洲叹了口气,说:“跑什么。”
“不是。”我连忙把嘴巴里的水咽下去,再不咽就要真的要呛到了,“我刚才想到一个很好笑的事情。”
“什么?”陆星洲问。
我抿了抿嘴角,生怕自己说的时候又想笑:“我刚刚张着嘴……好像是一朵食人花啊,然后哥哥你像是在浇花。”
陆星洲很平静地看了我几秒。我问,不好笑吗?陆星洲面无表情地说,好笑。
他又喝了两口,之后把整瓶递给我,说:“食人花,我不喝了,都给你了。”
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脑袋里面嗡嗡作响,走路像是踩在软绵绵的云朵上。然而,在我没有发现的时候,我已经陪着陆星洲走到了目的地——向迪家的小区,他姨的家。
陆星洲站在门口看着我,说:“到了。”
“这么快。”我感叹了一句。
陆星洲说:“是。感谢送我回家,小宋。”
我说:“感谢请我喝水,哥哥。”
陆星洲往小区大门走了几步,听见之后又退回来,回到我的面前,又说:“感谢装我男朋友,小宋。”
我说:“感谢听我讲冷笑话,哥哥。”
陆星洲听着听着笑起来,他用手扶了下额头,这晚上,他嘴角的笑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想了想,又说:“感谢你听我唱歌,小宋。”
“我……什么?”我差点要上当,“你什么时候唱歌了?这个感谢不成立……吧。”
“不成立吗?”陆星洲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然后凑近我一点,“你应该喝了酒,难道是我鼻子出问题了?”
我的耳朵顿时有点发烫,我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应该是有点问题……不过问题不怎么严重,让我们跳过这个部分。”
“行。”陆星洲说,“那你不要再感谢我了。”
我想了想,说:“我还是可以感谢你。”
“什么?”陆星洲问。
“你要是加我微信,我就可以说,感谢你加我微信,哥哥。”我憋着气,飞快地说了一长串,说完后,心脏随之感受到这种难以言说的窘迫和兴奋,一个劲儿地咚咚咚跳起来。
但幸好,陆星洲像是忽然善心大发:“怎么办,那只好再给你一个感谢的机会了。”
第7章 这饼啊,怎么就像人生
我扫了陆星洲的好友,当着他的面添加,写了一句:我是宋安南,然后发过去。之后我没多做停留,很快地对着陆星洲挥了挥手,头昏脑热地跑出去一段路,回过头又对他喊道:“我回家了!”
陆星洲还是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站的很直,个子很高,冬日有夜风,吹动他的衣摆,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隐约觉得他可能还是在笑,于是我又喊道:“你也回家吧!”
远远地,陆星洲也抬起手对我挥了一下,随后他转过身,真正地离开了。
我的胸口满溢出一种兴奋又快乐的感觉,我的嘴巴、双手和心脏都在欢欣雀跃,我知道这是酒精和冷风的作用,却也明白陆星洲这个人像是神奇的催化剂,“砰”的一声和“啪”的一下让原本想要燃烧的东西变得更加剧烈。
想要大喊,想要奔跑,想要跳进海中干脆游上几圈再回来。这几个备选项里,大喊会扰民,跳进夜海没有泳裤,所以只剩下奔跑。我的双腿很健康,回我家的那两三公里路,我是跑回去的。
光线越来越暗,一路上我什么也没想,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奔跑。跑回老街,美好年华超市也已经关了门,那辆蓝色机器猫摇摇车依旧灰头土脸。我停下来喘息了一会儿,手里还捏着陆星洲给我的那半瓶矿泉水。
然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这件事还是我那个前同桌,让我装过她男朋友的姑娘说的。
她说她以前有个关系很要好的朋友,有个校外的男生喜欢上她的这个朋友,千方百计地追过她朋友很多次,可她朋友始终没有回应过。
直到她朋友转校离开的那一天,校外的男生又过来找她,她朋友给那男生吃了一颗刚洗好的葡萄。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那男生就很开心地在学校操场上跑了好几圈,虽然,从此以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我当时说:“听得我也想吃葡萄了。”
我同桌说:“明天让我妈洗点带过来。”
这是一段无聊的回忆,我也忘记这姑娘有没有带葡萄回来,高中毕业后和我联系最多的人只有向迪,我甚至连为什么想起这件事都不明白。
回到家,我躲进房间,拿出手机来才看见陆星洲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十分钟前他给我发——
陆星洲:【到家了吗?】
我坐在床上赶紧打字:【到了到了。】
陆星洲:【睡了,小宋。】
我:【睡了,哥哥。】
话虽如此,可是我睡不着。洗完澡后我一直躺在床上玩手机,陆星洲的朋友圈只有寥寥几张图片——风景照,还有那天的边牧。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知道最终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直到我的耳边传来响动,听见客厅有人走进来。
宋昭?我看了看时间,又是早上七点多,这人怎么放纵成这样,经常夜不归宿?
我打了个哈欠,走出房间喊道:“哥……”
下一秒,我却和一个画着烟熏妆的成熟女人来了个对视,我瞪大眼睛,往后倒退一步,然后看了看墙上我奶奶微笑的脸。不对,这是我家!
“安南。”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我退回到房间里,扒着门缝问她:“姐姐你谁?”
她一直笑着看我,好在宋昭很快从另一边的卧室走出来,看见我也愣了几秒,有点无奈地说:“安南,你干什么呢,这么早就醒了?”
我明白了,这女人和我哥认识。果不其然,两人说了几句话,宋昭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走下去。我双手抱胸,靠在门框那儿看着宋昭,吊儿郎当地喊他:“小昭。”
我哥笑了一声,说哎。我继续说,小昭,你招不招?宋昭笑得更是停不下来,一口气说了好几句,我招我招。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扬起下巴说,如实说来。宋昭说,这有什么嘛,谈个恋爱而已。
宋昭对我说,两人也是在这个冬天才认识的,只是这个姐姐比宋昭大八岁,他们能不能走到最后也不一定。宋昭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奇怪,像是故意装作洒脱,又掺杂着对未来的希望。
我说:“你们互相喜欢一定能在一起的。”
宋昭笑了笑,过来揉我的脑袋,说:“你懂什么。”
说完,我哥去厨房里做饭,过年期间家里剩下不少吃的,正好我也醒了,便和宋昭一起专心消灭食物。回到房间,我才看见微信里的新消息。
是陆星洲发来的。
没有文字,仅仅一张饼店的照片。
但是……这家店……好眼熟。
我只思考了几秒钟,试探着打字说:【梅干菜扣肉的最好吃。】
陆星洲:【嗯。】
我:【豆腐粉丝的也不错。】
陆星洲:【我试试。】
我:【你怎么到我家楼下这边来了?】
陆星洲又发了一张照片给我,是一张小狗的图片。边牧坐在他的脚边,金色的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小狗黑色的圆眼睛里。
怎么办,好可爱,我的心里莫名痒痒的。
他说:【遛狗。】
我说:【我下来。】
我飞速地穿上衣服,又试图用手抹平后脑勺翘起的几根头发。宋昭听见动静后出来看着我,奇怪地问:“哎哎,你不回去补觉?寒假都快过一半了。”
我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出去一趟!”
下楼之后我跨上单车,又经过美好年华超市,迎着冬日的阳光一路往那家饼店骑过去。过了初一初二那几天,街上渐渐恢复热闹,不少人把生意陆续做了起来。在转弯处,我看见陆星洲穿了一件我没见过的白色羽绒服,戴了条灰色格纹围巾。我之前总看他穿黑的大衣,冷不丁地看他穿浅色的衣服,也非常合身帅气!
唰——我情不自禁地想表演一个单车漂移,却很糟糕地只完成一半。我在饼店对面光秃秃的树下朝陆星洲和边牧望过去,没想到比起陆星洲,反而是小狗先发现了我。边牧围着陆星洲原地转了一圈,绳子缠绕着陆星洲深蓝色的牛仔裤,他转过头,终于看见了我。
我对他笑起来,把单车停在树下。我说,哥哥。陆星洲说,你来这么快。我说,有车,骑过来就一脚的事。陆星洲打开他手里的塑料袋,对我说:“买了饼,吃吗?”
我低头看了看,又狐疑地抬起头看他,说:“你到底买了多少?”
陆星洲说:“每种口味都试试。”
我靠。我没见过这么买饼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陆星洲打算备点干粮然后去西天取经。
“吃吗?”陆星洲又问我。
这一刻,我感受到这是命运对我的考验。我没有挣扎很久,我只是偷偷地打了个饱嗝,然后认真地说:“吃。”
陆星洲笑了笑,说:“都给你。”
我说:“好。”
这饼啊,怎么就像人生,我从来没觉得是如此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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