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叶风竹的首肯,她们当真不理外事,在这南海隐居下来。
叶风竹身上有伤,灵力亏空厉害。李慕生便每日下海,为她叼来能滋养身体的灵物,甩在礁石上。
她这个年纪正是顽皮的时候,就算没了手也明明可以用灵力控物的,可她偏偏要学着海豹,一路水面就用脑袋拱啊拱,将灵物拱到叶风竹面前。
等拱到了,泡在水里对叶风竹得意一笑。
叶风竹坐在礁石上,看着她这副讨好的模样,眉眼弯弯一笑。
李慕生瞬间更神气了。
海豚一样在海里游来游去,嘴上还在呜哇乱叫:“师父夸我啦,我好开心啊!我好开心啊!”
两人就这么结伴过日子,随着时间日复一日的流失,渐渐地将宗门,修真界之事抛在脑后。
叶风竹的身体慢慢好了起来。
可伴随着她的身体好转,体内的天魔又重新复苏,开始新一轮的神识争斗。
她又开始偶尔失去意识,有一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置身于深海深渊。幽暗的海渊里,飘浮着无数海妖的身体,鲜血汇成河流,染透了她的全身。
她手中看似空无一物,可每一根手指的指甲缝里,都挂着妖兽们濒死时挣扎留下来的肉沫。
叶风竹一阵胆寒。
她知道,她快失去控制了。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李慕生呢?
李慕生怎么办?
她的手还没好,修为甚至还没到大乘。
叶风竹深吸一口气,最后做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到灵气更稀薄的地方去,降低天魔复苏的次数,给李慕生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也就意味着,她不能再跟随李慕生一同游历了。
这天夜里,叶风竹回到了她们的临时住所。
李慕生出门打猎了,还没回来。
叶风竹将手落在石洞门口那块门匾上,长指拂过那一行歪歪扭扭的“长月洞府”,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当时李慕生,抱着玳瑁雕刻的模样。
她心思巧,就算没了手,直接用剑刻,刻出来的字也极其风流。
一边刻,嘴里还在说:“虽然万剑宗的长月洞府没带过来,但现在我们也有块新的了。”
“师父,以后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叶风竹往里迈了一步,长指从门匾挪开,落在门口的装饰鱼骨上……
然后是用珊瑚雕刻的海藻,蚌壳镶嵌的桌面,翠石做的梳妆台……
以及那一张她费力挪回来的寒玉床。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费心挑选的,将整个洞府装点得五光十色,热闹非凡。
只要一睁开眼,看到这些东西,叶风竹的脑海里就会响起李慕生的声音:“师父……”
“师父……”
“师父!”
她收的弟子如此之多,却无一人似她这般,仅一声呼唤就令她如此牵肠挂肚。
叶风竹抚着寒玉床铺着的海豹皮,缓慢地坐下来。
她两手托腮,望着对面餐桌上空荡荡的桌位,想的却是平日里李慕生端坐在那处的模样。
明明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充做大人,给她夹菜,一边夹一边命令道:“师父要好好吃饭,不然下次我就不带师父出去了!”
很霸道的语气。
上一次,给她夹菜的人是谁来着?
是数百年前,自己已故的母亲吧。
叶风竹修的是无情道,自幼年执剑起,她早断掉六亲,一心只为苍生大道。论心性,天下无人能及她。
也正是如此,在天魔肆虐之前,她才能以身为饵,引它入局,请上官南极帮忙,一同封印此魔。
一开始,她是不想收李慕生为徒的。
天魔既在她体内,那么自然要由她自己斩杀。
可恨上天并没有给她那么多时间,就论资质而言,两百岁入大乘的叶风竹,比不得如今不到二十岁就炼虚的李慕生。
有时候叶风竹会想,一切都是命数。
但她不想那么快认命。
至少在李慕生渡劫之前,她想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若是自己能成功抵达渡劫期,就可以自己引动天雷之劫,不用牺牲李慕生的性命。
叶风竹抬手摸了摸床铺,整理了上面的褶皱,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抬指落笔,刻下一行字:“吾徒慕生,为师与你游历数载,发觉你修炼极为懈怠,想来是我耽搁了你的修行。”
“恰好近来走略有所悟,想自己游历一番。不如你我就此别过,待你修至渡劫,你我再相逢。”
叶风竹落下这行字,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们共同居住了多年的洞府,御剑而起,头也不回地离去。
————————
叶风竹身为一个堂堂大乘修士,想要躲人还是很简单的。更何况,她去的都是一些瘴气弥漫,灵力稀薄的恐怖之地。
起初五年,她还能压制住天魔。
但伴随着瘴气的侵袭,她越发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
未免自己伤人,她把自己锁在南疆一处毒虫遍地的深渊里。深渊里有一枚她专门炼制的石棺,每当天魔复苏,与她抢夺意识,她就将自己困在石棺之中。
旁观的风翎羽与蛮蛮,看着她躺在石棺里,日日夜夜发出凄厉的喊叫,挣扎着在棺材内部留下道道爪印,忍不住流露出同情之色。
“值得吗?”
风翎羽扭头,望蛮蛮问。
蛮蛮转过头看向她目光很冷静:“你知道天魔意味着什么吗?”
“如果叶风竹控制不了自己,把天魔放出来,九州十四海所有人都得死。”
风翎羽简直不能理解,怒声开口:“但这并不该是她一个人承担的事,这是九州十四海所有修士的责任!”
“如果全世界的人命都落在一个人头上,那么这个世界还不如不存在!”
风翎羽深吸一口气,将愤怒压了下来:“这件事应该告知道盟,与她们一起处置。”
蛮蛮勾唇,戏谑一笑:“你看,你都懂的事,为什么叶风竹不懂呢?是她愚笨吗?”
风翎羽抿住唇角,一语不发。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叶风竹不说。
若是说出来,道盟只会把叶风竹软禁起来,然后别有用心的宗门打着消灭天魔培养渡劫修士的口号,趁机吞并小宗门,聚拢资源。
真正要做的事,没有好处他们是不用做的。
现在的方式,恰好是一种不会惊动修真界的方式。
反正死的也只是叶风竹与李慕生而已。
她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
正是知道,才深觉悲哀。
这破烂修真界真的脏透了,难怪她师父一从万魔涧出来,就杀了那么多人。
该死啊!
这群人全都该死!
怒火在风翎羽眼中熊熊燃烧,也同样烧在李慕生眼中。
叶风竹的不辞而别,令她极为难过。悲痛交加之下,她疯狂修炼。
不到十年,李慕生修到大乘初期,携神剑汹汹归来,一脚踹了万剑宗,另一脚踹了药宗,在道盟杀了个十进十出,把当年要她性命的宗主们全都重伤了。
修真界大洗牌,李慕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带着原先的师兄师姐们自创了一个叫做剑宗的宗门,宗主之位空着,等着叶风竹回来当。
不仅如此,她还让剑宗加入道盟,把全部人都打服了,尊剑宗宗主为道盟盟主。
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叶风竹回来,就是道盟的老大。
饶是如此,叶风竹还是没有露面。
李慕生又找了她整整五年,第五年她实在是等不了了,直接找到了上官南极。
上官南极是叶风竹在修真界难得可以算是朋友的人。
李慕生一见到对方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把剑往人家脖子上压:“告诉我,我师父去哪了!”
她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见我,她是不是重伤到走火入魔,是不是……是不是……
这些年来,她担心受怕,怕的就是叶风竹不在人世。
她都快找疯了。
上官南极见她一身杀气腾腾,煞气入体,如疯如魔的模样在心中忍不住直叹,当年那一卦她真是没算错。
只不过这柄剑……
上官南极抬手,小心翼翼地将李慕生的剑挪开:“李师侄,我的确不知你师父在哪。不过我敢肯定,她还活着。”
李慕生霎时眼冒精光:“那她在哪?”
上官南极掐指算了算,眉头紧皱:“她身上有一层气息遮挡我的推演,我不知道她的下落。不过嘛……我倒是可以在你身上推演一番,看看你能用什么方法,最快见到你师父。”
李慕生双眼亮得可怕:“此话当真?”
“自然。”
上官南极点点头,开始摆灯设阵,足足推演了九九八十一日,就在李慕生以为对方在骗自己时,对方终于推演出了一个结果。
“成亲?你让我与水月族的公主,成亲?”
李慕生听到这个主意的时候,觉得极为荒诞!她连连摆手,很是抗拒:“不可不可!我怎么随便与别的女子成亲。”
上官南极看着她,锤了锤自己的老腰,狂翻白眼:“你怎么这么死板!说的是假成亲,又不是真成亲!”
“更何况你于水月一族有恩,从药宗手下救了她们一族,英雄救美也算是一段佳话,那水月一族的公主就算是真的嫁给你了又如何?”
李慕生还是觉得很不妥,眉头紧拧:“就算是假成亲,也是在平白无故污了人家姑娘清白。况且我这般做,你怎么就笃定师父会现身?”
上官南极掀起眼皮,懒洋洋地看着她:“徒弟成婚,师父前来受礼,天经地义。”
“我推演五百多载,从未有过错误。你若是不信,就另寻他法吧。”
李慕生也是真的没有辙了,她思前想后,还是遵从上官南极的推演,前往水月一族,央求水月族的公主陪自己演一出戏。
水月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对方。
不消几日,这段英雄救美,佳偶天成的姻缘传遍了九州十四海。
九月初三,新剑宗的山门张灯结彩,长长的红毯从大殿铺设到山门。笙歌妙舞中,李慕生一袭红衣,手牵着水月公主,经过满堂宾客,迈入大殿。
如此欢欣的日子里,她听着吹奏的喜乐,心中却极为烦躁。
怎么还没来?
师父是不是不会出现了?
若是师父不出现,她该如何终止这场闹剧?
难不成真要成亲。
她的脑中掀起无数纷乱的念头,就在这时,她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息,唰地一下朝大殿之外的石剑碑望去。
只见剑碑之上,轻飘飘地落下一名身穿蓝衫的女子。
那女子以白绸蒙眼,微微垂眸,朝下方的李慕生“看”了一眼。李慕生瞬间瞪大了眼瞳:“师父!”
李慕生惊呼一声,似乎打扰了剑碑之上的女子,女子旋即转身,毫不犹豫地飞下山门。
见她离去,李慕生震碎了身上的红衫,召唤出神剑,一跃而上,径直追了上去。徒留身穿红衣的水月公主,站在大殿之上,聆听众人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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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风竹的速度极快,李慕生这一追就是上万里。
她一边追,一边喊:“师父……师父……”
“师父……等等我……”
喊到最后,都是哀求的苦嚎:“师父……不要再丢下我了师父……我会乖的师父……”
叶风竹听到她的哭声气血翻涌,险些压不住识海里的魔头。
说什么等等,不是已经要跟别的女人成婚了。
说什么丢下,究竟是谁丢下谁。
说什么乖,又乖在哪里呢!
叶风竹越听越暴躁,在靠近一个无人的海滩时,她飞落了下来。
李慕生大喜,连忙飞到她身侧。还来不及靠近,就见剑光一闪,直直地捅向了她的心口。
胸膛一瞬被贯穿,温热的鲜血流出,李慕生低头看着自己流淌着热血的心口,又抬眸望向叶风竹,一脸的难以置信:“师父……”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们不是刚相逢吗?
她到底是错在了哪里?
秋风拂过叶风竹的衣衫,扬起了她蒙住眼睛系在脑后的丝绸与发带。她板着一张脸,冷冷开口:“这么多年,你不思进取,不但没有到渡劫期,反而沉溺于儿女情长,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既然是我的弟子,那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带给你的。”
“我就夺走你的修为,将你这无用逆徒逐出师门!”
叶风竹说完这话,竟是手腕一转,生生搅碎李慕生的心脏。顷刻间,一条条黑色的丝线从叶风竹手中之剑渗出,攀附到李慕生的心脏,将其团团裹住。
不到一息之间,黑丝沿着李慕生的心脏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瞬间将她青色的脉络染成黑色。
很快,黑丝攀升到李慕生的识海,不断地往里探去。
就在黑丝即将攀升到她识海最深处,触碰到那团璀璨金光时,李慕生的识海爆发出一阵灿烂的金光,硬生生地震碎了黑丝的所有的触角,也震碎了搅乱李慕生心脏的那柄剑。
叶风竹被这阵金光阵震往后倒退了一步,皱着眉头看向眼前之人。
海滩之上,李慕生一袭紫衣,抬手捂住自己穿了个大洞的心口,脚步踉跄。
她抬眸,一双眼死气沉沉地看向面前的叶风竹,嘴角含血,眼中有泪:“你不是我师父,我师父从来舍不得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不管你是谁,从我师父的身体里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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