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椋:……
孙捡恩:“你要是介意,我可以睡沙发。”
卢椋:“你觉得可能吗?”
孙捡恩噢了一声,“如果蓝迁姐姐同意的话,我可以和澜澜姐住一间,你和……”
蓝迁:“我不同意,我是带了战袍来的,你们别破坏我和澜澜美好的夜晚。”
孙捡恩又听不懂了:“什么战袍?”
卢椋:“闭嘴,别解释。”
甘澜澜忍了很久才没笑出声,“我也不想换,我要和迁宝睡在一起。”
卢椋露出要吐的表情,孙捡恩看了她两眼,“对不起,那你只能勉为其难和我睡了。”
她心想:千万不要说去其他民宿住。
卢椋思考过这个可能性,但想到孙捡恩没告诉蓝迁她没有一个人住过,还是心软了。
“不勉强。”
第22章 第二十二块碑
这顿饭有蓝迁和甘澜澜在, 没有冷场的时候。
孙捡恩点了很多菜,卢椋发现她吃得比之前多得多。
偏好酸口,比如酸汤豆腐锅, 比如家里那一罐醋泡豆。
桌上的酸汤豆腐不是卢椋的口味,她吃两口就酸得皱眉,总是不小心和孙捡恩打量的眼神对上,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孙捡恩听蓝迁说扬草的习俗,甘澜澜抱怨上班碰见的奇葩, 还有被墓地太阳能喇叭吓到摔断腿要求赔偿的。
她们的话题不会掉,卢椋偶尔附和几句。
孙捡恩还听到了好几个陌生的名字, 似乎都是她们的同学。
散场的时候甘澜澜喝多了, 蓝迁搂着她先回去了。
今天似乎有老人过寿, 村里还有流水席, 孙捡恩来的时候还早,有不少游客前去参观。
卢椋和孙捡恩在村道溜达的时候,载着厨具和桌椅板凳的卡车从他们眼前经过。
开车的女人似乎和卢椋认识, 车没停下,两个人只是隔着车窗点了点头。
孙捡恩的目光好奇的追随车而去,直到那辆厢式小货车离开视线。
她问:“这你也认识?”
外边风冷, 卢椋穿上外套。
她平时穿短外套比较多,方便干活, 也不拖泥带水。
长的风衣外套却更显她的身形, 影子在路灯下拉得老长, 偶尔被山风吹起衣角, 却翩然到了孙捡恩的心里。
“认识, 她是厨师。”
卢椋看孙捡恩还穿着短靴,问:“这鞋子好走山路吗?”
孙捡恩:“还好, 今天没走多少路。”
蓝迁将近中午带她过来,到了没多久孙捡恩就在民宿大堂待着,也没怎么出去。
卢椋:“我给你带了一双运动鞋,回去试试。”
孙捡恩哦了一声,她更好奇卢椋的人脉,“你和刚才的厨师关系好吗?”
只是匆匆一瞥,孙捡恩还看见了她副驾驶座有一只狗。
这种气质接近落拓,更趋向洒脱,和卢椋一样,从事的都是非典型的职业。
“不算很熟,偶尔我送墓碑的主顾也是她的主顾。”
孙捡恩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关系,“算临时同事,但工作不沾边。”
“偶尔能蹭上一顿饭。”
孙捡恩走在卢椋身边,两个人漫无目的,绕过村道,又掉头走向半山上的民宿。
夜晚灯光明亮,一路蜿蜒,深山沉睡,人类还在闲聊。
“我第一天来的时候你给我点的外卖,也是这个人做的吗?”
卢椋摇头:“不是。”
“蓝迁没带你去过她的门店?还做甜品的。”
她想了想,“也是这位厨师的朋友的,她们关系更好一些。”
孙捡恩:“你们的圈子好小。”
她难以理解这种关系,也觉得卢椋说的朋友也不像她理解的朋友。
“我以为像蓝迁姐姐那样的熟的才是你的朋友。”
她说话向来惹人曲解,表达能力并不算好,卢椋却意会了。
“是出门靠朋友的那种朋友。”
“偶尔有生意互通有无,每年也会走动见面,也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关系了。”
孙捡恩还没有正儿八经上过班,她的专业就算正经上班也不是卢椋这种充满市井味的。
她是阳春白雪,卢椋的工作如果不落地,也可以是。
但她选择和尘土石头一起生活。
孙捡恩哦了一声。
卢椋笑着看着她踩过影子,短靴的鞋跟发出清脆的声音,却不像甘澜澜这么锋利。
“所以你只有一个朋友。”
孙捡恩:“很丢人吗?”
她的长发披散,卢椋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打理的,很像电影里永远一丝不苟的女主角。
就算半夜在厨房遇见,孙捡恩也不会狼狈,她的每一个瞬间都有种隔着玻璃的遥远。
告诉卢椋,这是不可触碰的珍品。
普通人就算得到也无法供养,就适合在空气湿度含氧量都严格把控的氛围生存。
这是孙捡恩一段注定会终止的出逃。
别名迟到的叛逆期。
“不丢人,”卢椋的语气很平静,月光笼统地洒在她身上,她的侧脸都令孙捡恩看了又看,“朋友不用太多。”
“有就好了。”
孙捡恩:“要是没有呢?”
卢椋扫过彼此碰撞的衣角,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孙捡恩翩跹的裙角,“没有也没关系。”
“人是可以独自生活下去的。”
孙捡恩:“你要这么生活下去吗?”
卢椋:“我又没说我没有朋友,你刚才还问我呢。”
这样的对话漫无目的,对卢椋来说也是难得的放松。
她在扬草的确没什么标准的朋友,蓝迁和甘澜澜都算老同学。
严格意义上算,她和蓝迁更熟悉,也不会和甘澜澜单独出去,偶尔接送算顺便。
工作后大家的社交都你来我往,也需要维持,再也回不去一杯速溶奶茶聊一个下午的过去了。
孙捡恩还在这个时期,卢椋问:“你的朋友都在上班吗?”
孙捡恩:“她在教小孩跳舞。”
卢椋想到半夜孙捡恩和那位朋友的聊天,回了房间似乎还聊了很久,卢椋洗完脸路过,还能听到似有若无的声音。
“那你呢?”
她一直没问过孙捡恩具体的原因。
她来迁坟重新做墓碑就是理由,但也不至于用两个月。
寻常人的生死大事都被压缩在繁忙的日程,丧假也要请,根本没时间悲伤。
卢椋见过太多木然的程序性葬礼,也见过坟墓封好后决堤的恸哭。
很多人在亲人故去后,才开始思考意义。
虽然活着只是为了活了,余生却要对抗虚无,排解寂寞,无可厚非地会选择扎入新的关系。
卢椋不知道孙捡恩现在处于哪个阶段。
“我大三就陆陆续续在剧团实习了。”
李栖人什么都给她安排好了,孙捡恩甚至演过舞台剧,不过是b角。
她没什么表演经验,但一直跟着目前没到上限的天赋走,反响也不错。
“大四完全在剧团工作,每天重复差不多的生活。”
孙捡恩声音没有容貌看上去清澈,像她那攻击性很强的香水,有种伤口反复撕裂生长的缠绵。
越是平静,底下的血肉就越是狰狞。
或许是一座休眠的火山,也可能是一颗放置多年的哑炮。
不知道什么时候喷发。
“反正就是跳舞。”
“就……那样。”
提起跳舞孙捡恩就低落,她的手捏着外套垂下来的抽绳,不自觉打结的模样很像远古人结绳记事。
卢椋说:“你跳舞很不一样。”
孙捡恩脚步一顿,错愕地看向身边的女人,“你什么时候……你怎么……”
她说话都不清楚了,脸色还能保持平淡。
卢椋有一瞬间怀疑过她面瘫,或者受过严格的表情管理训练。
“网上能搜到。”
“也有人发你的舞蹈切片,”孙捡恩不往前走,她们停在民宿外面的榕树下,地上的落叶堆得像油画的笔触,还能看到掩映其中的石刻路障,“夸你的人很多。”
“原来你这么厉害。”
卢椋的赞美明晃晃的,孙捡恩却很难为情。
明明她在万人面前跳过舞,这个瞬间却有种被扒光的无措,她抬腿先走了。
走了两步发现卢椋还站在原地,不得不生硬地转头,不说话,就这么看她,像林间被惊扰的动物。
卢椋往她那边走,“剧团可以休息两个月吗?还是你不干了。”
她知道孙捡恩还有毕业作品,但这似乎不是一码事,“孙捡恩,你说想做合墓,不会想过真的做你妈妈们的电灯泡吧?”
卢椋问得并不迂回,孙捡恩可以翻译成你是不是想死。
她望着卢椋,那天从北到南的高铁从平原到高山,信号也断断续续,她听了一耳朵李栖人录制的遗言。
这个女人临终依然保持理智,不忘叮嘱孙捡恩要继续跳舞。
她不让孙捡恩见她最后一面,孙捡恩也没地方问一句您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一般的母女也不会这么直白地询问。
母爱是天性,都这么说。
可她不是李栖人亲生的女儿。
李栖人养育她,严苛要求她,在孙捡恩打算逆来顺受被李栖人安排一辈子的时候。
她死了。
好像全力跑步冲向终点的人忽然力竭,孙捡恩感受到了巨大的虚无。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终点,或者就到这里算了。
什么都好没意思。
跳舞是,得奖是,她的感情从来是枯竭的,却在做最需要热爱的行业。
艺术本就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典型,她想做完墓碑,花不掉的遗产捐掉,就这么一了百了。
卢椋并不心急。
她知道孙捡恩的待机比普通人更长。
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人还有一副苦相。
明明不缺钱,也不像缺爱,懵懂又愚钝,好像活也不明不白。
不过很正常,有些人大半辈子也稀里糊涂,
过了许久。
风都把她们脚边的落叶吹到了另一边,孙捡恩嗯了一声。
“我找到你,是为了做墓碑。”
“合墓不行,那就做两块。”
她柔顺的长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也黑亮,只是人太单薄,嘴唇也干涸。
这是一个越素越惹人怜的人。
如果是缟素,会更绝艳。
卢椋:“我不做。”
她拒绝得很笃定,望进孙捡恩漠然的眼神,“我只做死人和将死之人的碑。”
孙捡恩:“你收我钱了。”
卢椋:“所以呢,你要我退给你吗?”
孙捡恩说不出话,卢椋又问:“所以你想亲我,是想在寻死之前体会没体验过的感觉?”
她往前走了一步,落叶被她踩碎,发出寸寸破碎声。
孙捡恩闻到了卢椋外衣香薰的味道,还有洗衣粉的草木香。
石雕师傅只比孙捡恩高几公分,却能轻而易举笼罩孙捡恩的身形。
卢椋的影子比真人还具备吞噬感,似乎已经吃掉了孙捡恩的影子。
卢椋凑得很近,不放过孙捡恩脸上的表情,“怎么不说话了?”
太近了。
孙捡恩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
明明卢椋比她先选择回避,不回避的时候却令她喘不过气。
她咬着嘴唇,似乎呼吸的频率与心跳同步,“不……不是的。”
卢椋又问:“还是需要我来成就你的毕业创作?”
“独舞需要亲吻吗?”
她的手搭在孙捡恩肩上,没有用力,孙捡恩却站不住了,微微后退。
卢椋跟着她的后退前进。
一步两步,无所遁形。
石雕师傅并不沉默,她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在劝她偃旗息鼓,哪怕直觉告诉她你可能错过就真的错过了。
卢椋知道自己还不算成熟。
人永远无法完全成熟,她只是想要答案。
她们在趋近于冬天的冷风中对视,更像无声的对抗。
孙捡恩节节败退,脑子混沌不堪,摇头否认,“我没有。”
“她们都说我跳舞没有感情……我是魔芋……我是枯井……我是……”
这些卢椋误入她们学校一个账号,见过类似的评论。
蓄意匿名的恶意混着嫉妒与憎恨,但孙捡恩的才华毋庸置疑。
她是雕琢过的璞玉,切开里面是铁石心肠,同学们在石头里挑宝石,本质是一种欺负。
喻沐和孙捡恩势均力敌,也不得不承认论努力她不如孙捡恩。
抱怨也是抱怨这个人怎么心无杂念,也惋惜她还差那么一点,不像自己还差很多。
可是孙捡恩差一点就已经走* 到高峰了,普通人要怎么努力才赶得上。
安璐心知肚明。
她也希望孙捡恩永远不要明白这种鸿沟。
有些恶意无须在意,她改不改变都如影随形,需要忏悔的是施恶者。
孙捡恩眼眶又红了,她吸了吸鼻子,练舞多年的委屈她从不提。
很多时候羡慕同学可以向妈妈撒娇。
李栖人不会体谅她,她只会觉得孙捡恩不够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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