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去过北方,崔蔓倒是因为工作去过数次,卢椋也不避讳,问:“她叫孙捡恩,我在手机上查了,还算……”
崔蔓:“等、等等一下!”
她脑子里串了好几个人,“我知道她!怎么会是她。”
卢椋看她也像知道什么内幕,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算了。”
她膝盖上的平板搜索的名字是她和孙捡恩在酒店套房见过的。
孙飘萍。
后面的关联词就是李栖人。
新闻标题都写得很遗憾,也有好奇这两个人关系的,为什么孙飘萍的孩子是李栖人养着。
外人看来只有好奇,那当事人呢?
崔蔓:“你这么失望干什么,接单还要做这么详细的背调?”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爽朗,和她本人一样有种行云的洒脱,“卢椋,你不会……”
卢椋:“不会。”
她知道崔蔓要说什么,“也不看看我在哪里,人家是干什么的。”
一个做石头的和一个跳舞的,简直是世界上最坚硬和最柔软的碰撞。
只会受伤。
先不说有没有感情,会不会有,卢椋的理智已经给她拉响警钟了。
卢椋的语气很认真,崔蔓也没有调侃她,她真心实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给你介绍的客户这么小。”
“她要做家人的合墓?可是我看她的籍贯不是……”
卢椋:“是她生母和养母,和她的合墓。”
大概是一天的信息过载,卢椋也有些疲倦,“我看她状态也不是很想活。”
她不知道怎么说,活人微死还是死人微活?
现在下结论也太早了。
崔蔓:“什么?”
她这下真怕自己介绍了什么不得了的活给卢椋干。
这年头预制菜什么的不稀奇,预制棺材板都是老祖宗的智慧,但预制墓碑在年轻人身上还是比较少的。
卢椋揉了揉眉心,才刚开始而已,她已经有预感孙捡恩这个客户不好做。
怪她财迷心窍。
现在还略微色迷心窍,居然想知道为什么。
通话结束后卢椋就去睡了。
因为她是老板,自己的私单营业额也是重大收入,所以没什么规定的打卡。
卢椋会因为自己的状态弹性上下班,没想到睡过头了,她是被奶奶的电话叫起来的——
“小椋啊,你是没起来还是出去看石头了,你的仙人客户来了。”
昨晚卢椋说的时候老太太还没放在心上,什么找对象也是随口一说。
今天早上八点多一辆私家车停在石雕厂门口,下过雨的早晨就穿了一件短外套的小姑娘怎么看也不像是客户。
保安没放她进去,孙捡恩说自己认识卢椋。
保安一寻思前老板在的时候操心的孩子感情问题,就给人放进去了。
放进去后全厂都在讨论小卢老板女朋友来视察的事,在厂子后面喂鸡的老太太听见这才赶过来。
做石雕厂接待的前台刚来三个月,一边做前台一边准备自考考试。
她比孙捡恩还小几岁,这会无心刷题,光顾着看玻璃门内坐在沙发上的女孩。
平时看人就跑,一点不让摸的海参猫活像换了个魂,使劲往人家裙摆钻。
毫无底线!
见人下菜!
死猫还颜控!
没想到老板每天和石头含情脉脉,居然还能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不过老板不灰头土脸的也算浓颜系标杆。
卢椋顶多不符合大众审美,是小众赛道里的王者。
前台暗自对比,发现老板和之前来送请柬的流水席师傅也算是浓淡颜系的各自为王了。
卢椋的石雕厂也有群,平时没什么人说话,毕竟师傅们不怎么爱用手机聊天。
稍微年轻点的几个都有自己的吃喝小群。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家的小厂群里消息99+。
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谁在传谣!
怎么一觉醒来我就有了个早恋对象了。
这怎么就是我当年被我妈拎着电锯狂追还说爱的对象了!
我当年没对象啊!
孙捡恩怎么回事,不反驳的吗?
第06章 第六块碑
孙捡恩从小到大在李栖人的监督下作息稳定,也养成了对自我身体的严苛要求,很少犯懒。
就算已经和剧团请过假了,生物钟依然在固定的时间叫醒她。
异地的酒店并没有舞蹈室,她早晨也完成了基础拉伸。
她发现不在剧团,也不上课的日子实在无聊,给卢椋发了消息对方没有回复后,她询问前台本地是否可以打车后,滴滴到卢椋开的石雕厂。
一场雨从昨天下到今晨,下得断断续续,风依然很冷。
孙捡恩换下了昨天的一身,穿着淡粉色的短外套,围巾放在手边,高腰带点阔腿的灯芯绒裤勾勒出她修长的腿。
就是被不长眼的海参猫看上了,这只肥猫厚颜无耻地蹭着客人的脚踝,猫毛甚至沾到了孙捡恩的袜子。
石雕厂很大,孙捡恩知道自己被误会了也没有澄清。
她对卢椋有几分好奇。
石雕厂老板、墓碑师傅,这样明显应该经验丰富的职业和工种都是越老越吃香。
不是孙捡恩以貌取人,她是真心想来看看这家石雕厂的工艺。
被错认成老板的女朋友也是新体验,孙捡恩没有承认,都是别人认为的。
在保安把她交给前台的路上,孙捡恩能看到天光下的巨大石料场地,堆满了很多原生或者加工过的石材。
有很多工人来回推着车去一边的厂棚,也有的在其中穿行,不时说着什么。
保安是想和她说什么的,但孙捡恩长了一张不好搭话的脸,亲和不足,冷淡有余。
五官的精致令她多一分就是艳丽,少一分就是寡淡。
卡在中间的颜值很像这个季节,不具备冬天的冷冽,却已经有了刺骨的先兆,令人本能想闭嘴。
卢椋的石材厂也有正儿八经的门面,刚才就是上了金漆的石刻大门,办公楼和厂子连在一起。
前台的台看上去比孙捡恩想象的更有个性,也是大理石做的。
线条很流畅,并不输给市面上一些公司的前台专供桌椅。
这样更趋向手艺的工厂行政方面堪比家庭作坊,只有前台这么一个年纪小的。
她把孙捡恩迎入老板的办公室,门关上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隔着半遮还不如不遮的玻璃门,孙捡恩更觉得这个老板办公室更像是被监控的。
明明是个老厂,家具都不是传统老板喜欢的红木硌屁股系列,反而更趋向时下年轻人走的简约舒适风。
但孙捡恩怎么看,昨天卢椋那一身打扮都不像在这儿常待的。
她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小猫玩了一会,其间喝了两口前台泡的茶,又看了柜子里和卢椋有关的一些工艺相关的荣誉证书。
桌上有卢椋和家人的合照。
一家五口,长辈坐在中间。
照片里的卢椋还没昨天看着那么成熟,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小椋像她妈妈。”
孙捡恩看照片发呆的时候,一道轻快的老年人声音插进来。
再平静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孙捡恩抬眼看见照片上的老人家忽然出现在面前冲她笑,“小姑娘,你是小椋偷偷谈的女朋友呀?”
孙捡恩放下照片,默默坐回沙发摇头:“不是。”
卢椋的奶奶每天送饭顺便拿菜,她和老伴就住得不远,给小孩送个饭还能锻炼身体。
老太太拎着的饭盒还冒着热气,看孙捡恩坐得拘谨,“不愿意说也没事。”
“小椋鸟就是这样。”
“孩子,你吃早点了吗?”
孙捡恩摇头,“小椋……什么?”
老人说:“鸟,她的名字是她妈妈取的。生她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了一只椋鸟,孩子就来了。”
饶是孙捡恩再粗神经,也觉得这种话题太亲密,并不适合只见过一次的她和卢椋。
她后悔自己当时不否认。
欺骗老年人她良心过意不去,正要解释,一道身影从办公室外掠过,卢椋简直像一只鸟一样飞了进来。
她臂弯挂着外套,似乎是开车一路开进厂子里,下车奔过来的。
女人略微平复了心跳,就一屁股坐到了另一边。
“奶奶,你怎么在这里,平时不应该摘完菜回去看电视了?”
“还不是听说你女朋友来了?我本来菜都捆好了。”
老人家送饭的装备很多,菜篮子里还有好几个盒子,打开蛋羹、米粥、配菜都有。
卢椋现在吃不下,她去饮水机接了水自己喝了两口,问孙捡恩:“你怎么这么早?”
孙捡恩:“我没事干。”
奶奶:“你多大啊,不上学吗?”
也不知道她通过孙捡恩的相貌和没事干里加入了多少臆想,看向卢椋:“你不会是好的不学,学什么坏的,网恋把人家从大城市骗过来的吧?”
她的菜篮简直像哆啦A梦的兜,居然还能抽出一柄包浆秤砣。
孙捡恩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眼神都有些起伏。
眼前这些对从小生活在大城市的孙捡恩来说全是年代电影里的东西。*
卢椋简直服了,老骨头学新潮没一次学在点子上的。
“网恋?什么年代了还网恋啊。”
都做石雕了,卢椋的力气自然通过无数考验,再活蹦乱跳的老太太也能拿下。
她把奶奶摆摊卖菜的秤砣塞回菜篮,不忘从里面掏出还热乎的煮鸡蛋递给孙捡恩一个,“吃一个,自家养的鸡下的。”
孙捡恩还惦记那把秤砣,问:“能用那个递给我吗?”
卢椋早上匆匆来的,头发也乱,声音也懒了几分,“那个是哪个?”
孙捡恩:“秤砣。”
卢椋把秤砣递给她。
孙捡恩又说:“把鸡蛋放在上面给我。”
卢椋这辈子听过最稀奇古怪的要求都是一个人提出的。
她不理解还是照做了。
只是奶奶的秤砣没有秤盘只有钩子,她又从菜篮里扒拉出一个塑料袋。
秤砣很有年代,秤钩都掉漆了,更何况砣。
孙捡恩目光好奇,全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卢椋问:“我不收你鸡蛋钱,你自己耍着玩吧。”
“还能试试别的吗?”
“你自己试。”
卢椋也算有问必答,没发现外边那群人都看向里边,她奶奶笑得皮都展开了。
她这些年忙着维持石雕厂,不像十几岁的时候总带人回来吃饭。
本来父母就不在了,老人家担心她可能一辈子得和石头过。
说是喜欢女孩子,回头自己雕个女孩子也算老婆,就这么得了。
卢椋没想到孙捡恩玩个秤砣都很有意思,她偏头瞧见奶奶的目光,看出她在想什么,也懒得说了,问:“您今天不去摆摊了吧?”
孙捡恩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把秤砣塞回菜篮。
卢椋被她逗笑了,“没事,她还有电子秤。”
什么话都让她说了,老人家又多看了孙捡恩几眼,越看越觉得她像石雕匠画册里的那些角,也是卢椋小时候最爱描的摹本。
“奶奶,问你呢,别老看人家。”
孙捡恩的漂亮很晃眼,昨晚卢椋第一次见就领教过了。
今天她穿着另一种毛外套,看得出这种风格对她来说很日常,和那些貂毛真富婆客户比,孙捡恩更像富婆的女儿。
“都几点了还摆摊。”
老太叹了口气,“你也吃啊,吃完了我带回去。”
她不忘把另一份切好的素饼推到孙捡恩面前,“孩子你也尝尝。”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卢椋:“我都说了她不是……”
“我叫孙捡恩。”
孙捡恩晨起就喝了一杯水,鸡蛋在她的选择范围,她接受了。
铝盒里的早餐样式丰富,卢椋米粥的小菜也有四五种,看着很有食欲。
关于扬草的一切孙捡恩都好奇。
她想知道更多,“奶奶你叫我小恩就好了。”
妈妈是孤儿,但是在扬草长大,她在这里没有朋友吗?
没有有过交集的街坊邻居吗?
孙捡恩目光清澈,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清丽,卢椋移开眼,没想到对方没有不耐烦。
奶奶:“小……什么?”
卢椋:“恩人的恩。”
她看孙捡恩多看了几眼自己的米粥,还没吃之前匀了对方一半。
反正奶奶铝盒多,不差一个,“吃吧。”
“吃完我们聊聊你的要求。”
孙捡恩:“我要先租房子,你说的房子在哪里?”
卢椋:“我自己有一套要出租的房子,图片我现在发你微信。不过肯定没酒店住着舒服,如果你资金够的话,我建议你长租酒……”
“你那房子早晨爷爷给租出去了。”一边收拾盒子的奶奶说。
卢椋:“什么?”
她筷子递了一半,孙捡恩半天没能拿走,目光扫过卢椋叠穿的内搭,扫过女人重叠袖口扫过的手背。
不太柔美的手形,手背还有很多细小的豁口,像是血肉填满后溢出,仔细看很容易分辨。
因为微微用力,手背青筋也迸了一些。
孙捡恩想:不知道她做碑是什么模样。
“早上有你爷爷的朋友电话打过来问的,问你楼上空房租出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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