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通体雪白的建筑,应该是由汉白玉建成,檐下隐约挂着一排排金色的护花铃,宫殿外围雕满了奇异美丽的图案,充满着异域风情,华美异常,与身后另一边的风光仿佛两个世界,而隔绝着这两个世界的是一座石桥。
邵洺拍拍白烬的肩,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宫门前的石桥已然断裂,桥下是一道深沟,邵洺极力放轻脚步探头看去,深沟里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白面人影,感受到头顶的光亮,不少人影挣扎着爬起来,无力地似乎想从深沟爬上来,不过也就颤动了片刻又停了下来,痴痴地看着上方的邵洺。
邵洺缩回头,开始打量断了的石桥。
石桥亦是由汉白玉而造,两边的阑干上雕刻着各种奇珍异兽,邵洺细看,那些异兽面部皆是闭目的人面,有正面的也有侧面的,如同塔上的天女一般。邵洺上手摸了摸,不对,与其说是面部,倒更像是一种面具,白色的,闭目沉睡的面具。
邵洺想到那些人形面部奇异的惨白,或许是因为“他们”都带着同样的面具。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怎么过去。
邵洺举高手中的夜明珠,尽力让光照得更远些。
石桥的断口很宽,即便是以白烬的轻功也难以直接跃过。
邵洺思索着,抬头却见对面宫殿顶不知何时坐了个黑衣的人,在白色的建筑上格外的显眼,也不知已经看了他多久。
邵洺目光微沉,对方明显来者不善。
见邵洺发现自己,那黑衣人似乎笑了笑,抬手在唇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随即用唇形对邵洺说道:“好运。”
来不及顾及其他,邵洺开口:“阿烬小心!”
然而不等他说完,宫殿上的金铃齐齐晃动,清脆空灵的铃声在黑暗中荡开,一圈圈,悠扬回荡,仿佛一首哀泣的葬歌,彻底唤醒这座沉睡千年的古老秘境。
那些带着白色面具的人影在连绵的铃声中发出痛苦的嚎叫,发了疯一般四肢并用冲邵洺和白烬扑来。
无需思考,软剑出鞘,发出彻骨的长吟,寒光一闪,白烬斩下一只伸向自己的手臂,但手臂的主人仿佛不知痛觉,调整姿势继续向白烬扑来,白烬毫不犹豫,一剑斩去“他”的头颅,枯瘦得宛如干尸的尸体倒在地上,仍不住地挣扎,好在已没什么威胁,而掉落的头颅在地面滚了几圈,面上的白色面具却没有掉落,就好像已经和血肉长在了一起。
但如今显然不是探究的时候,枯槁的面具人已源源不绝朝两人而来,“他们”有着人的身体,却如野兽般凶猛,将白烬与邵洺堵在了桥上无处可逃。
“还好他们戴着面具,没法张嘴咬人。”避开一个冲过来的面具人,邵洺叹道,一副庆幸的无奈表情。
白烬一剑穿透一个面具人的眉心,可那个面具人并没有停下动作,白烬干脆发力削开面具人半个脑袋,面具人一顿,复又扑上来,白烬看准,一剑砍断面具人的脑袋,面具人终于倒下。白烬这才有空回道:“可这面具也控制着他们无法‘死去’。”
邵洺也看出其中端倪,反握匕首,用力扎进身旁面具人的面具中,面具裂开,露出黑色的裂纹,但是没用,面具人一把抓住邵洺的手臂,力气大得出奇,干枯的手指穿透衣袖陷入皮肉,邵洺当机立断,抬脚把面具人踹开,面具人死死抓住邵洺的手臂,留下几道殷红的血痕,白烬及时过来,一剑削掉面具人的头。
“面具长在‘他们’的血肉里,光打碎没用,还是得砍头。”邵洺神色凝重道。他怀疑那滚落在地的头颅其实还“活着”,只是无法再控制身体了而已。
白烬将邵洺护在身后,一剑削断另一个面具人伸过来的手,再砍去“他”的脑袋,抽空侧目观察邵洺的伤情,却发现这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此时受了伤并未露出丝毫怯意,那双沉如深谭的眸中似乎反被这血腥味激出些许狠厉。
白烬收回目光:“你的匕首难以直接砍下他们的头颅,先看看我们怎么才能过去。”
邵洺笑了笑,似是默认,并不回答。
两人且战且退,慢慢来到断桥边,桥下的面具人也在发狂地往上爬,或踩着同伴的身体,或以肉身硬生生抓进石头的沟壁,缓缓向上。
“他们”的身体中没有鲜血流出,即使皮开肉绽只余白骨,“他们”仍朝着上方攀爬。
邵洺觉得周身冰凉,他无法想象一个全身血液都已干透,却还“活着”的人是何感受。
邵洺环顾四周,希望能找出一个能借力的点,没有,什么也没有,对面的宫殿目之可及却又遥不可及,上天无能下地无力,他们被一群疯狂的恶鬼团团围住,已经步入死地。
越来越多的面具人扑上来,白烬已经招架不住,身上的白衣多处渗血。
邵洺目光冰冷,侧身避开一个面具人,顺势抓住面具人稀疏的头发一扯,将手中匕首插进面具人喉咙,用力一拉,露出脏污的颈骨,邵洺正握匕首,再次用力斩下,生生将头颅砍断。
邵洺松手,那人头滚了几圈,掉入深沟。
“阿烬……”邵洺唤白烬。
白烬回头,邵洺眼中神色冷静而坚韧,见白烬看向自己却又笑了笑:“置之死地而后生,赌一把如何?”
“不如何。”白烬淡淡答道,不等邵洺反应,一把搂过邵洺,短暂逼开身周前仆后继的面具人,回身用尽全力施展轻功向桥的对面跃去,果然还差些,白烬估算着,在跃至高点时一掌推出,将邵洺送至断桥对面,而自己则在还离断口两步的距离处下落。
刚才跳起时,一个面具人手指勾住他一直悬于腰间的白玉小兔,丝线断裂,白烬下意识想抓住,却无能为力。
他,确实很喜欢。
电光火石之际,一根白绳被甩至白烬手边,白烬手腕一转,拉住。
上方,邵洺落地时顺势将匕首扎入石砖固定,同时一把扯开腰带向白烬的方位甩去,腰带的另一端传来沉沉重量,邵洺这才松下一口气,还好,还好赶上了。
放松了些,邵洺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紧张得一身冷汗。
废了些力气将白烬拉上来,邵洺靠在阑干上微微喘息,不知何时,金铃的响声停了,但已被唤醒的恶鬼如何入睡?桥对面的无数的面具人还在哀嚎,声如鬼泣,“他们”跨不过断开的石桥,拥挤着从桥头掉落,砸在桥下的面具人身上,又挣扎着爬到另一边的沟壁,企图攀着石壁爬上来,有的面具人摔下去时摔断了肢体,即使被同伴反复踩踏扑倒,仍会挣扎着起来姿势扭曲地去试图攀爬石壁。
好在沟渠够深,给了刚刚死里逃生的两人喘息的机会。
邵洺回首看向自己对面同样调整呼吸的白烬,轻笑:“阿烬愿舍命助我,看来我也不得不以身相许了。”
白烬看他一脱离险境就没个正形,冷冷将手中的腰带扔在他身上。
“你刚才在桥对面想说的办法是什么?”白烬冷漠道。
邵洺笑弯了眼:“阿烬冰雪聪明,我的法子不如阿烬。”
白烬将信将疑,但他知道如果邵洺不愿说,谁也没办法让他开口。
白烬换了个话题:“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对阿烬,我定知无不言。”邵洺慢悠悠将腰带系好。
“自找到地宫后,我却觉奉礼郎似乎对这差事并不尽心。”白烬看着邵洺,可自始至终他都看不透这人。
“从何说起?”邵洺露出不解的神情,心中却有些无奈,白烬还是第一次用官职称呼他,看来是真生气了。
“你就不怕死吗?”白烬直言。
自下到地宫以来,白烬便察觉邵洺对生死危险镇定地过分,以至当邵洺说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时,他有一瞬怀疑邵洺有着即便自己身死也要换他活的打算。
邵洺愣住,没料到白烬是为此生气,一时不知如何做答。
白烬垂眼:“我会依先前之约,在从地宫出去之前尽全力保你平安。”说到此处,白烬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好接下来的话。
邵洺心头一沉,先前在大漠中,他曾逼迫俞千戈说过类似的话,但他从未放在心上,可这话从白烬口中说出,他却不免觉得沉重。
邵洺笑了笑,轻轻接过:“我记住了。”
白烬点头,站起身冲邵洺伸出手:“该继续走了。”
邵洺抓住白烬伸来的手,任由他将自己拉起。
临走前,邵洺驻足回望断桥对岸。
没有了铃声,面具人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如开始般狂躁,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巷屋角,但毫无疑问“他们”已经被彻底唤醒,只要再有声与光的刺激,“他们”就会如溺水之人般发狂攻击闯入者。
“在想什么?”不知何时,白烬也停步回头。
“在想,这些人是自愿戴上面具的还是被人胁迫。”邵洺目光幽暗。
白烬沉默,当生命不再有代价,或许这就是它的价格。
“不知道李庄主他们现在如何?”白烬轻声道。如今种种危险已然超出原本的预期。
“只愿他们能妥善应对,逃出生天吧。”邵洺无奈叹了口气,笑了笑。
邵洺回身,前方,华美的白色宫殿近在咫尺。
◎最新评论:
第十二章
◎“是沙鹰帮的人吗?” 白烬持剑而立,留意着身边所有可能的动静。 ……◎
“是沙鹰帮的人吗?”
白烬持剑而立,留意着身边所有可能的动静。
邵洺举着夜明珠,认真打量面前紧闭的巨大宫门。方才他已将黑衣人的事告知白烬,而他也留意过,宫殿的背后是几近垂直的崖壁,能与他处相通的只有那座断桥。
“应该是摩圪教的人。”邵洺道。
“摩圪教?”白烬侧头看向邵洺。
一路上他已经听过不止一次这个名字,亦可说,这一切的起因都是源自摩圪教,那个因诡异秘术而恶名远扬江湖的异国魔教。
“嗯,藏宝图来自摩圪教,我们能找到这里,他们自然也能,而且,以他催动金铃的手段,不像是沙鹰帮的人能做出的。”邵洺趴在地上,一边研究宫门的门轴,一边回答。
如他所料,门后的机关已经被破坏,他等了一路的摩圪教徒早已先他们一步进入地宫守株待兔,等着他们这群前来送死的人,不过,这魔教徒露面的方式确实给了他一些惊喜。
白烬抬头看看头顶的金铃,不知道在想什么。
恰好,邵洺也对这金铃好奇得紧,站起身拍拍衣服笑道:“阿烬,来都来了,不如一起看看这金铃到底有何玄机?”
白烬点头,正欲飞身摘下头顶的金铃,又被邵洺拦下。
“小心为上。”邵洺用匕首割下一截衣摆,缠在白烬手上,将露在外的皮肤通通遮住。
等邵洺掖好布条,白烬一跃而起,用剑尖准确挑断连接金铃的细锁,再用缠了布条的手稳稳接住,历经千年仍然金光璀璨的金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解开布条,将裹住的铃铛交给邵洺,白烬也好奇地凑近打量。
金铃的外形与普通的风铎没什么区别,上面雕刻着精美绝伦的不知名花纹,应该是来自彧西古国本已失落的文明。
邵洺想了想,将金铃翻转。
铃铛的内壁刻满了未知的咒文,但真正奇怪的是,铃铛的内部并没有铃舌,而是一个镶嵌在底部的镂空金丝笼,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邵洺抬头与白烬对视一眼,抽出匕首,白烬集中精力,紧握手中的剑,准备好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
白烬冲邵洺点点头,邵洺深呼吸一口气,稳了稳自己的手,小心翼翼挑开缠绕的金丝。
有些出乎意料,里面是一只干瘪的甲虫,约有指甲盖大小,通体黑褐,甲壳朝上,一动不动。
“这是沙漠中一种常见的甲虫,生活在沙下,听人说它们并不会飞,只会在沙子上爬动。”在边塞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白烬一眼便认出这种黑色的小虫子,但他不明白这种虫子为什么在金铃中。
“阿烬你说,这虫子是活的还是死的?”邵洺手欠的想要用匕首尖戳一戳甲虫的壳,被白烬一把挡住。
“就是这个虫子让金铃响起来的吗?”白烬问。如果真是由这个虫子引起的铃声,贸然惊动它似乎并不明智。
“我也想知道。”邵洺一脸的无辜,指了指虫子:“阿烬,我想把它翻过来看看。”
白烬看着邵洺,不语。
邵洺轻笑:“放心,先前的地震也没有惊动这些金铃,想来这些铃声只能由秘术催动。”
白烬沉默片刻放下手,接受了邵洺的理由:“小心。”
“放心。”
邵洺用匕首尖轻轻将虫子翻过来,虫子蜷缩的三对足僵硬地动了动,邵洺身体有一瞬间的僵住,但见虫子只是动了一下,并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又放松下来。
邵洺看着眼前的小虫子,竟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虫子通体黑色,但唯有一处白得扎眼,位于虫子狭小的头部,有一个覆盖整个头部的白色圆片,看起来就像……一个未经雕琢的面具。
嵌入血肉的白色面具,历经千年仍然不腐,全身液体干透依然能够活动的生物,这就是彧西古国埋葬千年的秘密一角吗?
邵洺目光微冷,不知道在思索什么,想了片刻,复又一笑,将那金铃连着里面的虫子严严实实裹好,塞入怀中,抬头对白烬笑言:“带个纪念之物,也不算白来一趟。”
白烬分不清他究竟几分玩笑几分认真,无奈任由他去,他自有他的深虑之处,只是其中道理却不会与人细说,所行之事再荒唐,所说之言再荒谬,却也自有分寸。
白烬不得不承认,这小公子整天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可危难之际却又能令人依靠。
围着宫殿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两人又回到门口,汉白玉的宫门禁闭,拒绝着所有不速之客。
“万事小心为上,摩圪教的人可能在里面设好了埋伏。”
白烬颔首:“知道。”
相视一眼,两人一起推开沉重的石门。
宫殿内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白烬走在邵洺前面,跨过门槛踏上石板。
15/41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