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白烬问。
“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寻个客栈好好睡一觉,明日好启程。”邵洺笑着说;“一起吗?我想,我要祭拜的这位故人,亦是你的故人。”
白烬点头。便一同走一段吧,有些事,他也想再问一问邵洺,关于顾云间。
算起来,白烬与顾云间之间朝夕相处的时日并不算长,不过三载。
师傅仁慈,收下了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却又对他感到无可奈何,这个孩子在某种感知异于常人,冷漠孤僻,除了救下他的顾云间,他对所有人都心存戒备,于是师傅索性将教授他的事交给了顾云间,自己只时不时指点一二。
师傅喜好云游四海。白烬随师傅师兄去过不少地方,人间疾苦,生活在底层的百姓为一日三餐烦恼,丝毫想象不出另一群人能做到何种奢靡。
顾云间出生名门,他见过山巅的浮云,也走过山脚的坎坷,却始终脚踏实地去做好每一件他能做的事,就像他会挤进麻木的人群救出弱小的白烬一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世人中有多少人能毫无私心,若要说顾云间的私心,便是以自身铸就后人难以企及的丰碑,让世人皆知他顾云间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爱他的少年意气风发,也恨他的光芒万丈。
十年,胜也好,败也罢,白烬想,他做到了。国难当头,他毅然站出,一肩抗下,仿佛天命也选择站在他这边,力挽狂澜。烽烟四起,朝野朋党横乱,他临危受命,一扫天下。谁也掩盖不了他的光芒,便是他已经死了,世间仍传颂着他的事迹。
宽敞的雅间,邵洺静静听着,听白烬讲述少年时期的顾云间,温和内敛,骨子里却是少年壮志凌云的傲气。这大概是邵洺认识白烬这么久,他说的话最多的一次。
清酒醉人,邵洺轻声问:“那你呢?”
白烬一顿,回道:“我不过是仰望他的芸芸众生之一。”
邵洺笑:“我也是。”
白烬将头转向楼下喧闹的过路人。
“若你愿意,你有与他并驾齐驱的能力。”
邵洺似乎有些感慨,细细品味杯中的酒:“阿烬你错了,这个时代,能做到那些的人只有他。”
白烬不语。
过了会儿,邵洺突然问:“阿烬,在你心中,他与我于你如何?”
“求而不得,得而不求。”白烬回答。
“哦?那我前者还是后者?”邵洺索性将手肘撑在桌上扶着脑袋。
白烬没有犹豫:“后者。”
邵洺轻笑一声,也转头去望外面的人,众生芸芸,别有一番趣味。
“能和我讲一讲他最后的故事吗?”半晌,白烬问道。
“这个故事,有人比我更适合讲述。”邵洺说。
白烬疑惑地看向邵洺,邵洺笑了笑:“等到了栯桑你会见到她的。”
白烬微微点点头。
看着白烬听话的模样,邵洺想起曾有一次顾云间提起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师弟。三月的春水温柔微凉,他与顾云间一同在河边赏花,梨花如雪,随风飘落,惊动河底游鱼。
顾云间说,他的小师弟对外人总是冷漠无情的,可若是亲近了才知,其实他的性子就跟只小兔子一样温顺,只是习惯用漠然来保护自己。
邵洺好奇,顾云间看着邵洺笑得温柔,说,你会喜欢他的。
一语中的。
“出去逛逛?”邵洺邀请。
白烬放下手中的酒杯点头。
若这一次是永别,他想好好同他再走一程。千言万语,他也害怕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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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天色渐晚,城中有人在卖纸灯,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纸灯精巧,邵洺非……◎
天色渐晚,城中有人在卖纸灯,是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纸灯精巧,邵洺非要卖一盏,拉着白烬过去挑了一盏小兔子形状的。
白烬看他摆弄着,将里面的蜡烛点燃。
“你喜欢兔子?”白烬问。曾经他也送过自己一个白兔的玉坠,可惜被他弄丢在了地宫中。
邵洺抬头专注地看着白烬,笑着说:“喜欢。”
白烬莫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低头去看邵洺手中的灯。
“天还没黑。”白烬说。
“又没人规定白天就不能点灯,我偏要。”邵洺提着纸灯,任性又无理,白烬无可奈何,随着他继续在城内瞎逛。
徐江城不大,受战乱影响,往来的客商也少了许多,日落后,便更显萧条,深长的街道上,只有邵洺的那盏纸灯亮得夺目。
走累了,两人坐在树下暂歇,远处的摊贩在忙着收拾东西,行人稀疏,天高云淡,风忽急忽慢,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邵洺回头,白烬正入神地看着远处,一片枯叶落在他发尾,摇摇晃晃,就是不肯掉下。邵洺伸手,将那片叶子拿下。
白烬被邵洺的动作打扰,收回视线。
“怎么?”白烬下意识问,一转眼,看到邵洺手中的叶片,顿时明白过来:“谢谢。”
邵洺没回答,他看着白烬柔软的唇角,忽然心念一动,问道:“阿烬,你可曾与男子春宵一度?”
邵洺问的很直白,白烬愣住,耳朵尖慢慢发红,低声道:“没有……”
邵洺凑过去,歪着头去看白烬转开的脸。
“我教你好不好?”邵洺问,真诚,坦然,又柔情似水。
“不用。”白烬一口回绝,素净的脸上染上红晕。
邵洺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好不好?”语气中带了些委屈。
白烬回头看向邵洺,他正托着腮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白烬没说话,不知为什么,他总容易对面前的这个人心软。
邵洺轻轻笑着,牵住白烬的手站起身。
“去哪儿?”白烬心慌意乱,脱口问。
“唔……我落脚的客栈。”邵洺眨眨眼说,满脸的无辜。
白烬:“……”
最终他还是乖乖任由邵洺牵着往前走,有路人投来猜疑的目光,白烬垂下眼帘,可邵洺视若无睹,他的任性张扬无惧,即便无人理解,他决定的事也不容任何人改变。他的人生从不屑他人的指点。
走进客栈的上房,天色已暗,宽阔的房内没有点灯,只有邵洺手中的纸灯映出斑驳陆离的光,邵洺松手,纸灯摔在地上晃了晃,本就快烧完的蜡烛彻底熄灭,邵洺摸索着插上门栓将白烬抵在门上。
“阿烬……”邵洺轻唤,有着不顾一切的悲凉。
黑暗中,白烬看不清他的表情,下一刻,邵洺吻上白烬柔软的唇,热烈,凶狠,不容拒绝,让白烬有些陌生。
这个吻很绵长,酥酥麻麻,白烬有点喘不过气来,轻轻推了推邵洺。
邵洺松开白烬,又侧头吻在白烬脖颈,呼吸落在白烬耳垂,邵洺叹息着低声说,有点无奈:“阿烬,不要拒绝我好不好?”手指不安分地伸进白烬衣内,轻轻划过光滑的皮肤。
白烬猛然了悟,伪装也好,掩饰也罢,其实邵洺一直都知道他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早该发觉,从第一次相见时起。
他低估了邵洺看透人心的本事。
白烬突然有些恼,张口咬在邵洺肩头,邵洺冷“嘶”一声,声音却是笑着的。邵洺解开白烬的腰带,将手伸进白烬的腰际。
白烬瑟缩了一下,趴在邵洺肩头。
片刻,白烬微微喘息着哑声道:“去床上……”
“好。”邵洺应着,将衣裳凌乱的白烬抱起。
白烬有些意外,平日里看起来娇贵,总需要别人保护的小公子,居然轻松地就将自己拦腰抱起。
“重吗?”白烬略显担心地问。
“还好。”邵洺失笑:“原来在你心中我这么弱不禁风啊?”
白烬不说话了。
温柔地将白烬放在床上,邵洺随手拉下床帷。
芙蓉帐暖,春色旖旎……
黄雀啼鸣,日上三竿,白烬撑着身子坐起,眉头紧蹙。
疼。
原本坐在窗旁安静看书的邵洺听到声音抬头,笑若三月春风,他的眼睛清澈明亮,很好看:“醒了?饿了吗?我让小二送点吃的上来。”
邵洺合上书开门出去,片刻便回,看他没事人一样,白烬更不开心了,闷闷说:“不舒服……”
邵洺走过来,坐在床边颇为无辜地问:“可是哪里还疼,我替你揉揉?”说着,将白烬揽进怀中替他揉按酸痛的后腰,得了便宜就卖乖。
柔顺的青丝缠绕指尖,千回百转,纠缠不清。
白烬认命般叹息,顺势靠在邵洺怀中,毕竟这是他一时心软造成的后果。乌黑的长发披满肩头,他束发的发冠昨晚不知道被邵洺扔到何处去了。
“阿烬,不生气了好吗?”邵洺轻声哄着,让白烬难以拒绝。
在心里别扭了一会,白烬点头,伸手抱住邵洺。很多年了,除了幼时同母亲撒娇,他再没如此毫无戒备地紧紧抱住一个人,莫名安心。
邵洺没说话,他的沉默总是恰到好处。
休息了几日,两人一同离开徐江城。有邵洺在身边,倒省去了白烬打听路的功夫,途中也不无聊,天文地理,古今轶事,好像只要白烬有不了解的事情,邵洺都能给他一个答案,除了他不想给的。
行至栯桑,邵洺先带白烬去拜访了一个人,屋舍偏僻,两人走了很久,终于停在一座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小院前。
邵洺叩响门扉,来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身后还跟了个小女孩,八九岁的样子,穿着打了补丁的衣服,有些肥大,看起来像是用谁的旧衣服改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躲在母亲身后,警惕地看着门外两个陌生的人。
“锦娘,几年不见,可还记得我,我姓邵。”邵洺对女人说。
名唤锦娘的妇人回过神来,露出几分笑意,将门大开,招呼客人进门:“确实很久未见了,邵公子近年可还好?”
然后又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小女孩:“莺莺,去给客人倒茶。”
小女孩很听话,转身小跑着去厨房,似乎不太爱说话。
邵洺走进门:“不好不坏,只是寻常。”
白烬跟在邵洺身后,锦娘见白烬眼生,不由询问:“邵公子,这位公子是?”
邵洺回头浅笑:“我带了一位他的故人。”
锦娘了然,笑容里多了点悲伤:“总有人记着他,便是好的。”
“我名白烬,是他的同门师弟。”白烬说道。
锦娘愣了一下,笑道:“这样啊,他曾提起过你。”
“他……可曾说过什么?”白烬想问清楚,却不知该怎么表达。
“他说,命途多舛,不必执意于正确的那条路,人生在世难得自在,选择你觉得值得的就好,人生的意义不就在于死而无憾。”回答的人是邵洺。
白烬抬头,邵洺浅浅笑着。
白烬垂眸道:“多谢。”
“别光站在门口,进来再说吧。”锦娘提醒两人。
“抱歉。”邵洺说,抬脚往里走。
白烬默然紧随其后。
小院还算整洁,墙下种了一片小菜,旁边是一口井,井口的石头上布满青苔,几株杂草歪歪斜斜地生长着。
锦娘招呼两人在屋内的桌旁坐下,老屋阴暗,房梁上有窸窣的鼠声,邵洺与锦娘闲话几句家常,然后才道出正题。
“许久未来,也该去看看他。”
莺莺拎着旧茶壶,为客人倒上茶水,做完,她跑到娘亲身边坐下。
说了些许时间的话,邵洺吹散热茶腾升的雾气,小心喝了一口。
“也是了。”锦娘站起身:“两位公子稍等,我去拿些东西。”
莺莺跳下凳子,跟在锦娘身后。
屋内只剩邵洺与白烬两人。
“你既知他所在,为何不向天下告知他的死讯?”
白烬举杯欲饮,邵洺抬手拦下。
“烫,喝我这杯。”邵洺将自己吹凉的茶推过去,白烬看看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端起本来属于邵洺的那杯。
“阿烬,你不觉得这个地方很清净吗?”邵洺将手肘撑在桌上,侧头看白烬喝茶的样子。
“任天下人去说吧,入土为安,何苦在惹是非。不过是我的私心罢了。”邵洺说,目光轻柔。
片刻,锦娘挎着一只装满香纸祭品的篮子回来,邵洺起身。
“有劳了。”
锦娘笑笑:“邵公子客气。”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可笑容中总是带着淡淡的疲惫。
锦娘一手牵着莺莺,带邵洺与白烬往后山走去。
“山路遥远难走,两位公子小心脚下。”
“无妨。”邵洺回道。
“可以和我讲一讲他在这里经历的事情吗?”阡陌交通,白烬问。
“自然。”锦娘走在前没有回头,语气中满是感叹。
煦景十八年,北越王樊臻率精兵强将御驾亲征,直指中原。
说起北越与大周之间的纠葛恩怨,可追溯至两百多年前,那时太祖皇帝与北越王族先祖皆是殇帝的臣子,正值乱世,内忧外患,殇帝暴虐无道,有人起了个头,于是不少手握重权的能人纷纷拥兵自重,举旗造反。
天理在人,这不是反叛,而是天命所归,是上天容不下暴政的君王。
那一场长达十数年的角逐中,太祖皇帝是最后的赢家,败者为寇,死的死,逃的逃,当时已自立为王的北越先祖被太祖皇帝带兵赶出了中原,自那以后,重振旗鼓的北越王朝便立志,总有一天要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中原土地。
不比周朝如今的内乱刚平,北越兵强马壮,天时地利人和,樊臻继承先祖遗志韬光养晦多年,为的就是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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