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越的探子多次渗透入中原挑起混乱,多年的骚扰抢掠让驻守的将士疲于奔波,谁都看得出这会是一场硬仗。
刚亲政还没几年的煦景帝易疏自然不愿让祖宗基业在自己手中丢失分毫,可朝中却有人认为此仗必输,不如退至有着天险的卢阳再徐徐图之。
丞相邵璟站出列,难以苟同,渌州虽偏僻贫瘠,但也是大周的领土,生活的是大周的子民,北越野蛮,进入渌州少不得烧杀抢掠,不知又有多少百姓会死于战火,民不聊生。
同意退守的人觉得此战不划算,不如让出一块不痛不痒的土地换得一时安宁。主战者认为北越贪得无厌,即便得了渌州也不会轻易停下铁蹄,卢阳守得一时守不了一世,若卢阳也破,那接下来拦住北越铁骑的可能只会更小。
意见不和的大臣们争得不可开交,年纪尚轻的皇帝头疼不已,拍案而起,不顾反对的声音下旨迎击北越,守住渌州。
情况危急,这个艰巨的任务自然非立功无数,最得皇帝信任的顾云间莫属。
临危受命,顾云间连夜点兵前往渌州。北越如有神助,短短五日连下三城,为不耽搁前进的速度,樊臻大肆烧杀,以暴力手段镇压妄图反抗的人,终于在第六日勉强放缓了脚步,养精蓄锐。
顾云间在一座名为鹿岭的山城严阵以待,樊臻并不着急,他的兵数并未比顾云间带来的人多太多,当即围住鹿岭。
暗中有人阻挠,顾云间知道本该后续到来的援军只怕遥遥无期,只得背水一战,战事持续三月有余,最终以顾云间的战败划上句号,樊臻为泄愤,几乎屠尽被俘的士兵,只有顾云间下落不明。
他该死在战场上的,若不能为国守住脚下的土地,那就应该为国赴难捐躯,偏偏造化弄人,在手下将士的拼死守护下,他一个也没做到。
那些敬仰他的人,便是死,也始终深信不疑,只要他顾云间还活着,就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看着他们眼中殷切的希望,本不打算独活的顾云间犹豫了。
在顾云间踯躅之际,副将将顾云间打晕绑上马背,刀背猛抽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狂奔起来,副将也翻上另一匹马,一路砍杀,用命搏出一条生路。
至死,他们都相信着,相信着英雄不死,相信着自己保家卫国,收复失地的夙愿,有人能做到,而这个人不会有负所托。
顾云间醒来时,四周除了风声鸟鸣再没有其他的声音,马儿累了,在树下低头吃草。他挣脱绳子,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太多人将期许压在他身上,仿佛他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天下运势何其之重,他挺身而出,就再没有退出的余地。没人知道他是否也会迷茫煎熬,因为他从未说过,他站在高台之上,面向当空烈日,人们仰望着他的背影,从不怀疑。
来不及悲伤死亡,顾云间漫无目的往前走,路上有不是北越的士兵搜索是否有漏网之鱼,顾云间藏在暗处听见他们说,樊臻攻下鹿岭后下令屠城,大火现在还在烧,连侥幸逃脱的人也不愿放过,让人搜山。
樊臻在找他,顾云间明白,只有他死了,北越的胜利才能彻底击垮还在坚守的将士的决心。狼狈也好,艰难也罢,他不能在这时死在樊臻刀下。
躲开追兵往山林深处去,回天无力,他如今能做的不过是不负死者的期望。
没了顾云间的阻拦,樊臻势如破竹,顾云间也知晓了,那与北越狼狈为奸,多次暗中设计阻挠制造混乱的人是谁,摩圪教。
躲过几次摩圪教徒的追杀,顾云间身负重伤,是上山拾柴的锦娘救了奄奄一息的他。
锦娘早年丧夫,独自抚养年幼的女儿,为了不走露风声引来杀手,顾云间没有告诉她真名。
山中小村,根本找不到一个好的大夫,锦娘寸步不离照顾他多日才有好转。
顾云间中了摩圪教的蛊毒,状况时好时坏,好些时他便帮着锦娘做些杂活,闲暇时也会教村子好奇的小童读书认字,给他们讲外面的故事。
无人时,他会遥望万里外的皇城,沉默不语。他终归只是个凡人,有些事,他也会无能为力。
他笑着,对自己释怀,天下之大,岂能做到谁也不负,寥寥此生,但求无愧于心,足矣。
他可以站在云端将天下扛在肩,他也可以跌落尘埃,脚踏实地,为他人遮一片风雨,他就是那样的人,温其如玉,上善若水。
后来,摩圪教的刺客找到栯桑,他不愿连累无辜,一人一剑,从容赴一场必死的约。
他没有刻意道别,只是留下一封书信,托锦娘转交给来找他的人。他一生都在背负他人的期冀,如今也该有人来背负他的,无论结果如何,逝者之志,该让天下人知晓,该让天下人自己背负,才有终成的那一天。
后来,第一个找到他的人,是邵洺。一场执念,到了最后也不过黄土一捧。
顾云间死后,锦娘将他葬下,一副薄棺,一捧黄土,连块石碑也没有,可这天下万人会记得他,记得这世间有一个人,在惊涛骇浪前从未退缩过,在该有人站出来时,他永远是第一个。
锦娘小心拔去坟头的杂草,将带来的贡品一一摆上,末了,锦娘沉默看了会小小的坟堆,蹲下抬手摸了摸坟前那块充当墓碑的石头,轻声说:“这世间怎么就容不下这样的好人?”她像在询问,又好像只是感慨。
没人能给她答案。
“他真的在里面吗?”白烬突然问,亲眼看到顾云间的墓,他却找不到真实感,小土包静静伫立在那里,像上天开的玩笑。
“嗯。”身边的邵洺轻轻应了一声。
白烬转头,邵洺冲他笑了笑,白烬打消了问他如何确定的话。即便他真的挖开过顾云间的坟,亲眼目睹属于顾云间的骸骨就躺在里面,白烬也不想再问。
邵洺做得出来。
锦娘拿出纸钱点燃,莺莺也在一旁为逝者添一把纸钱,脆弱的纸在火焰的舔舐下迅速变黑,一点点变成飞灰。
白烬一撩衣摆跪下郑重地磕了一个头。
“师兄,一路走好。”白烬说道。
一别经年,故人长绝,他送他最后一程。
邵洺站立一旁,漠然不语,他似乎只是来看他一眼罢了,仅此而已。
拜完,白烬起身,待锦娘祭拜完毕,邵洺上前帮她一起收拾东西,悄悄将一袋碎银放入篮中,面色如常地用杂物盖上。
陪伴母女俩下山回家,邵洺在门口告别。
有的人,相见过了,便也足够了。
天色尚早,风戚叶凉,邵洺与白烬并肩缓缓向村口的小路走去,到了岔口,邵洺停下脚步。
“你要走吗?”白烬问。
邵洺点头:“有一件事,我筹划了很久,如今也该有个了结。”
“结束后,你会来找你。”邵洺浅浅笑着说。
他希望如此。
“若你没来,我会去找你。”白烬道。
正如顾云间说过的,对也好,错也罢,他选择了认为值得的,从今往后无论何种结局,他只求无憾。
邵洺笑得开心:“好。”
他望着白烬片刻,似乎想将眼前的人深深刻进眸子,然后转身离开。直到邵洺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白烬才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邵洺放不下他苦心经营的前尘,而他拿不起让他无所适从的尔虞我诈,前路如何,他决定凭心而动走一遭,是殊途亦或同归,红尘纷乱,他步入其间,甘愿染尽一身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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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火光摇曳,烧红的火炭噼啪作响,溅出星点火花。 衣裳褴褛的人们聚集……◎
火光摇曳,烧红的火炭噼啪作响,溅出星点火花。
衣裳褴褛的人们聚集在一起,他们大多是因为战乱,准备迁往他处的百姓,路途艰远,暂时在这一片空旷地歇息。
天色渐暗,太阳掩去光亮,冷风萧瑟。
一位奇装异服的戏子站在火光里的大石上给周围的人表演戏法,彩绘的狐狸面具遮住他的容貌,阴恻恻地笑着,露出森白的尖牙。
只见他从布袋中抓出一把黄沙,沙粒从指缝中流出,不太均匀地撒在地面上,他故弄玄虚地从手中变出一团鬼火,围观的人发出低声惊叹 ,他愈发得意,将鬼火在指间玩弄,突然,鬼火从指间滑落,离得近的人被吓得后退,狐面戏子嗤笑一声,鬼火落在他先前撒在地面的沙子上,青烟袅袅升起,聚而不散,烟雾中隐约浮现一座城池,高塔林立,屋舍俨然,如真的一般!
有好事者伸手去碰,烟雾瞬间散去,城池蓦地消失,只余满地黄沙,待人们收回注意力,却猛然发觉那变戏法的狐面怪人早已不见,宛如凭空消失一般。
“不会撞上狐妖了吧?”有人狐疑地说。
邵洺没忍住笑了,不过没人注意他,他远远盘腿坐在一棵枯树下,冷眼旁观。
“如何?”身后有人冷不丁发问。是刚才那个变戏法的怪人,诡异的狐面具映着远处的火光,若隐若现。
邵洺懒得回头,不咸不淡道:“没意思。”
狐面怪人低笑,在邵洺身旁席地坐下,抬手将面具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
“看来我的小戏法入不了邵公子的眼呢。”莫轻言语气有些惋惜,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在意。
莫轻言侧头挑眉:“见完你的心上人了?怎么,现在舍得去死了?”最后一句,莫轻言恶趣味地说得很慢。
邵洺侧头,似笑非笑:“我要死了,怎舍得让你一人独活?”说着,邵洺将手伸向莫轻言……一把拿走他手上的狐狸面具,里外打量。
莫轻言冷笑一声,没了逗弄的兴趣,漠然说:“你要的,我准备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邵洺头也不抬。
“这么着急?”莫轻言皱眉。
邵洺抬头冲他一笑:“不急,但我就想今晚就走。
“……”
莫轻言耸肩,无所谓道:“好吧,我只要我们当初说好的报酬。”
邵洺笑笑,冷静地看着莫轻言:“我想,对于你我之间的约定,我还未曾食言过。”
莫轻言嘲弄道:“但你也没少给我下套,不是吗?”
邵洺轻笑着,毫无愧疚之心:“彼此彼此。”
火堆旁的人们还在讨论着离奇的鬼怪。莫轻言冷哼一声,打了个响指,黑暗中,几位黑衣人从隐藏的树冠中现身,其中一个牵来马匹,为首的,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极乐坊的暮雨姑娘。
暮雨悄然走近,欠了欠身,浅笑安然:“见过坊主,邵大人。”
邵洺上前拉住暮雨的手,柔声道:“有佳人相伴,看来旅途不会寂寞。”
暮雨掩唇轻笑,不答。
后面的莫轻言直翻白眼。
翻身上马,一行人趁着夜色离去,悄无声息。
筹划多年,如今时机已至,一笔旧账是时候该清算了。
天际昏暗,乌云遮盖苍穹,风雨欲来。
渌州,西陵城。
朝阳初升,惊醒还未死在黑夜里的人们。烧焦的房屋中爬出一个衣裳褴褛的乞丐,灰头土脸骨瘦如柴,辨不出男女。
“他”躲在倒塌的门板下,警惕地看着远处的陌生人。
他走去的地方是一个装饰华丽的祭坛,祭坛的神龛里供奉着一尊半人高的神像,用红色的丝绸盖住,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形。价值不菲的珠宝装饰在丝绸上,毫不避及地展露外人面前,却无人敢拿。
上一个胆敢将脏手伸向神明贡品的贱民此时还倒挂在祭坛的石柱上,开膛破肚,呻吟了两天两夜才彻底死去,被腐烂的血腥味吸引来饥饿的乌鸦,啄食死者的腐肉。
人们还记得,最先腐烂的,是柔软的内脏和眼球,然后成堆的蛆虫从口中爬出,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染上尸臭。
三年前,北越人占领了西陵城,烧杀抢掠,尸体堆积如山,可随后接手这里的人不是北越人,而是一群着装不属于中原的异乡人。
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长袍,上面绣满属于异域的繁复花纹,向苟延残喘的百姓传授教义,信者得生,忤逆之人死。
摩圪教,来自遥远西边的异教,自出现在中原后,便一直受中原武林人士排斥,但朝廷不太好管理这些以武乱禁之人间的事宜,一直呈漠视态度,直至两年多前,朝廷开始大肆查找摩圪教细作,后来更不知为何,皇帝突然调动锦衣卫,将京城及周边与摩圪教有关者尽数抓捕,拒者当场屠杀。那是一场大规模的清理,有传言,是因为朝中一位身居高位者的暗中促就,成功说服皇帝下定决心,不惜任何代价驱逐摩圪教。
事后朝廷发布禁令人们才知,摩圪教近几年一直私下与北越人狼狈为奸,扰乱中原。
摩圪教行事隐秘,不为大众所知,却早已将根须扎进中原土地,要彻底剿灭谈何容易,京城之事后,摩圪教销声匿迹,但不代表他们已经离开中原,只是藏得更深了而已。
北越拿下渌州后,摩圪教在渌州大肆传教。听说他们游走各个战火席卷后的城邦,收纳信徒,然后胁迫这些最低等的信徒潜入关内,暗中协助北越活动。
有部分既不愿同流合污又不敢公开忤逆的百姓便只能担惊受怕地小心活着,但今日,居然有非教徒的人胆敢走向那个死亡禁地般的祭坛。
他着一身窄袖束腰的鸦青劲装,黑色护腕,长枪提在手,满脸肃杀,来者不善。
来者平举长枪,森冷的枪头指向前方聚集的教徒。
“给你们十个数,不想死的快滚。”他开口说道,出乎意料,他的语气听起来懒洋洋的,又不免冷漠彻骨。
“你是何人?胆敢冒犯遍识神尊!”有教徒站出厉声质问。
来人丝毫不将教徒的质问放在心上,自顾自倒数:“十……九……”
这时一位看起来地位颇高的摩圪教徒从众教徒中走出,周围的教徒纷纷敬畏地为他让路。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何故要杀我摩圪教之人?”那人沉声询问,悄然对其他教徒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拿出武器准备应战。
“六……五……”来人不为所动,没有放慢死亡的倒数。
教徒中的一人突然冷笑出声,摘下自己挡住脸的兜帽,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褐发褐眼,五官深邃英气。
那地位颇高的教徒看清她的面容,大惊失色,跪地行礼,唤道:“帕赛斯祭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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