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双手,弑兄杀弟,为自己争来君临北越,也是这双手,万夫不当,在稳定自己的统治后,一举攻下渌州。
他本可以立下震古烁今的功绩,可如今呢?他不过龟缩在王宫深处,做一个人人都期盼着死去的绊脚石!
后妃说,他是否该立下太子了?朝臣说,长子肃王樊炤骁勇善战,刚正不阿。又说二子瑞王樊琛智勇双全,谦和仁义。还说五子襄王樊麟英勇无畏,不可估量。
这些他费力争取,苦心经营的一切,最后都要交予他人之手吗?
上天不公呀,总让有志之人抱憾而逝,要他樊臻如何安息九泉?他不甘心!
樊臻再次握拳,用尽全力,直至青筋暴起,许久,樊臻闭眼,缓缓松开手。
“来人!”
天子威严,何人敢逆。守在门外的小太监连忙推门进来,慌忙跪下:“陛下有何吩咐?”
樊臻俯视地上的奴才,严声道:“让孟青鱼来见朕。”
小太监下意识一顿,现在可是五更天!又立马反应过来,恭顺小心地领谕退了出去。
天色朦胧,一大早便开始下雪,许仪倚在窗旁,拢了拢衣服,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顷刻间便开始融化。
遥见扬花挂枝头,近观唯有雪色白。
许仪收回手,擦去掌心水迹。窗下是一片池塘,冰冻雪盖,只有几棵干枯苇草歪斜池边。
许莜已经醒了,蹦蹦跳跳从隔壁跑来找哥哥,许仪温和笑着,将桌上面点递给她,许莜乖乖在桌边坐下,捧着面点咬下一大口,好奇地打量桌上的匣子。
匣子装饰精美,只是对于一块玉壁来说,似乎有些大了。
看时辰差不多,许仪对许莜叮嘱几句,起身端起匣子。
“哥哥有事要办,一会儿玩够了,莜儿记得练字温书,晚上回来我可是要考的。”
许莜当即垮起小脸,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许仪暗自好笑,倒和自己年幼时一般,一听到要考书便不乐意。
出了府门,门口已有马车在候,天气寒冷,许仪忍不住咳嗽几声,钻入车内。
“去孟府。”
一夜未眠,孟青鱼坐在丹房闭目沉思,面前是黑色药丸,晚时他要将这些药丸送入宫中。
越是急于求生的人,越是病急乱投医,饶是樊臻这样刚毅果断的帝王也不例外。又或者,正是因为他是一位心怀壮志的君王,才更难接受壮志未酬身先死。
摩圪教所传的秘法中并无有关丹方的记载,但这些东西在历代奇书中不乏记述,求仙问道,当人力所不能及,总有人将希望寄托于缥缈的鬼神。
真是绝望。
却又,正中他的下怀!
这一步,比预想中还要顺利,这半年来,樊臻陆续服用了不少丹药,表面上有所好转,实际上不过是药理配合所造成的假象,铅汞之毒的积累迟早会彻底毁坏樊臻的身体,此次突然恶化确实有些出乎意料,还不到时间。
孟青鱼调整了丹药成份,得让樊臻活得再久一点,此时朝中党派正斗得不可开交,还不够,得再乱一些,才好浑水摸鱼!
孟青鱼忍不住勾起唇角,他喜欢混乱!
“大人,襄王府有人拜访,小人已请至大堂。”屋外,下人隔着门禀告。
孟青鱼睁开眼,懒懒应了声:“知道了,切莫怠慢了客人,我稍后便来。”
“是,大人。”下人离去,孟青鱼整理衣襟,推开门往大堂而去。
大堂内,许仪正在品茶,身边没带任何人,装玉璧的匣子放在他手旁。见一青年由后堂前来,衣着华贵,眉眼秀气斯文,许仪猜测应当便是孟府主人,起身一拜:“小人许仪,奉襄王爷之命,特将约定之物送来,请大人亲启。”
说着,许仪将匣子递与旁边的孟府下人,转交孟青鱼。
“这位公子客气。”孟青鱼看了一眼许仪接过匣子,入手一沉,孟青鱼神色微怔,捧着匣子在椅子上坐下,抬手挥退下人。
见大堂中只剩自己与许仪两人,孟青鱼缓缓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不是他与樊麟打赌得来的玉璧,而是一颗死不瞑目的人头!血液早已干涸,多亏如今天气寒冷才不至于腐烂,颇有特点的五官让孟青鱼能从人头扭曲的表情中认出她究竟是谁。
摩圪教祭司帕赛斯!
孟青鱼一笑,合上匣子,来人的身份他已知晓。孟青鱼抬眼细细打量眼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书生,难掩心中兴奋。
“邵公子好胆量,孤身犯险,孟某人佩服!”
“许仪”悠然坐下,闲闲道:“既然与孟祭司有约,自然要来,何况你怎知我是孤身犯险?”
孟青鱼回想起先前得到的消息,不再多说,将匣子放在一旁,目光紧盯眼前的书生:“公子现在来此,看来大局已定?”
“许仪”轻笑,令人捉摸不透:“还差孟祭司在这戏簿上再添一笔。”
“公子且说。”
“许仪”却没开口,从袖中摸出写好的密信交与孟青鱼。
孟青鱼接过,抽出信纸一一细看。
“许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只要樊臻步步紧逼,瑞王必反,杨氏一族必然不遗余力落井下石,只等瑞王失势,便可扶襄王樊麟上位。”
孟青鱼收好信纸,尚有疑虑道:“听闻肃王樊炤已启程回都,只怕不等瑞王失势便要生变。”
“许仪”摇头浅笑:“落凤岭大雪后雪崩封山,他回不了那么快,两个月,足够天翻地覆了。”
孟青鱼听完,不由一笑:“看来邵公子早有预料。”一抬眼,孟青鱼眼中闪过阴冷,连未收起的笑容也冷了几分:“按照交易,邵公子要孟某做的,我定会实现,还请邵公子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头。”
“许仪”看着孟青鱼的眼睛,似乎想从中品出些什么,淡淡道:“我不打算放过他,只要他露面,否则你当初也不会找上我,不是吗?我只是不知,身为摩圪教的教徒,你为何如此憎恨摩圪教,憎恨那位教主大人?”
孟青鱼突然不笑了,冰霜覆上面容,冷得刺骨,可突然他又笑了,满是讥讽:“事到如今,也该和邵公子交交心不是?你们这些大人物,总是将毁了他人一生的事做得轻描淡写,说得轻描淡写,真令人作呕。如此,邵公子可满意?”
“许仪”不为所动,只是将目光轻轻投在孟青鱼脸上,似笑非笑:“孟祭司如今也算得上是大人物了,感觉如何?”
孟青鱼不答,目沉如冰。
“许仪”低笑:“玩笑几句,孟大人莫怪。”却没什么悔改之意。
孟青鱼冷笑一声,移开目光牵回正题:“我会设法让北越王相信瑞王会逆反。此前你命人传来口信,让我留意樊臻是否写下遗诏,樊臻身边的小太监透露,遗诏藏在奉先殿的匾额后。”
“多谢,答应过孟大人的,我也会如实奉上。”论及要紧事,“许仪”正色回道。
商议完毕,“许仪”起身告辞,逗留太久会让人生疑。
走出孟府,许仪端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安静得仿佛刚才不过寥寥几句便将无数人的生命放在铡刀下的人不是他自己。
雪停了,天地白花花一片,触目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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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樊臻按下手中的奏折,闭目养神。堂下,太常寺卿还在禀报大祭的筹备事宜……◎
樊臻按下手中的奏折,闭目养神。堂下,太常寺卿还在禀报大祭的筹备事宜,见此,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身旁的礼部尚书,停了下来。
祭祀之日已近,诸项事宜顺利妥当,偏偏肃王樊炤来信,偶遇雪崩,大雪封山,无法赶回,樊臻沉思良久,用指尖敲了敲桌面道:“肃王无法回都,命钦天监再拟吉日。”
太常寺卿与同僚对视一眼,领旨退下。
许久,樊臻才缓缓睁开眼,拿起另外几份奏折批阅。一连两份都是大臣赞扬瑞王仁德的,樊臻没有细看,草草批过放至一旁。
不知为何,欲立太子的事现下传得整个槊阳城人尽皆知,于是一些自认聪明的臣子便纷纷开始站队,其中以两党最盛。
已故皇后的娘家杨氏,自太祖时便为北越立下汗马功劳,虽是一代不如一代,但奈何树大根深,自己当年能从兄长手下夺下王位少不了杨氏的帮助,如今却也是樊臻的心病之一。几位王子中,他最喜欢的便是樊炤,这个自幼随自己出入沙场的儿子颇像年轻时的自己,气冠三军,意气飞扬,但杨氏的势大让他迟迟不敢将太子之位轻易交给樊炤。
瑞王樊琛的生母萧贵妃出自尕南部族,先祖时与尕南部族结盟联姻,此后尕南部族便与樊家世代联姻,如今樊家已是关外霸主,尕南部族便依附在北越之下,与外戚也无异,但尕南,毕竟是外族。
反倒是樊麟,比起两位兄长,他从小得到的支持可谓屈指可数,却还是凭自己的作为在军中站稳了脚跟,几月之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攻进卢阳城,虽然棋差一步,却也能从容退走,令人高看一眼。
樊臻随手拿起另一份奏折,行间也提及瑞王,却不是赞扬的话,而是诸多控诉。樊臻眸色一暗,将之压下,想了想,唤来伺候的亲信内侍。
“前几日你提及,都城百姓亦在讨论几位王子之事,现今如何?”樊臻微微抬眼,看不出喜怒。
亲信的内侍却无端觉得脊背发凉,低着头小心道:“奴才听闻,前两日,百姓都在说……”内侍欲言又止,偷偷翻起眼查看樊臻神色。
“说什么?”樊臻居高临下看着下首的内侍,不怒自威。
内侍急忙垂下眼,腰弯得更低了。
“说有位高人偶过瑞王府前,见门前白雪都已被各路求见的文人高官踏黄,是为民心所向,瑞雪着褚黄是吉兆……”
樊臻怒极反笑:“好一句瑞雪着褚黄,他们都盼着朕早点死的吧!”话没说完,樊臻胸口一痛,身体一歪差点倒地,又堪堪扶住桌角。内侍吓了一跳,连忙请太医,樊臻抬手制止,内侍只得站在原地不敢出声,许久,樊臻平复喘息,低声道:“请孟大人来。”
内侍领谕,急匆匆走出去。
口中血腥味浓重,樊臻靠在椅背上,眸间暗潮汹涌。
当夜,北越王召王子入宫训斥,百官猜疑议论纷纷。
孟青鱼将一张大额银票塞入送行的内侍手中。
“有劳公公远送,王上身体欠佳,还劳公公多多劝诫,勿再动气伤身。”
伺候北越王多年的内侍不动声色将银票收下,笑得奉承:“孟大人客气了,侍奉王上是奴才的职责,自当尽心尽力,只是……”内侍话锋一转,唉声叹气:“肃王殿下无法赶回王都,如今坊间肆虐,令人担忧呐!”
孟青鱼自然听得出他话中隐意,假意宽慰:“公公无需多虑,肃王殿下虽无法回都为陛下分忧,却还有你我这样的忠诚之人,不让他人为陛下添忧啊。”
闻言,内侍与孟青鱼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客套几句,孟青鱼乘车出宫。
宫门渐远,孟青鱼掀开车帘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王宫,心中只有漠然。
“散播谣言的人找出来了吗?”刚回府,瑞王樊琛便遣退下人,询问自己手下心腹。
太快了,不到三天,这样的谣言也才传入他耳中没有多久,便已到了父王耳中,说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如何相信?本想先找出些实据再进宫请罪,撇清干系,不想被人先告一状,在父王心中先落了个结党营私,好笼络人心的罪名。
“王爷,属下多方打听,谁也说不清那谣言到底是从何处传出的,请王爷恕罪。”心腹无功而返,跪地请罪。
樊琛叹息,让他起来。
“有人如此急于针对我,看来是想先将我踢出棋局。”樊琛看向门外夜色,目光深邃。
“殿下说的是谁?”心腹谨慎地问。
“谁都看得出来,父王最中意的还是大哥,杨氏一党不必如此焦急,而剩下还能与我一争的,只有我这个五弟了。”樊琛笑了笑,却是冷的:“只是我这个五弟素来骄傲自负,何时有了如此深的心计?”
“你可记得那日襄王回都,我邀他楼上一谈,他身边带着两位亲信。”
心腹回道:“属下记得,一人是从小便跟在襄王身边的侍卫,另一人却是第一次见,是个书生。”
樊琛点了点头:“查查那个书生的来历,若确如我所料是他在樊麟背后出谋划策,找个机会杀了,做得漂亮点,这个档口别给人落了把柄。”
“王爷放心,属下立马差人去办。”
心腹领命退下,樊琛却还在思索其他事情。
今夜家宴,父王似乎不如想象中那般病入膏肓,趁肃王赶不回都,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座压在他头顶大山早日崩塌,偏偏他这个五弟,不但不与他联手,还要先与他一争。
樊琛攥紧掌心,心火难耐。
京城,御书房。
易疏听锦衣卫指挥使汇报完,淡淡道:“全杀了。”
锦衣卫指挥使领命,易疏挥手,示意他跪安。
锦衣卫早已将要犯一家悉数擒拿审了三天,只等皇帝发落,如今看来已不用继续审了。
锦衣卫指挥使退了出去。
历时两月,易疏总算揪出了那个一直为摩圪教偷偷传递消息的人,不过是个七品小官,身居也非要职,却是扎在他肉上的一根刺,不疼,却如鲠在喉,如今这根刺拔去了,易疏少了一桩心事。
这时,外面值守的太监进来禀报:“皇上,长公主求见。”
易疏点头:“请进来。”
不多时,易青丝走进来,看见易疏,端庄地行了礼。易疏抬手:“皇姐无须多礼,今日前来可是有何事?”
易青丝起身,示意随身宫女将拟好的筹备物品清单上呈皇帝:“皇上看看,可有不妥,若无其他,长乐立即着手准备?”
易疏接过,坐下一页页翻看。
临近年关,附属小国使臣纷纷前来朝贡,天子也会宴请众使臣,以示天恩,这是大事,近几年都是由礼部协助长公主易青丝筹备,今年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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