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则坐在床边,同林丘讲话。
“你的身体恢复了一些,在我的预想之内,但以后不要再像这次一样了,从妖物身上吸来的,不干净。”
林丘动了一下,想说什么,还未说出口,便听见师尊继续说:“我知你不是有意为之,只是提前告诫一句。”
床上的人安分下来。
“另外,淼城的事与我们无关,罪魁祸首与此地各大商会关系紧密。妖物也只是他们推出来的挡箭牌,若是有人来找你,定要仔细斟酌,小心被人当枪使,有不明白的地方,也可以来问我。”
此刻,林丘因为前一日挨打而生出的害怕与不满仿佛从未存在过。
他泄气地裹紧被子,师尊总是这样,前一刻还能提着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得他皮肉通红,下一刻便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处理狼狈的他,教授他一些过来人的经验。
林丘的不满还未来得及充盈胸腔便被打散了。
“……另外,你身上的伤,这次就不要涂药了,我要看看你的身体恢复到了什么状态,你若是实在难受,我给你揉一揉,揉开了恢复快一点。”
林丘往床里面挪动一下,神情戒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你看得见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准备一面镜子。”
林丘憋着气反问:“房间里不是有镜子吗?”
“那个不够大。”话音一落,林丘便看见松生掏出一面可以照得下两个的巨大镜子放在距离床不远的地方,“这样就好了。”
“哦。”
“我还有些事,先出去了,好好休息。”
松生走后不久,林丘就听见敲门声,他在床上叫了一声:“谁啊?”
“在下穆萨,是周少东家的手下,为了感谢恩人出手灭妖,备了些薄礼带来聊表谢意。”这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你放门口吧。”
他这个样子也不能出去见人。
穆萨过来时便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浮岚道人的房间,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对待,知道这位长老喜静,便听话地将东西放在门口。
第 39 章
周亦海面前点着一炉香,乳白色的烟从镂空的孔洞中不断飘出,模糊了她的神情,穆萨半跪在地上,长而卷曲的发丝乖顺地从小麦色的颈侧垂落,偶有几缕发丝挂在镶嵌了红宝石与孔雀羽毛的大耳坠上。
他低着头,态度极为恭敬,视线只落在膝盖前的一小块地面上,正口齿清晰地禀报方才发生的事。
“……属下便将东西放在门口。”
周亦海坐在书案前,右手执笔,正在纸上写些什么,半刻钟后,她才将笔搭在黑石山形笔架上,淡淡地开口:“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是吗?”
“是的。”
她站起身,从书桌后面缓步走出,长长的墨色衣摆拖在地上,却并未染上一丝尘埃。
修士容颜不老是常态,只听见声音,难以判断这位到底是浮岚道人本尊,还是他新收的徒弟。可,不论是哪一位,都是不能招惹的存在,且不论浮岚道人,他那位在传言中身体孱弱,天赋平平弟子的真实情况也和传言中相去甚远。
“穆萨,你认为那只妖是罪魁祸首吗?”
听见少东家提起那只妖,那具干枯,皲裂,修为散尽的尸骨重新浮现在穆萨的脑海中,大衍宗归位天下第一宗,毫无疑问的名门正派,怎会养出手段如此残忍邪性的弟子。
他收回飘散的思绪,答道:“回少东家,属下认为不是。”
“接下来该怎么做?”
“属下认为,不妨将计就计,放松敌人的警惕,待到合适的时机一网打尽。”
黑色衣摆在穆萨的视野中一闪而过,不作丝毫停留,从他的身侧绕过,消失。
“就按你说的做,让我看看你的手段,这次的事若是办得漂亮,我会考虑你之前的请求。”
穆萨气息由于激动而变得紊乱,他强压下兴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是,属下定不辱使命。”
穆萨背对着周亦海,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离开,便一直跪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久跪让他的身体发麻,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和一些后才离开。
他回到自己从前的居住地——贫民窟,自从当上周亦海的幕僚,他已经许久都没有来过这里了,从前艰难的生活早已远去,重临故地,穆萨恍如隔世。
越是靠近这里,人就越少,外面的体面人对这里避如蛇蝎,仿佛吸一口气都会污染了他们的身体。
狭窄的巷子里是凹凸不平的泥泞道路,两边随意丢弃着一些看不出原样的垃圾,还未靠近便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继续往里,一些低矮简陋的房屋挤挤挨挨。
穆萨从前与养父母住在一起,后来他们生了病,魂归高天,那个破旧的小屋便成了他一个人的资产。
他轻车熟路地穿过狭窄的小路,没有理会那些试图来套近乎的人,径直走向那扇摇摇欲坠,爬满青苔的腐朽木门,说是门,其实就是临时拼凑的两块木板,毕竟他许久未归,这房子在周围的邻居看来便是无主之物,拿了便拿了,没有人会来追究。
穆萨站在门前,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朝着门缝里低声说:“我是穆萨。”
那种怪异的,冰冷黏腻的感觉缓缓褪去,门被屋子里的人往里拉出一条仅供单人通行的门缝,穆萨迅速挤进去,门缝随之缩小,周围静悄悄的,毫无异常。
穆萨的语气很迫切,但依旧没有忘记压低声音,这个房子几乎没有任何隔音效果可言:“我要的丹药呢,准备得怎么样了?”
“哪有那么快,这里的东西都是些破烂,炼出来的都是些杂质含量极高的废丹,你既然有本事弄到那些昂贵的原材料,何不去买一鼎做工好一些的丹炉,也省得浪费这些药材。”
那人的话仿佛从瘴气弥漫的潮热森林中传出,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从数十米外传来,飘渺至极。
“你这次来有什么事吗?”
“周亦海松口了,只要我把这次城中妖物作祟之事办妥,她就会考虑将那件法器给我。”
那人不以为然:“她说会考虑,又不是一定就答应,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你最好收一收你的笑脸。”
穆萨看着面前这张其貌不扬的脸,目光灼灼:“你难道不想要那件法器吗?若是你不想要,也不会千里迢迢地赶过来趟这趟浑水。”
他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浑身上下都是伪装,但那又如何,没有什么关系比共同的利益更牢固了。
“对了,浮岚长老和他的新收的那个小弟子现在也在城里,你没事不要去外面晃悠,被发现就遭了。”
“……!我知道了。”
短暂的交谈过后,穆萨匆匆离开。
“林丘……”轻声低语在空中扩散。
林丘听见动静,结束正在体内运行的周天,吐出一口浊气。
为了能早日离开房间,他现在勤奋得不行,带伤修炼,谁见了不赞叹两句——这就是浮岚道人带出来的弟子。
“林丘,外面的东西是周家送来的吧。”
林丘看见松生已经把东西拿进来了,立刻好奇得跑下床看,这个妖怪可是他杀的,那这些东西自然是给他的。
林丘跪在地上一双手毫不客气得在箱子里四处翻找。
松生看着林丘,笑而不语。
人的底线都是一步步降低的,林丘现在已经隐隐出现一些适应的状态了,温水煮青蛙,等他意识到不对,也煮得差不多,跑不了了。
一些灵石,几样法器,一些装饰摆件,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林丘认不出来的东西。
总体来说他还是比较满意的,林丘看着一大箱子的财宝,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犹犹豫豫地抓起一把,小步小步地挪到松生身边,卖乖道:“师尊也拿一些,就当我这个做弟子的孝敬长辈。”
林丘:师尊要是心情好,指不定就把我放出去了,虽然概率很小,但人要学会抓住各种机会,说不定救赎之道就在其中。
松生:“……”
松生看着他手上抓着的一堆东西,丝毫不为所动,林丘甚至隐隐察觉出了一些讥讽的意味。
林丘尝试补救:“师尊要是不喜欢,可以换别的,这本来就是身为一个晚辈该……”他闭嘴了,师尊貌似没有任何被安抚到的迹象,反而更生气了。
松生简直要怀疑林丘是不是在故意气自己,不然那种红润润的嘴里怎么会反复吐出“晚辈”“长辈”这种字眼。
“去修炼,这些东西我先帮你收着,等你能出去了再还你。”
林丘作乖巧状:“好的。”
就在林丘刚刚准备上床打坐,门口就传来一阵敲门声:“有人吗?”
林丘眼前一亮,隔着门板他一耳朵就听出来这是赵师兄,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当机立断出声:“有人!有人!有人!”
“林师弟,是你吗?我是赵玉京。”
“是我是我!”
林丘的嗓音里是止不住的兴奋,立刻原路返回跑到松生身边,看着他的眼神中有种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身后若有尾巴,怕是已经摇出龙卷风了。
林丘:“师尊,赵师兄来找我了,我总不能不见客吧?见客人总得有身像样的衣服吧,我穿成这样没什么,到时候不是丢了师尊的脸吗?”
松生冷眼看他装模作样,耐心地听他说:“我不怕丢人,没人敢造次到我面前来。更何况,我罚一罚自己的弟子,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那怎么行!”这个回答出乎林丘的意料,“师尊在和我开玩笑吧,是不是?”
林丘强撑着笑脸,勉强笑了一会儿发现松生似乎真的是这么想的,眼睛眨巴眨巴就要红了。
师尊也就算了,也不是第一次,这下丢人要丢到外面去了。
“好了好了,拿去穿。”松生摸出一件衣服塞到满脸可怜巴巴的弟子手上。
“我就知道师尊对我最好了。”林丘立刻收了表情,双手把衣服抖开,三两下穿好便跑去开门。
赵玉京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没见动静,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准备抬起手再敲一下门,还没敲下去,门就开了。
林丘两眼放光地抓住赵玉京悬在空中的手腕,满脸的热情几乎要溢出来,拉着他就往房间里走。
有好些日子没见了,赵玉京不得不承认自己偶尔会想起这个四处留情的师弟,林丘一见面展现出来的热情让他很受用。
赵玉京看见房间里的松生,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只有林丘一个人在房间里。
“见过松长老。”
“不必多礼。”
林丘扯着赵玉京到床边坐下,没办法。桌子旁边坐着师尊,不利于他的计划开展。
“赵师兄,这么久没见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比如一起出去游玩一番,或者是出去吃一顿之类的话,只要赵玉京说了,他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去了。
赵玉京神情有些奇怪:没想到他在松长老面前也敢这样随意勾人,还是说,这其实就是松长老教他的?
第 40 章
赵玉京不认为外表看起来清高孤傲的松长老会教弟子这些东西。
他用视线仔细描摹林丘的眉眼,几乎不费任何力气,他便从那双精致冶丽的双目中看出呼之欲出的期待与欢喜,似节庆之日在夜空中炸开的绚烂烟花。
他的话尚在含在口中便软了三分:“我有一点想你……”
甫一说出口,赵玉京便有些后悔,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了一句:“不过不多,只有一点点,毕竟我平时也很忙,忙着炼丹,没什么时间和精力去想别的事。至于你一声不吭就离开这件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赵师兄真是心胸宽广。”林丘很捧场得夸赞起来,“不过,赵师兄这么会突然来淼城呢?”
“游历,修为达到一定程度的弟子大多都会选择外出游历,增长见识,拓宽视野。”
赵玉京向来是个不会挑话口的人,林丘为了不冷场,便一直叽叽喳喳地说话,试图将话题引到外出游玩的话题上,可赵玉京不知怎的,一直不上道。
林丘:赵师兄怎么回事,平常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没办法,林丘只能直接开口了。
“我们一起出去游玩一番可好?一起吃顿饭也行。”
赵玉京心说果然如此,方才左一个暗示,右一个明示,恨不得直接将目的写在脸上,傻子才会看不清他的意图。
他矜持地回答:“再说吧,我最近有些忙,恐怕抽不出空来。”
林丘脸上肉眼可见地弥漫起失望:“一会儿也不行吗?我只耽误你一小会儿,若是现在不行,那再过几日呢,你什么时候有空呀?”
他的身体由于着急而微微前倾,二人之间的距离缩短,赵玉京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退后,依旧稳稳地坐在原处。林丘的唇角因为焦急往下撇,水红的唇瓣微微用力抿起,显得格外无助。
松生坐在旁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出来,自顾自地欣赏窗外的风景。
赵玉京瞧着他这幅可怜样,本来打算再等一会的,没忍住改了主意:“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儿上,那我就勉为其难……”
“他身上有伤,不适合外出。”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松生冷不丁开口说话,赵玉京闻言下意识将头往松生的方向偏了一下,只一瞬又转回来,神情严肃:“你身上有伤?那如何能外出。”
没想到林丘居然拖着带伤的身体也要和自己共度二人世界,这份心意出乎赵玉京的预料,但也不能由着他这样胡闹,不顾及自己的身体。
被松生这么横插一杆子,林丘急得头顶都要冒出烟来了,当即抬高嗓音反驳:“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点小伤压根儿不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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