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隐月面露一秒呆滞,停下了往明心阁去的脚步,转头对着沉怅雪愣了半天,终于从嘴里憋出来一声:“啊??”
沉怅雪一脸无辜的真诚,并且朝他点了点头。
钟隐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定的!?”
“魔尊乌苍。”沉怅雪说,“原来话本里没写么?”
“没写!”钟隐月忍不住大声起来,“这么荒谬的事情,我一个字儿都没看见过!”
沉怅雪噗嗤笑了声,说:“确实十分荒谬,但此事是真的。不但规矩是他定的,连仙门大会都是他一手操办起来的。首次的仙门大会,便是他在忘生宗举行的。”
“他在忘生宗?”钟隐月怔怔,“那他原来就是……”
“是的。”沉怅雪说,“忘生宗第十九代宗主,便是魔尊乌苍。”
他原来是宗主的! ?
眼瞅着钟隐月惊得五官都要扭曲了,沉怅雪面露无奈:“师尊竟是对魔尊全然不知的么?”
钟隐月头摇得像拨浪鼓。
“看来那话本有许多事都没写。”沉怅雪无奈地笑,“魔尊乌苍原本是忘生宗的宗主,是第十八代宗主的首席弟子。他天分过人,曾经也是天下不多的问天之人。”
问天的卦术可并非人人都能习得。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个都不行。
从古至今,能通问天之术者便寥寥无几。
魔尊那个实力,果然曾经也是天赋异禀之人……虽说没想到竟然在仙修界做过宗主。
钟隐月问道:“那后来是出了什么事,他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
“详细的我也不得而知,只是某天他突然辞了宗主之位,传给了名下某位弟子后,便独自一人下了山去。据说离山时还行了离门之礼,道说自此和忘生宗再无瓜葛,下山做了散修。”
“百年后,仙修界的人再见他,他便是魔尊了。”沉怅雪说。
钟隐月听得眉头深皱:“可既然已成魔尊,为何大会还要遵循他定下来的规矩?”
“是魔尊百年前战后留下的要求。”沉怅雪说,“当时仙修界的掌事人们应了下来,眼下才会仍照着他定的规矩比试。”
钟隐月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世界了,他觉得作者写这本书的时候一定是脑子被门挤了。
堂堂正道仙修界,不是冠冕堂皇地欺压灵修就是拿着魔尊定的规矩比武。
迟早都玩完,去死吧这个神经病的世界。
钟隐月在心里嘟嘟囔囔地骂了两句,抹了一把脸,不再多问了,拉着沉怅雪继续往明心阁去。
阁楼门口,有领路的忘生宗弟子。
弟子们瞧见二人,便躬身作揖行了礼,将他们领进了明心阁中。
领着他们走入阁中,入了大堂,就见堂中已坐了数人。
除了天决门各个长老,还有其余两大名门的掌门与宗主。
忘生宗的两位宗主坐在前方。
钟隐月往前瞥了眼,耿明机自然也是来了的。
他领着白忍冬,坐在靠前些的位置。
白忍冬站在他身后。
此时落座的都是仙门长老,弟子们自然不能一同落座。
白忍冬这会儿可是圆润许多了,一点儿不像前几天那样皮包骨头。
但他这会儿脸色惨白。
不知道是被今日这个审判大会吓的,还是受了诛生剑剑碎的影响。
钟隐月站在门口,遥遥向他们行了一礼,便随着领路的弟子入了座。
“辛苦诸位特地跑这一趟。”
顾不渡轻声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不怒自威又不容反驳的威严气场。
她的双手在身前交叠,沉静道:“此次大会,由忘生宗召开。虽说规矩所定,场上不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叫停,或制止任何一方。可下了场,动了邪术或用了不正之法的,该彻查的仍要彻查,该处置的也自然要处置。”
“干曜长老,”顾不渡道,“授予弟子食丹邪术,用于大会比武之中,已是极为下作之流。”
“今时今日起,干曜门全门不得上场。此后长老比武,干曜长老亦不得上场。”
“动用邪术,为不尊公正。运用如此手段,此后再出场仙门比武,恐会再有受害的仙修。因此,干曜山门在此后五十年里,不得再参加大会。”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堂内鸦雀无声,无一人出言反驳。
令人意外的,耿明机也没有面露愤怒。他神色平静,闭了闭眼,没有多说什么。
“授予弟子邪术,并令其用于同门师兄此事,已是违了规矩。此事本应交予杀仙阁,但天决门如今仍是天下第一仙门,上玄掌门亦是修界之中名动天下之人。”
顾不渡说,“此次的事,如我方才在干曜长老的宫院中所言,便全权交由上玄掌门,我等不再插手,只求莫要再扰了此次大会。”
上玄掌门未发一言,只是咳嗽了两声,点了点头。
他这便是应下来了。
顾不渡便不再说了,她又看向钟隐月。
“玉鸾长老,此次你门下弟子是受害的一方。”她说,“我方才所言,你能接受吗?”
钟隐月闻言,并不作答,反而转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沉怅雪。
他问:“能接受吗?”
一瞬间,在座所有目光都随着钟隐月,一同看向沉怅雪。
沉怅雪始料未及,脸上神色一僵,好半晌才点了下头。
脸上虽笑意依旧,但他声音也有些发僵:“这番处置已足够公正,弟子别无所求。”
说罢,他低身行礼,瞧着诚惶诚恐。
钟隐月抬手拍拍他,示意他放轻松点。
他站起身来,同样向着顾不渡行了一礼,道:“顾宗主为人公正,我家弟子别无所求,玉鸾在此谢过了。”
顾不渡也站起身来,向他回了一礼。
“请玉鸾长老不必多礼。”语毕,她看向四周座上众人,“那么,忘生宗的决断便是我方才所言了,诸位可有疑问?”
座上一阵沉默。
见无人应声,焚云派的宗主陆天便说:“顾宗主是非分明,此番决断十分公正,我等自然没有疑问。”
“陆宗主过誉了。”
顾不渡向他低低眉眼,微微弯身低了头,算是行了半礼。
她又抬头道:“既然没什么疑问,那今日便到此吧,有劳诸位跑了一趟。”
座上各人便起了身来,纷纷离去。
耿明机微一躬身,行了礼后,便不再多留,顶着一张阴沉的脸,带着白忍冬匆匆地就走了。
他俩走来时,待近了些,钟隐月才瞧见白忍冬脸上有个什么印子。
仔细看了看,那印子发红。
俩人很快走远。
钟隐月又转过头去,盯了会儿白忍冬的背影,又发现他走路有点一瘸一拐。
他明白了。
小子挨打了。
不挨打才怪,在台上得意忘形吸了太多,搞得邪术被人发现,如今耿明机无法再上场,干曜宫重夺天下第一的美梦碎了,干曜长老不把他往死里打都是ooc了。
钟隐月抬抬嘴角,微不可查地嘲讽一笑。
“玉鸾。”
有人叫他,钟隐月回过头。
是上玄掌门走到了跟前,钟隐月便朝着他作揖,恭敬道:“掌门。”
上玄掌门神色难看。
“一会儿回院,你去我那儿一趟。”掌门说,“你独自来,我有话同你说。”
“是。”
嘱咐完他,掌门便走了。
钟隐月目送他离开。掌门刚迈过门槛,身后又传来一声:“师弟。”
钟隐月再次一扭头。这次是灵泽长老站在他跟前。
钟隐月便应:“师姐。”
灵泽面色平静地询问他:“掌门要同你谈话么?”
“正是。”钟隐月说。
“出了此等大事,是该找你说一说。”
灵泽说着,轻轻推了下他的肩膀。钟隐月懂她的意思,便随着她一同出了明心阁。
两人走在路上。
灵泽继续说:“今日早上,我去寻了干曜师兄。”
钟隐月诧异:“师姐去寻他作什?”
“我是在意白忍冬那孩子。”灵泽说,“我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他那表现,不像是被师兄逼的。我实在在意,便去寻了……结果,真是如我所想。”
灵泽说着,叹了一声。
“我总算知道,你为何会把他让给干曜师兄了。”她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若想跟着师兄,且觉得全然无碍的话,那便让他去吧,是他自己选的路。”
钟隐月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苦笑笑:“万般皆是命。”
灵泽点着头,说:“也是我看走眼了。”
“不是师姐的错。”钟隐月说。
灵泽笑笑,不作回答,道:“干曜师兄虽说认了此次处置,但想必不会善罢甘休。他又对你积怨已久了,恐怕他还会对你做些什么。可大会台下耳目众多,他不会出手。若想动手,那便是在宫院之中。”
“若出了事,你扛不住了,便喊一声师姐。不过隔着一个院子,我耳朵向来是好的。”
灵泽就差把“姐挺你”仨字儿实打实地说出来了。
钟隐月禁不住笑了出来,点着头说:“师姐肯助我,真是我三生有幸了。”
灵泽拍了拍他:“去吧。”
钟隐月向她行了一礼,带着沉怅雪离开了。
天早就黑了,夜色已晚。
他让沉怅雪先行回去,自己去了上玄宫的院子里。
上玄宫的首席弟子谢恒为他奉上一杯茶。
钟隐月道过谢,捧起茶来。
他与掌门面对面坐着,两人之间隔着一张书案。
谢恒又给掌门奉上了一杯茶。
掌门拿过茶来。清茶热气腾腾,飘着雾气。
上玄掌门朝着热茶的雾气轻轻吹了一口气。
吹散热气后,他抿了一口茶。
喝下一口,他放下茶杯,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与干曜积怨已久。”
“其中缘由,我猜得到一些。”掌门说,“他心中怨念颇多,本就不适合修道。是何成荫宠爱他,一心想为他净心……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终究是没遂何成荫的愿,心中的恶日渐增多。”
“如今,还做了这种事。”掌门叹气,“我知道,你心中也颇有怨气。”
“他做了这些事,我比你更对他大失所望。”
“如今叫你来,我也不求你还与他和和气气的了。”
“你日后与他如何相处,皆随你意吧。”掌门说,“只是想必,干曜也没几天好日子了。”
“今日用了邪术,心中又有邪念……我这几日与他相谈,他的神志已有些不清晰了。”
“总是疯言疯语,有时又不理会我,还会对着空气说些话。”掌门说,“想必是生了心魔了,我已在他屋子里感觉出了魔气。可怜那些孩子,也不敢声张。”
钟隐月并不意外。
他说:“师兄动用私刑,虐杀妖魔。若不是前代干曜师祖多有垂怜谋划,早该堕入魔渊,走火入魔了。能撑着这么多日,已是师兄定力不错了。”
上玄掌门垂眸:“你说的是。”
“过去,师兄以弟子作炉鼎,将灵物带回门派却不好生对待,时常动以私刑,将怨恨倾泄。”钟隐月继续说,“掌门就算没了修为,但与师兄交好,曾经更是比干曜师兄更为厉害的天下第一。若说掌门没看出来,我是不信的。”
“不,不止是掌门,这门中的人,大多都已看出来了。”
钟隐月放下茶杯,望着他说,“所有人都是明白的。可诸位身为修道之人,对眼下之事却视而不见。我不知是诸位仰仗师兄剑法,还是想着等师兄心中怨愤消解便好,可不论是哪种,这天决门都由着一个道人虐生了。”
“我知道,眼下我说这话,掌门或许会觉得我太过激进。可掌门,师祖死后,若掌门多以规诫,若这些同门长老加以劝阻,或许师兄真能净心,或许干曜宫便不会有今日。”
“说到底,是这山门早已变得攀附权贵,追逐强势,才造出来一个耿明机。”钟隐月说,“如今这一切丑事,皆是我们咎由自取。”
上玄掌门微微缩了瞳孔。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半晌,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来。
那听着是苦笑,讽刺极了。
“你说的是,”上玄掌门低了头,叹道,“是我太过骄纵他。”
“不止于此。”钟隐月说,“我如今能坐在这儿,听掌门认错,也是因为手握天雷。”
上玄掌门再次哑口无言。
他神色难看,钟隐月心中便痛快多了。
钟隐月笑了声,道:“好了,那请掌门继续说吧。掌门想要我,今后如何?”
“如何都好。”掌门再次低下眼眸,淡然道,“丑事已出,这是你二人之间的恩怨。如何收场,全看你。”
“不论你做了何事,我都会帮你处理好后事。”
钟隐月问道:“哪怕我杀了师兄么?”
“哪怕你杀了干曜。”上玄掌门毫不吃惊,平淡地点了头,“我会说,是你清理了门户。”
天上的月,隐入云中。
彻底黑下来的夜里,忽然刮起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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