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来平日里,程衍的发冠多半都是小厮帮忙打理他,他自己的发冠也戴得有些歪。楚望提醒了句,程衍却不在意,随手正了下就好,专心致志给楚望束发。
程衍虽然笨手笨脚的,但是小心注意着不拉扯到楚望的头皮,还好楚望的头发顺滑,木梳子梳过几下就不打结,又被他收拢在一块抬高,然后再把发冠穿过去。
楚望有些不自在,第一次被人这样伺候,又怕程衍做不好,低声说:“我吃快点,然后自己来吧。”
程衍却摇头,说:“不行,洞房花烛夜后,新婚夫妻要帮忙梳头,要一梳梳到尾,这样才能白发齐眉,恩恩爱爱一辈子。”
楚望咬住包子的动作僵住,不知道是羞耻得想晕过去还是直接被气饱了:“谁、跟你洞房花烛夜了!”
程衍眨了眨眼:“昨晚屋里蜡烛不是燃了大半夜吗?”
楚望:“……”
折腾一番到了正厅前的广场,书院里的学子都陆续赶到了。事实上,月试并非每个月都会进行,因而每次都会举办得很隆重,甲班的学子都会进行评分排名,当天便会放榜,公诸于众。
而且,月试负责当主考官的,有时候还是一些重量级的大人物,说不定时不时就会有哪个有名望的大师,在月试中一眼相中哪个学子。
所以,对甲班的学子们来说,这是非常重要的考试。
正厅里已经摆好了一张张彻底隔离的桌椅,但学子们还站在外头,等着先生说话。
程衍和楚望一过来,就接收到了许多人的注目礼。
……准确来说,是程衍接收到。
“程长青也来考试?”“他就不怕丢人吗?”“今天监考的可不是我们书院的先生,就他的水平,会被考官大人踢到丁班去吧!”“说不定会将他退学呢!”
楚望和程衍走一块,才发现程衍平日里受到的关注居然是这样的。
尽管因为学问做得好,在书院里他的名声也很大,但是大家对他都是敬仰和称赞,楚望头一回发现众口铄金,被人这样指点是一件多么不快又难受的事情。
他低声和程衍说:“你看你平时藏拙,时不时有点过了?总是被人当做废物看待,你……你不难受吗?”
程衍却笑着说:“你想想,这样一来,等下我考了个好成绩,是不是更有反转效果了?”
楚望:“……”
他平生从未遇过,像程衍这样满脑子叛经离道想法的人。
不过,他并不讨厌。
因为两个人走过来,还有说有笑的,有的人在惊讶他俩相处得竟然这么融洽,也有人还在议论,说程衍看起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多半是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想不通他为什么还要来考试。
不过,这其中也有一个人,关注点全然不在程衍身上,而是在楚望。
孟晨辉看到楚望的时候,眼里满满的都是不可置信。
他几乎是失态了,抓住程津的手臂问:“你、你看那个人是谁?”
程津嘴里振振有词在紧急背诵着文章,被这么一打断,眼里闪过了恼火。但是喊他的人毕竟是孟晨辉,程津不敢发作,只能顺着他的指使看过去,困惑地回答他:“程衍啊。”
他并不将程衍当真正的兄长看待,除了刻意表现得兄友弟恭的时候,其他的时候他都不乐意喊程衍一声“大哥”的。
孟晨辉没好气地说:“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他旁边那个人。”
程津这会儿更奇怪了。
“那是子观啊,晨辉兄,你怎么了,连子观都认不出来吗?”程津眼里有些迷惑,他明明记得他们两人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楚望和程衍已经走了过去,混到人群之中了。
孟晨辉又重复问了一句:“你确定没看错?真的是他吗?”
程津实在摸不着头脑,说:“肯定是啊,这不好认吗?”他在心里嘀咕着,长得那么漂亮的人,全书院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单看到一个侧颜,都不会叫人认错楚望的。
孟晨辉还抓住程津的手臂,甚至不觉用上了几分力气。
他咬着后槽牙,轻轻吐出一句话来:“你帮我看看,楚望他有没有影子……”
程津:“……啊?”
他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往旁边闪了一步,抽回自己的手臂,有些没好气地说:“晨辉兄,大白天的,不要说这种毛骨悚然的话好不?”
孟晨辉却没注意他,拨开人群就跟着往里头走去,还真想要自己去看看楚望有没有影子一样。
程津青天白日的,凭空生出一身冷汗来,搞得他刚背的文章也在脑里全空掉了。
孟晨辉没靠近,就完全可以确认,他看到的楚望是活生生的人。
“怎么……怎么可能……我明明……”他不解又惊惧,低声呢喃着。
程津跟着过来,实在看不懂孟晨辉怎么回事,说道:“晨辉兄,你和子观生矛盾了吗?”
孟晨辉立刻转头瞪他,大声说:“这怎么可能!”
程津被他一吼,愣了愣,讪讪地,语气也有些僵硬:“没有就没有。”
他们声响不小,程衍和楚望站在前头,听到了也回望过去。
这一照面,孟晨辉紧紧地盯住了楚望的脸。
楚望的神色称不上好,当然了,这里绝大多数甲班的学子,脸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一个个都或多或少有黑眼圈,看出来昨日熬夜学习了。
但是他表情如常,整个人一如既往清秀挺拔,清冷高傲,伫立在人群中,也凭着破竹一样的气势一压群众。
孟晨辉和他对视上,可楚望的眼神,却好像没有因为他,而稍微松动或变化,就好像……就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一般。
这时,程衍突然凑到了楚望的耳边,轻启嘴唇不知道说了什么,楚望迅速地转头看他,好像是瞪了他一眼,可是他嘴角却明显有了上扬的弧度,眼里好像也因此冰山融化,笑意漾开。
程衍又说了什么,楚望竟然伸手打了他一下,那模样就如同挚友甚至更亲密关系的人在玩笑一样,然后他们俩一齐把头转回去,就好像……压根没见到孟晨辉一样。
孟晨辉瞪大了眼睛,几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个人,
他没有料想到,两个人关系看起来竟然真的熟稔到这个地步。虽然孟晨辉之前心有疑虑,还把伤人的话一股脑说出来过,可是他清楚楚望的为人品性,至少冷静下来,他就会想明白了,楚望肯定不会和程衍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的。
但是现在,看楚望的神态,孟晨辉心里又有些不确定,心里又急躁和嫉妒。
“喂,晨辉兄,你要去哪!”
程津一把拉住孟晨辉,被孟晨辉的表情吓了一跳。“你、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孟晨辉深呼吸,才把心中的暴戾压下去。
“没事。”
程津看孟晨辉的神色,莫名有些发怵,只能快速地说:“走了走了,我们找一处地方吧,道清先生就快要来了。”
孟晨辉沉着脸,任由他拉拽着,往人少又阴凉的地方走去。程津还嘴上问:“你昨日到底让我拦着程衍,是为了什么?”
“没什么。”孟晨辉没心思,随口敷衍了一句。
见他态度不快,程津也不多问了。
他俩站定之后,旁边几个学子在低声交流,听到有人说“楚子观”的时候,孟晨辉猛地抬头,朝他们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几个人声音压低,其中一个人隐隐约约地提到了“落水”、“救人”之类的词。
孟晨辉没听清,想凑过去听,但是又不敢,心里有些焦虑,连道清先生已经走到众人的前方都没有关注到。
程津刚跑到其他地方,现在回来,鬼鬼祟祟地说:“晨辉兄!昨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孟晨辉心里有不祥的预感,却故作镇定问:“能有什么大事?”
程津说:“听说子观昨夜落水了,是程衍下水把他救上来的!我就说嘛,他们两今日怎么会一块来,看起来关系还那么好。对了,程衍昨日还拿月试和我打了赌,他今天估计是发挥不好了。”
孟晨辉没去注意听他后半部分,怔愣地看向程津,问:“楚望……怎么落水的?”
程津看他神色,以为他是在担忧楚望,老实地摇头,说:“不清楚,没打听到,可能是失足落水的吧。说来真奇怪,他们俩晚上去潭边做什么啊……”
孟晨辉好像慢慢地呼了口气,肩膀也松了下来。
道清先生站在正厅前面的几层台阶上,旁边还有好几个同样衣着正式的先生,他先是看向旁边一身短打的打手,对方清了清嗓子,高呼:“肃静——”
七零八落站在广场上的学子都安静了下来。
道清先生这才开始说话:“现在开始准备月试,所有考生排队成列,念到名字后出列。”
所有人都依言照做之后,道清先生就开始喊名单了。他先从甲班喊起,再依次往下。
站在旁边的,为首有书院的院长,几个在书院里同样德高望重的先生,此外,有两个生面孔。
一个精神矍铄的老书生,看起来面容严肃,另一个中年男人,已经有些许发福,两个人都穿了官服,看起来很有威望。
下面的学子好奇着他们的身份,有的人已经猜出来,和之前书院里广为流传的月试会有沧北郡的大人来监考对上了,只是来者是什么身份,几乎没有人知道。
不过,尽管如此,这些还在求学的年轻人,也都被那一身官服唬住,就连丁班的学子,也不敢在底下窃窃私语了。
“程衍!”
道清先生喊了一声,程衍快速出列,走了上去。
见道清先生瞪他的表情不善,程衍心里猜想着,道清先生估计恨不得他缺席不来考试。
“等下好好发挥!”道清先生压低声音,在程衍走过去的时候说。
程衍忙不迭的点头,“放心好了!先生,我一定会好好发挥的!”
道清先生眼皮一跳,朝他挥手,“快进去吧!”
喊了名字过去后,还会对考生进行搜身,防止他们携带了什么作弊工具。
担心程衍搞出什么丢人的大事,道清先生还特地在他被搜查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之后才觉得自己好笑,就程衍那大字不识的情况,他就算想作弊,估计也不知道抄什么!
院长陪着从沧北郡过来的教谕大人站在旁边看考生入场。
这位教谕大人年事已高,对有才华的学子格外看重,所以考生入场的时候,他就在旁边观摩了。只不过,这位教谕大人,因为年长,总多少有些刻板和威严,看起来不怒自威。
他突然伸手一指,问院长道:“刚才进去的考生,是这位教书先生的得意子弟吗?”
院长愣住,抽了抽嘴角。
程才俊是如何花钱把自己那个长子塞进他们书院的,所有高层心里都清楚,因为……因为前阵子没钱嘛!
所以,程衍此人,大家也都是认识的。
教谕大人还在继续皱眉说:“就算是得意门生,也不该在准备入场的时候窃窃私语,如若被有心人看到,不免怀疑有什么作弊行为!”
院长连忙擦汗,紧张地解释:“非也非也,那位学子较为顽劣,我院的道清先生,应该是在叮嘱他一些话,绝对没有什么作弊行为的!”
教谕大人愣了愣,才抚着自己的山羊须,颇为赞赏地说:“不错,即便是顽劣的学子,也应该多给关怀,说不定能让其悬崖勒马。”
院长连声附和,只是心想,等教谕大人您等下看了程衍的考卷,就不会这样说了。
月试的座位打乱,进去之后会直接被领到贴了自己名字的座位,在此过程中,不可以四处张望,更不能和其他人交头接耳,否则,就会被直接认定为舞弊,送出考场。
程衍知道不想让他来考试的人肯定不少,自然乖乖听话,没有在被抓的边缘试探。
楚望早他一刻钟进来,他也不知道楚望坐在哪里。
不过,楚望昨天睡眠质量不错,应该状态不错,稳定发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考生陆续进场后,主考官副考官就依次进场了。
主考官不是学院里的先生,院长介绍了下,从沧北郡过来的教谕林大人,将会担任这次月试的出题人兼主考官,同时,到时候评卷给分,林教谕的意见也将占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程衍多看了那位主考官一眼,心想着这老头在这个年代也算长寿了。
结果没想到那老头反过来,还多看了他两眼。
程衍:“?”哥靠帅气吸引到主考官了吗?
每个考生桌上都准备好纸张和笔墨,第一门贴经,在宣读完考试规范后,就开始了。
林教谕负手站在最前方,开始念题,考生一个个握好了笔,就等着他声音落下后,将对应的经文默写出来。
程衍脑子里装了一个数据库,并不怕这样的考试,只是久违的考试氛围,还是让人难得地紧张了起来。
题目一说出来,有的考生立刻恍悟,奋笔疾书,却也有表情或惊诧或迷茫,抓耳挠腮冥思苦想。贴经演变到如今,小小月试出题有范围,但出题人都喜欢不求甚解,随处截出并不相连的句子来考察。
在第一题出来的时候,程津就开头一慌,教谕大人连续说了三次题目,他还是没听清,连题目是哪些字都没听懂,四周传来沙沙的声音,他却连题目都没法誊抄下来。
他捏住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这一题只是刚好出现在他还没背诵到的一篇文章中而已,后面还有九道题,只要能正确写出六题,这门考试就算是合格了。
但是,紧接着,第二题、第三题,每一道题目,在程津耳中都无比的陌生,仅有一道记得出处文章的题目,他立刻将上句誊抄到纸上,然而,却因为一直紧张焦虑,脑子一片空白,想不起来下一句该由他默写出来的是什么。
贴经这一门考试结束,会收一次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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