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一个不留神,她已经跑出老远。
巫祝急得跺脚:“快追上她!”
傅清微朝她的背影奔了过去,小孩腿短,倒腾得倒挺快,傅清微运气追上,一把将她拎了起来。
姬湛雪还在她手下奋力挣扎。
傅清微干脆将她扛在了肩头,一巴掌轻轻抽在她屁股上。
“这么点儿大你能杀得了谁?”
小雪立刻不动了。
不知道是被她的话羞辱到了还是被她的动作羞辱到了。
傅清微扛着小雪回到巫祝身边,问她:“我会些功夫,要不要我去前面帮忙?”
巫祝说:“你留下保护我们这群人吧。”
傅清微舒了口气:“好。”
既能发挥作用又不用面对土匪,她不想手上沾血。
傅清微:“那我就这么扛着?”
巫祝:“扛着吧,夜里山路不好走。”
村民领着巫祝三人到了村尾的大部队,大家排成长龙,把三人护在前半段,依次蜿蜒进山,在计划的隐蔽山洞躲藏到风平浪静再回村。
傅清微走出一段路,回头往山下看,村子的前方,一道火线燃烧着,不断有村民冲上去,不让那条线再推进一步,踏入她们的家园。
她看不清人的脸,只有火光和刀光在夜色里闪动。
不是做梦,都是真实的。
今夜过后,这条队伍里会有多少人失去他们的妻子丈夫,爹娘儿女,她们的村子是否能保住。
这个世道,还有一块太平的地方吗?
队伍沉默地前行,不知道从哪里传出一声抽泣,很快被同队的人制止,余下的只有无止境的静默。
山洞里燃起篝火。
一百多个人围着圈坐,大人抱着熟睡的小孩,没睡着的在被小声哄睡,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声音。大人们互相对视,眼里只有苦涩和担忧。
姬湛雪被放了下来,坐在傅清微身边,用自己的衣服擦着短匕,清湛的眼睛映在匕首的锋刃上。
傅清微刚刚打了她屁股,怀疑她会冷不丁给自己来一刀,于是坐远了一些。
姬湛雪:“……”
她把匕首收起来,重新坐过去。
别的小孩都睡了,就她睁着大眼睛,不动如山。
傅清微小声在她耳边问:“你要不要睡觉?”
小孩眼一闭,倒在她腿上睡下了。
傅清微:“???”
她朝另一侧的巫祝打手势,让她把人带走,巫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看到。
傅清微脱了她的羊毛毡帽,扶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巫祝笑了笑,很快被忧虑取代,望向夜色笼罩的漆黑山洞门口。
姬湛雪半夜被抱到了巫祝身边,傅清微提着剑出了山洞,遇到在外面放风的村民,低声说:“我下山一趟。”
“小巫大人不能去。”
村民阻止了她。
傅清微只是告知不是商量,提气纵身,几个呼吸间便没入了山林,没了踪迹。
山路没有照明不好走,傅清微对这里不熟,等她回到依布村时天际已露出鱼肚白,刀兵已经停歇,一名身上沾了血的村民见到她立刻跑过来。
“小巫大人,是山上出事了吗?”
“没有,我下来看看。”
“正好,土匪已经被打退了,我们正要派人上山通知呢,小巫大人去一趟?”
“好。”傅清微说,“大家知道会很高兴的。”
村民憨憨一笑,伸手挠头的时候嘶了一声。
“待会来院子里,我给你看看。”傅清微说。
“我这点小伤不着急。”村民想起什么似的,语气急切了些,“你和巫祝大人要尽快下山,我们有很多人受伤了。”
“好。”
傅清微立刻往回赶,视线转回山上之前看到了远处烧毁的房屋,一片焦土。
傅清微和巫祝先行下山,大部队和姬湛雪落在后头。
巫祝的两间屋子里躺满了伤患,连傅清微睡觉的床也被腾出来,横着摆了四个人,两个人屋里屋外,忙得脚不沾地。
屋里不断传出伤患的呻吟。
村头的战场仍在打扫中,血流满地,土匪的尸体被堆在外面,自己人的尸体则被抬了回来,回村的队伍里冲出几个人扑上去,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哀嚎哭声。
姬湛雪站在村头的一片断壁残垣里,握紧了怀里的短匕。
陌生的情感在她的胸腔汇集成酸涩,涌到了眼底。
她红了红眼圈。
第137章
傅清微小时候看电视剧, 有一段剧情是富家千金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当军医学徒,第一次见到从战场抬回来的血淋淋的人,吓得动弹不得, 被师父支使着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拔箭的时候鲜血狂飙她闭上眼睛, 脸色煞白。
傅清微虽然不是千金小姐,在现代灵管局出任务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血, 受过伤, 可那是妖魔造成的伤,她们是在维护世间太平, 与非我族类的对抗, 和人与人之间的火并完全不同。
是人杀人,你死我活。
轻伤的包扎一下就出去继续清理残局、修复村庄,能抬进屋内的无不是重伤甚至垂危的, 缺胳膊断手, 平时眼熟的村民一个个染成血人。
土匪用的是砍刀,依布村用的是弓弩刀剑,木盾, 短剑用来防身,天生是为了打猎制作的,对抗中处于劣势。听说来了十几个土匪,陷阱和冷箭放倒了几个, 进村的有十来个,依布村利用唯一的人数优势, 一群村民为了保卫家园不要命地往上冲, 终于将土匪打退,但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傅清微正看见抬进来一个, 一把砍刀正插在他的脑门,满脸的血,人竟然还有气,奄奄一息地呻吟。
她和那位千金小姐没什么两样,吓得一动不动。
巫祝让开路:“快快快!”
她回头催促呆滞的傅清微一把,说:“快去拿药,止血的草药用完了!”
傅清微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朝药房奔去。
巫祝:“扶他坐下!”
傅清微将草药交给旁边的村民加急碾磨,束手站在巫祝身后,不知所措。
巫祝面前是那个满脸血,砍刀劈在头颅的村民,她伸手按着对方的脑袋左右检查了一下伤口深度,让人去准备缝合工具。
傅清微拔腿就去。
巫祝说:“你留下。”
傅清微:“?”
巫祝:“你把刀拔出来。”
傅清微结巴:“我我我、我不行。”
巫祝:“你行,你拔刀,我来念祝由术。”
傅清微想说要不她俩反过来,可是她的祝由术暂时没有巫祝好,事到如今没时间给她慢慢做心理准备了,两手握住了刀柄。
巫祝说:“我先念,你看我的手势,一二三,立刻拔,不要犹豫。”
傅清微手心出汗,重新擦了一遍握住:“好。”
巫祝口中念念有词,左手垂在身侧做细节手势:一、二……
傅清微视线回到村民头顶,两手同时用力,飚飞的鲜血喷在了她的脸上。
来不及害怕和迟疑,立刻跟着祝由。
她怀里还有从现代带来的丹药,取了一颗凝血丹迅速给对方喂了下去。
巫祝诧异地瞧了眼,没空说话。
到缝合的阶段,她才问:“你刚刚给他喂了什么?”
傅清微说:“药。”
巫祝:“……行,待会借一粒给我研究。”
傅清微:“晚点再说吧。他会死吗?”
巫祝:“不知道,尽人事。”生死老病,终究都要听天命。
傅清微走到旁边给别的伤员包扎,这个时代没有消炎药,侥幸捡回一条命的人远远不能说安全,今夜之后,能熬到天明的又会少一些。
傅清微从晨曦刚亮忙活到大下午,才记起时常挂在她身后的小跟屁虫。
她捞起一捧雪擦了擦脸,随手拉住人问:“小雪在哪儿?”
对方吓了一跳。
从她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血污里勉强分辨出她的容貌,说:“早上在村头看见她了,后来就没见了。”
傅清微:“她家是哪一户?”
对方贴心地将她带到村长家门口。
傅清微从低矮的院墙往里看,姬湛雪在里屋门口,院子里还站着一个女人,个子很高,身材也是猎户的健壮,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村长了。
村长背对大门,似乎对姬湛雪说了什么,小孩点了点头。
村长出门,傅清微躲在墙边,探头探脑地又往里瞧,只剩下姬湛雪一个人了。
傅清微转身也走了。
走的时候姬湛雪看到她了,没说什么,看着她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院墙。
即使她说得出,恐怕也没有话。
几分钟后,傅清微出现在村长家的大门口。
“你吃饭了吗?”
姬湛雪摇头。
“走吧。”傅清微朝外面偏了偏头,尽量让自己的所有语气都听不出情绪。
可是姬湛雪向她跑着过来了。
傅清微第一次见她奔跑,明明那么小一点的孩子,出生就被剥夺了情感,她向她跑过来时,远处的雪山被阳光照耀。
傅清微的眼眶也被轻微地刺痛。
此时的她也万万想不到,往后漫长的一段人生,只要她唤她的名字,对方永远会跑着来见她。
姬湛雪在她近前停下来,小小地喘了口气,往后走,重新当她的小尾巴。
傅清微克制去牵她小手的冲动,平静地朝巫祝家走去。
家里还是有很多伤患,能抬回去的都抬回去,余下的都是不能动的,今夜要继续观察,傅清微的屋子暂时征用当病房了。
巫祝腾不出手做饭,傅清微进厨房烤了三个玉米,按部就班地做酸竹笋汤。
小雪在边上看着她。
她一向没有波动的表情,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吃饭啦。”傅清微将酸笋汤盛出来,对小雪说,“去叫巫祝奶奶吃饭。”
小雪看了眼那锅汤,欲言言不了。
她离开厨房去叫人,背影竟读出两分复杂。
巫祝一见做好的晚饭,夸赞了一句:“真不错,没有白浪费我的药材。”
虽然玉米有点烤糊了,但酸笋汤看起来还行嘛,年轻人需要鼓励。
傅清微给三人各盛了一碗汤。
姬湛雪端坐垂眼,一动不动。
巫祝端起汤碗喝了一口,神色微变,慢慢放下碗,叹了一口气说:“我的药材真不如喂了狗。”
“……”
傅清微说:“有的吃就不错了,不要挑三拣四。”
她一边吃着烤糊的玉米,一边喝着味道奇怪的酸笋汤,面色无异。
她已经丧失对美食的品鉴能力了,反正吃不上师尊那一口,吃什么都一样。
傅清微:“小雪,吃呀。”
姬湛雪摇头。
她们俩的交情目前不足以让她吃下她做的饭。
巫祝拦下她吃饭的手,说:“别吃了,我再去做一份。”
傅清微也不坚持。
巫祝看了看她,撩起帘子出去了。
晚上傅清微和巫祝轮流守夜,观察病人伤情,巫祝年纪大只守前两个时辰,傅清微在她房间哄孩子睡觉。
姬湛雪的村长妈妈工作太忙了。
傅清微坐在床沿,说:“睡觉。”
小雪睁着大眼睛看她。
傅清微心想你还要我给你唱摇篮曲不成,干脆道:“你不睡我先睡了。”
小孩不语。
傅清微把她往床里一推,自己合衣躺下了。
躺下之后才发觉身子软得厉害,白天的冲击到夜晚才完全地反应在她的身心。脑门插着刀的村民,手被齐胳膊砍断的,胸前背后皮肉外翻,断筋裂骨,都是活生生的凡人。
她吃完晚饭准备睡觉的这一段时间还有村民在她眼前咽气。
巫祝摇了摇头,人被白布蒙着抬走了。
傅清微把自己蜷缩起来,背向床里。
她缩得很小很小,但对一个四岁多的小孩来说从后面抱得也费劲,姬湛雪的手比划了好半天,站起来把自己的兽皮被褥吃力地抖了抖,盖在了她的身上,分别走到四个角拉平。
接着她找了个角落钻进去,尽量不挨着傅清微,合眼睡觉。
傅清微一动不动地侧躺,她实在太冷了,心冷。跌入时空缝隙,亲眼目睹百姓流亡,山匪作乱,淳朴的村民惨遭鱼肉,所有的苦加起来,她只想让自己像只鸵鸟蜷缩起来。
轻柔温暖的兽皮披在她身上,哪怕她不想要这一丝丝的暖意,也无力去坚持抵抗,任由自己在无知无觉中睡了过去。
巫祝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睡着了。
傅清微依旧面向床外,后背的小不点挨着她,小胳膊搭在年轻女人的腰上,呈保护的姿态。
巫祝:“……”
和小孩抱大狗的姿势一模一样。
她走到床前,把姬湛雪的胳膊拿开,扶她正面向上躺好,再叫醒傅清微。
傅清微睁眼就醒了,不像在现代同居的时候赖床赖半天,穿好外袍出去了。
这天夜里,有两个村民伤口感染发高烧没挺过去。
此次土匪进村,总计亡9人,重伤10人,轻伤不计。一村的青壮有四分之一丧失了战斗能力,好在村子和粮食都保住了,救回来的在家卧床休养,来年开春,又是新的一年。
春夏的匪乱也会平息,不像秋冬活动频繁。
春天伊始,万象更新。
雪山的山脚化了,一竹篓下去捞到一条冷水鱼,年纪不大的阿妹们满载而归。
傅清微带着小跟屁虫在旁边看着。
上次踏出院门后,傅清微就解了足禁,在村子漫无目的地溜达,有时也逛到村外,像这样坐在石头上发半天呆,什么都看,又什么都入眼不入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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