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微拿了两个鸡蛋和一把青菜,一步一步挪进了厨房。
咚——
装水的塑料大彩碗落到了地上,一声巨响。
傅清微迟半拍地看向脚下,又茫然看看自己修长有力的手,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拿不稳一个碗。
她想弯腰把碗捡起来,刚低头却感觉自己头晕得厉害,天旋地转之际扶住了料理台的边缘,厨房狭窄的天地在她视野里旋转,如同转动的黑白万花筒。
脚步虚软,地面仿佛在连绵起伏,她站立不稳眼前一黑,向后倒了下去。
后脑没有如预料之中磕到地面,一只手及时从身后揽住她的腰,背部贴上了一具柔软温热的身体。
傅清微闭目漆黑,软弱无力:“我……”
“不用说话。”
穆若水把她从厨房抱到了客厅的长沙发里,本来想回卧室,但恐怕她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睡了她睡过的床,她肉体凡胎,承受不了太多的异香。
穆若水不着痕迹按了她几处穴位,又无声念了几句咒,站在一旁等她慢慢恢复力气。
眼底微凝。
按理说上次傅清微睡过她的棺材,棺材她躺了百年,岂是区区一张卧室的床能比的,当时也不见她反应这么严重。
是因为自己刚吸过她的血,体质虚弱被趁虚而入?
还是因为她们俩在一起待得太久了,阴气入体加上香气作祟,量变引起质变,今日正好发作。
不管是哪一种,傅清微现在都躺在那里,苍白羸弱,双目紧闭。
穆若水用祝由术暂时加快了她的恢复速度,自己则折身去了厨房,捡起空碗,擦干地砖的水。
抽油烟机嗡嗡地运作起来。
鸡蛋被利落地打进碗里,搅拌声像是节奏感强的乐章。
葱蒜爆香,切成块的西红柿倒进热锅里,炒出酸甜的汤汁,加水煮沸放入一把面条,青菜和炒熟的鸡蛋随后放入,出锅,最后撒一把绿葱。
傅清微闻着香气来到了餐桌坐好,看着面前冒热气的番茄鸡蛋面。
穆若水拿着筷子和一瓶芝麻香油从厨房出来,递给她筷子,问:“好点了?”
傅清微:“好多了。”
她打开香油往面上淋了一点,说:“刚刚可能是饿的,低血糖才会晕,谢谢道长。”
她没提又给我做饭这种话,观主要炸毛的。
穆若水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傅清微拌了拌,低头吃起来,刚出锅的面有些烫,她吹了吹埋头继续吃,专心致志。
没有觉察到今天坐在对面的穆若水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温柔和怜惜。
等傅清微吃了一半,速度慢下来,穆若水收起目光里不常见的色彩,说道:“你太弱了,才会晕倒。”
傅清微抬起头:“???”
除了小时候,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说她弱。
穆若水补刀:“手无缚鸡之力。”
傅清微放下筷子,脖子向右转,视线慢慢移向客厅的单杠,她每天早上在这练引体向上和卷腹她忘记了吗?前两天还说她腹肌练得好呢。
士可杀不可辱!
不就一次低血糖吗?就要抹杀她多年的健身成果。
她的身体在凡人里来说是不错,匀称修长,力量和灵活都不缺。但涉及到超自然范围,不堪一击,和任何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她是快要死了,但得是几十年后她看着她寿终正寝,在她的怀里永远闭上眼睛不再醒来。
而不是短短的十几年,或者几年后,便因为和她在一起不知不觉越来越虚弱,油尽灯枯。
所以。
穆若水说:“即日起,我会教你一套吐纳功夫,有助你强身健体,固魂安神。”
傅清微本来已经打算站起来反驳她,闻言立马坐下,低头藏住心里的暗喜。
穆若水说:“你要好好练,绝不可懈怠。”否则代价将是她的性命。
她知道傅清微性子认真,绝不会敷衍了事,但此事不能冒一点风险。
傅清微应好。
穆若水:“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傅清微抬起脸,郑重说:“是!”
她总觉得这里末尾应该补上一句,于是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称呼:师父。
“先吃饭吧,吃完饭把碗洗了,然后来客厅找我。”
“是。”
傅清微埋头吃面,因为吃得急呛了一下,扶着餐桌咳嗽不止,她起身想去找水的时候,一杯水已经递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是穆若水沉静的脸。
“慢点吃,你身体尚未痊愈。我说会教你就会教你,决不食言。”
“我不是怕你反悔。”傅清微喝了水,慢慢匀下呼吸,说,“是担心你等急,不是,等久了。”
穆若水:“……”
她忍不住道:“教你只是顺便,并非专程。”何来等急一说?
嘴硬是天赋。
傅清微含笑道:“是,是我一时口误,我已经在反思了。”
看着她弯弯的笑眼,英气的凤眼都弯出几分狡黠诙谐,可爱是可爱,但也可气。
穆若水伸手把她喝了一半的杯子夺走,道:“你还是快点吃,呛死了我就不用教了。”
傅清微差点又呛了起来。
笑了几声发现杯子还留在餐桌上。
傅清微支着下巴,目光落向已经背对她离开的女人身影,去了露天的阳台赏月,双手负在身后,道袍长袖被风鼓起,仰起脸的下颌线条清晰皎洁,仿佛月下仙人。
不知过了多久,傅清微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夹起已经半冷的面条送进嘴里。
她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
傅清微收拾完厨房,洗了手擦干,来到客厅,穆若水已经在沙发上等着了,闭着眼。
傅清微有样学样,按照她打坐的姿势把脚搬到对应的位置,锻炼多年的体魄对修道也不是全无用处,她柔韧度好,学最基础的打坐姿势也轻松一些。
以后还会有更多其他用处。
穆若水没有睁眼,说道:“吐纳,简单来说就是呼吸,呼吸本无定法,也不需要固定的姿势,但是初学者要借助打坐来凝神练气,所以前期你一定要规矩地每日打坐,一日不可断。”
“明白。”
傅清微从没见过观主打坐,想必吐纳早已融入到她的一呼一吸,起行坐卧皆是修行。
自己什么时候能到她这个境界呢?
恐怕除了勤奋努力,还要不可多得的天赋。
傅清微深呼吸静下心。
穆若水收了腿从沙发边站起来,纠正她动作上细微的瑕疵,望进傅清微看向她的眸子,说:“吐纳可以养气,气流转全身,运用自如的时候可以护体,也可以外放。”
傅清微联想起《金光咒》,举手提问道:“是‘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的那个炁吗?”
穆若水点头。
“不错,气化物时便是炁。炁分先天之炁和后天之炁,并无优劣。妖、鬼、魔等种族不同,生来便有炁,人、精、怪等通过后天修炼也可以有炁,后天之炁亦来源于天地,是故不分高下。”
“可不可以理解为灵气?”
穆若水抿了抿唇,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而傅清微举一反三,自己体会到了炁的本质。
“可以。”她说,“你的手不用举那么高,这里不是学堂,我也不是你的教书先生。”
“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傅清微把手放了下来,毕竟还是个在读学生。
如果说炁就是灵气,她勤学吐纳,是不是终有一日会修炼出灵气,注入符胆,画符的时候就不用再咬破舌尖了,可以像个真道士一样。
穆若水看穿她的想法,说:“吐纳是入门,能不能炼出炁,要看个人根骨,你们这个时代也有很多道士,有灵气的十不存一。”
傅清微想了想:“上次我去灵管局,有个叫邱月白的顾问说我胸有偃骨,岁主任也说我适合修道,说不定会登仙册,是真的吗?”
穆若水哼声,说:“偃骨而已,我也有。”
傅清微了然:“所以道长才这么厉害吗?”
穆若水:“……”
傅清微本来只想求证偃骨这个听起来迷信的说法真伪,现在面前就有个现身说法的,无疑给她注入一剂强心针。只要她刻苦修炼,就算没有穆观主厉害,应该能追上占科长吧。
穆若水见她面有喜色,以为是骄傲自满,沉声提醒道:“不可因天赋而懈怠。”
间接又一次肯定了偃骨的稀有。
傅清微心想,她再努努力,说不定能追上观主十分之一。
傅清微指天发誓:“决不懈怠,如有偷懒,天打雷劈!罚我此生都见不到观主!”
穆若水这才点了点头,道:“我这里有一套吐纳的心法口诀,你背下来。”
“是。”
傅清微打开手机录音。
穆若水瞟了一眼,没问那是什么,但是她念完以后,傅清微轻轻在屏幕一触,她的声音原封不动从手机里传出来。
穆若水:“……”
以前要是有这东西,何苦师父一遍遍教。有的口诀和箓法不记录于文字,遇到笨的,能教上几十上百遍,口舌也说干了。
傅清微一边听一边拿笔出来写在本子上,问她确认好是哪些字,这才开始背。
“背完即毁,不可外传。”
穆若水从旁说了一句,往卧室走去:“你慢慢背吧,我去休息了。”
傅清微目光追着她的身影。
“谢谢师……道长。”
第36章
“谢谢师……道长。”
穆若水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顿, 没有回头,进了卧室。
她停在一门之隔的房里,没来由地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 方抬起眼帘, 往床的方向走去。
偃骨, 也叫入星骨,各类道教典籍中不乏记载, 称之为仙骨。在遥远的过去飞升之人是否有偃骨已不可知, 成仙已是传说。但是历代有文字的记录里,胸有偃骨者无不声显名赫, 或开宗立派, 或中兴玄门,逢乱世时甚至左右天下大势。
也不排除幸存者偏差,从名流千古的道士里挑部分长了偃骨的出来大书特书, 自然个个都有大成就。
就说穆若水自己, 除了本事厉害了些,开了个小小的宗门,上下就她一个, 青史里不会记她一笔。
但是玄门公认的是,有偃骨者是适合修道的绝佳根骨,不止万里挑一,十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傅清微既然长了偃骨, 又机缘巧合接触了玄门,说明她命中注定有仙缘。
因为种种原因穆若水不得不将她引进门, 至于将来会是谁领着她更进一步, 犹未可知。
穆若水没有想过收徒这回事。
与其说是她不想,不如说她没有收徒的概念。蓬莱观也好, 她身边也好,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徒弟是什么样的存在?
她只见过一对师徒,就是今天在病房里暧昧那对,不像是什么正经师徒。
穆若水有些抵触,她对师徒关系有种莫名的看重,不容轻佻与放肆,除非她真的认定,否则她不会松口。陪伴她,和以师父的身份陪伴她,是不一样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敬重爱护,永不分离。
穆若水躺进了留有余温的被子里,关了卧室的灯。
*
吐纳的心法口诀很短,不过百来字,就是都是文言文有点拗口,傅清微对着灯下的笔记本先读通顺。
不懂的用笔标注在一边,明天白天再向观主讨教。
安静的夜晚只有运笔的沙沙声。
傅清微走了一下神,今天她们去医院探望占英,观主似乎对灵管局的人并不热切,不仅如此,反而很冷漠。岁已寒等人对她的态度却完全相反,不是说特别顾问吗?
观主和灵管局不熟的样子。
刚刚她提到邱月白,邱月白说三十年前观主曾经救过她的性命,穆观主也没有反应。
等等,三十年前?
傅清微的笔停了下来,眉头紧锁。
难道穆若水并没有沉睡百年之久?
可是山上的摆设和她的言行举止分明表示,她应该是民国时沉睡的。
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有一个人撒了谎?灵管局的人为什么要撒谎?
她们想从观主身上得到什么?
观主知道这件事吗?
明天她找个机会问问她,如果灵管局另有所图,她也好心里有个底。
傅清微在备忘录里记下这件事,继续把精力集中在口诀上,她的大学过得很充实,记忆力相比高考没有退化多少,百字的文言文多读几遍就能背下来。
嗡嗡——
茶几上的手机震了一下。
傅清微放下刚搬好的腿,把手机拿起来。
【穆慈】:[语音]早晚功课也不要落下,咒语多念几遍,于你有益处
【傅清微】:知道,晚安
【穆慈】:[语音]嗯,不要睡太晚,熬夜损耗气血,事倍功半
【傅清微】:谢谢道长
穆若水不再回复她。
傅清微手边放着刚誊好的吐纳心法,早晚功课经背得滚瓜烂熟,虽不是道士,已胜似道士。
正如穆若水不是她的师父,却已做了师父的事。
有实无名。
傅清微对她多了一份尊敬,既然道长不愿意接受,她就默默藏在心里。
【傅清微】:我要打坐了,手机开了免打扰
傅清微切换到专注模式,左脚叠右腿,头顶百会,正坐沙发,五心向天,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眼睛。
默念口诀,像婴儿第一次自主呼吸一样,学习吐纳。
第一次她练了一个小时,不习惯打坐的方式腿有点麻,起来活动一会儿以后继续打坐,口诵晚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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