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怡然:“还会包糖、枣,和栗子,讨个吉利。你若从酒楼买,这份彩头可不好拿。”
何欢闻言有些失落,不过还没等他想出解决的办法,就听见花满楼的邀请。
“你若想过个好年,倒不如来我家。往年陆小凤也会过来,我们三人一起,想来一定有趣。”
年节时候,院外长街上有放烟花的,伴随哨音腾空,烟花在半空中发出巨响,绚烂的焰火随之膨胀,如同展瓣的菊花,在墨蓝画卷上留下重彩一笔,又转瞬即逝。有火星飘进院里,还不等人接住就化为飞灰。在这喧腾景色中,何欢听见陆小凤笑道:“对了,还没祝你新年好。”
他才回神,也笑笑:“嗯,新年好。”
他顿一顿,又问,“你去找花满楼拜过年了么?”
“没,我一般都是给他拜晚年的。”陆小凤有些漫不经心道,“前面几日他家里接待的客人都正经些……你要不要一起?”
往常也是拜晚年么……那人隐藏在细枝末节中的温柔,每每无意蹦出来,都叫人心脏都跳慢一拍,何欢有些不自在,他缓缓呼出一口气,道:“一起吧。”
他想:既是登门拜访,现在得马上盘算起来要拿哪些礼物。
“对了,”陆小凤状似随意问,“你妹妹她……不跟着你来江南玩儿两天吗?”
何欢:“……”
何欢无奈道:“来不了,我们家是女子做主,家里有她忙的。”
“哦……哦……”闻言,陆小凤又神游天外去了。
……
第二日清晨,何欢以为新年去别人家做客,应当穿的端庄些,便换上在神水宫新做的袍子。神水宫多年的少宫主份例都为他留着,这次一回去,便拿时兴的料子针法做了好多衣服。何欢无奈下只能接受。
这件新做浅珊瑚色的袍子,配银色外衫,拿上一条在外面穿的妃色披风便正合适。
陆小凤见状,抚掌笑道:“哎呀,这下十分有钱的朋友又多一个,以后再偷你的酒喝我也不会心虚了。”
何欢正色:“我还是那句话,最好的酒一定要在特定的时间取出来,不然就是糟蹋东西。”
话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花府的正门用料为上等红木,色泽深沉温润。门楣之上牌匾字体端正舒展,正是中庸内秀之风。以混杂金粉的油墨漆之,何欢欣赏片刻,与陆小凤一同踏入园中。
先是众人间寒暄几句,何欢送上精心准备的兰花,便同陆小凤一起去找花满楼。
花满楼在家中穿着更贵气些,何欢有一瞬怔忪,被陆小凤捅捅胳膊,“怎么,七童变身年童不认识了?”
何欢向花满楼解释,“往日不见你用红色料子,不过很衬气色,更有大家风范。”随即,他有些迟疑的问陆小凤,“年童又是个什么称呼?”
“年画娃娃和花七童的简称呗,不觉得挺贴切吗?”
何欢抿着嘴笑,听力良好的花满楼对自己这个总有些奇怪想法、搞出古怪称呼的朋友也已习惯,调侃回去,“平日少有人像你一样穿的红红火火,若哪天你从红披风换成其他颜色的披风,也是令人侧目的。”
“哦?这又作何解?”
何欢假作恍然语气,“莫不是你穿红披风的时候叫陆小凤,穿黄披风就会变成陆小鸡?”
“我穿绿披风是不是还能变成陆小草啊?”
三人笑开。
既是正月,屠苏酒是少不了的。早在年前,何欢就备好了药包,在里面放了某味俗世罕见的药物,一并泡在酒中,‘随身’携带着,打算送给朋友。
实际上,昨天陆小凤化身淤泥怪使得他讶异之时,他饮的便是这种酒,想着试试味道,若有不对还能再调整一番。好在十分合意。
今日三人齐聚,他将酒拿出来笑道,“我从前听闻人人家中都会自酿屠苏酒,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这种习俗。姑且带了几瓶前来,大家一同饮用,新的一年求个远离疫病灾殃的好兆头。一瓶我们自启饮先,其余这些是给七哥的年礼。”
陆小凤抚掌,“昨日就听你说了,只是没有喝到,今天可要好好品味一番。”
花满楼道,“家中年年也要酿制,今早已经饮过一杯。本该尝一尝阿欢酿制的可有不同,只是担心药性冲突。”
此刻已有下人识时务的将酒呈过来,正要去叫府上大夫,何欢开口,“我略通医术,将酒交给我试一下便知。”
下人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听他的,陆小凤先笑道,“那我肯定相信你。”
花满楼笑着点头,“不错,相识许久,我已知但凡你说了略通、略懂,这件事便可信手拈来了。”
何欢抿了一小口,便知道不妨事,他说,“不妨事,一并饮用罢,你前几日是感冒了么?家中酒里添了些驱寒的药物,正好可以激发一些药力。”
花满楼神情有些不自然:“前几日贪凉,的确偶感风寒。”
何欢小小嘱咐一番:“还是得注意身体,饶是习武之人,也不能小瞧天气变化。疾病入体,怎样都会亏损精气的。”
花满楼笑:“小欢教训的是,我以后一定注意。”
因是药酒,计量上便得克制,何欢斟酒,一人只一杯的量。陆小凤原本听见里面泡了药不算很馋,但闻见味道甚佳,又嫌杯中酒太少。
“药酒而已,不必多喝。”
然而所谓药酒,也别有一番滋味。入口微苦,酒液在唇舌间泛起一点咸,酒液入喉后又可以品到回甘,一杯饮尽,陆小凤闭眼品味,“这酒…正适合早起喝上一口。”
花满楼赞同,转身向何欢,“此酒好似有使人精神焕发之效。”
“所用药材供人固本培元,填补亏虚,再加上酒液激发,也就显得精神抖擞。”何欢笑道,“应节酒罢了,真要论起滋补作用,远不如药剂或药膳。”
“若要我没事喝两副药,可是万万不能够。但时时饮两口药酒,倒也是一件美事。”陆小凤摇头晃脑道。
何欢道,“你若真想好了,喝也无妨,只是你身子康健,只怕补多了过犹不及。”
……
陆小凤的朋友遍地都是,过年也到处乱跑,只有这两三天在江南,还要在江南各个朋友处转一圈。何欢听他讲起来就觉得疲惫,他竟每年都精神抖擞。
他摇头晃脑:“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好处,每位朋友都有每位朋友的可爱,和你们这些好朋友相处,我是怎么也不会累的。”
何欢摇头:“我真是不行。”
花满楼含笑:“只一两个好友相处还是可以的。”
何欢赞同道:“的确。我若同七哥待在一起,应该也只会觉得很放松。”
花满楼被头发遮住的耳朵微微泛红,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见陆小凤哈哈大笑:“正是如此,虽然我有许多朋友,但与花满楼待在一起才是最舒服的。他这个人,就是这般好。”
花满楼:“……”
花满楼摇头笑道:“你这个人,可别在我这里练嘴皮子功夫。”
何欢听着觉得有趣,忽而听见花满楼问他:“正月十五,小欢还在江南么?”
“在呢,”何欢道,“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应当是一直在家中待着。”
“那么……”花满楼迟疑一瞬,“要去逛本地的灯会吗?”
“七哥作陪么?”
“自然。”花满楼笑。
何欢想想,答应下来:“十五的确该去看灯会,一个人无聊,容易走马观花,两人就可以好好品鉴一番。”
“那么,到时候我去找你。”
陆小凤:“好哇,你们抛下我出去?”
何欢:“若你能及时从朋友那里赶回来,咱们三个也不是不可以一起。”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胡子:“那还是算了,你们两人看吧,我去找其他人一起看。”
再闲聊三两句,时候不早,两人便提出告辞。走前花满楼身旁的小厮,将两包裹得严实的节礼拿上,说是给陆小凤和何欢的。
“系了金叶子的是给何公子的,纸上有纹章的是给陆公子的。”
“好,替我们多谢你家公子。”
再往前,陆小凤也摆摆手,“走了,下次再会。”
何欢一拱手:“有缘再会。”
他披着大红披风的身影慢悠悠自街边掠过,极好的融入热闹的人群,何欢看见有小孩子举着糖葫芦笑着从他身旁跑过,他扯一扯披风,一个滑步,正好避开糖葫芦最上面一截糖衣,小孩呆呆望着他,他就回头做个鬼脸,再大笑着离开。
在密厄时,祂问:“你决定好了吗?是留在我的身边,还是回那边去?”
何欢当时也不知为何,犹豫半晌还是回到人群中来。
如今再让他选,他应该会笑着说:“我要回去。”
回那个人声鼎沸、爱恨交织、刀光剑影与侠骨柔情并存的江湖。
第71章
花满楼送来的盒子沉甸甸的。
这还是何欢第一次收到来自朋友的节日礼物。说来也奇怪,明明有那么多人想要与他发展为比朋友更为亲密的关系,何欢却很少收到来自他们的礼物。与此相反,他自己给出去的反而更多。以前从不在意,如今看着手中包装仔细的包裹,何欢竟下意识将他们做起对比。反应过来他很是不好意思,感觉好像在亵渎花满楼的好意。
定下心神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一套制香用的银制工具,拿出来之后,最下面有一小红匣子,打开来,是一张纸,上有官契二字,下面盖了红色的印章——竟是他此刻住着的院子的地契。
地契下又有短笺一张,是花满楼的字迹,端正典雅:此身无所长,聊赠一家宅。
何欢惊得瞪大了眼睛。
……
华灯初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结伴往灯会处走,何欢与花满楼也在其中。两人并肩而行,随意交谈。
“你当时说要来灯会,我还一愣。”何欢道。
花满楼笑:“是觉得瞎子没必要看灯会吗?”
何欢道:“我只怕你是为了让我玩的开心,委屈自己。”
花满楼摇头:“这便说错了。实际上,我每年都会来看花灯。”
“就像每年陆小凤都和你一起过年一样?”何欢问。
花满楼闻言一愣,叹道:“被你发现了,我果然是不适合说谎。不过,这次可真没骗你。”
何欢笑:“若不是之前他凑巧打赌输了,去我那里拾掇自己,我现在也不会识破。”
顿了片刻,他又问:“在你看来,灯会是什么样的?”
花满楼微微歪头。
他们已经进灯会场所,人声鼎沸处,有混杂着多种食物香气的热浪扑来,给人们带来冬日难得的温暖。还有叫卖“冰糖葫芦——”“糖三角——”多种小吃。家中娇养的小孩子吵闹着要吃,新年时大人们也愿意花钱买点零嘴甜甜口舌,得了糖的小孩子便专心舔着手里的糖,低着头,灯也不看。酒楼中有商女歌,唱得热闹喜庆;又有另一边银铃声响,手鼓轻击,胡旋舞起。
花满楼笑:“人声沸沸,流水汤汤。歌也千家,舞也千家。灯会实在是一个对感觉很友好的地方。”
何欢听他真切在享受,心中更加轻松,他问:“若要待在外面,只怕都串在一起反倒不美。依你看,咱们先去欣赏哪家?”
花满楼道:“先去巷尾那家。”
“巷尾?”何欢一愣,“巷尾是家……”
花满楼笑:“是卖花灯的。来灯会,怎能不买花灯?”
按理来说,满街都是卖花灯的,越到巷尾,人应该越少才是。然而这里却里外三层地挤满了人。由此可见,老板的手艺一定很好。
何欢与花满楼在最外层站着。百姓过多,何欢有些手足无措,问,“咱们真要在这里买吗?到处都有花灯,随便买一盏也就罢了,又不是小孩子。”
花满楼作讶异状:“满大街都在叫卖花灯,他这里人却最多。小欢难道不好奇,这儿的花灯究竟是什么样子吗?”
何欢想罢,诚实点头:“的确是有些好奇。”
花满楼笑:“我也一样。那咱们就待在这儿看看。”
买到花灯出来的人,手里提的最多便是莲花灯,其次是小孩儿手里拿着居多的小动物,如兔子小鱼做的灯。相较于其他摊上的花灯,模样更为精巧别致。
甚至有人拿着做工繁琐的一盏“走马灯”出来,灯屏上不是常见的人马追逐,而是冬去春来,寒梅落桃花开的景致,何欢看到也暗自称赞其巧思。更别提灯主人,简直是一边欣赏一边向前走,差点没撞到别人身上。
何欢感叹道:“的确别致。”
花满楼笑问:“你最喜欢哪一个?”
何欢思索片刻道:“大约还是最传统的莲花灯吧。当然,那盏‘观花灯’精巧绝伦,也十分好看。”
花满楼点点头,不知从哪儿掏出两盏灯来:“那么,我提这盏莲花灯,小欢提这盏‘观花灯’可好?”
“这是……你是什么时候买的?”何欢接过这灯时,模样竟有些呆呆的。
花满楼笑笑,还没回答,他身边就有人替他道:“这位公子早早就请王匠制好了灯,留在老朽这儿呢。”
花满楼转头望去,就见扛着一垛糖葫芦,摸着胡子笑眯眯的老人家。
“多谢您。”花满楼礼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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