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笑了一声,“我送你,是因为我看到这件首饰,就觉得与你的气质相符,希望看你戴上它们,没有别的意思。”
她坐在合欢身边,托腮叹气道,“神水宫每月都给我们发月钱,让我们有的花销。可我又不知道花在哪里。我本想为少宫主买些礼物。可就算我买了他也不肯收……更别提他现在根本不在宫里。”
她拉住何欢的手摇了摇,“如今,除了宫主和少宫主,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你就允了我这一点点小小的爱好吧。”
何欢不好推辞,只能在心中暗自决定,过两日要以何缨的身份加倍还礼物回去。与此同时,他思虑这样的两个身份欺骗众人终究是有些不妥。不知日后可有机会对众弟子说明这一切。
倘若此刻水母阴姬知道他心中所想,必定会借此机会教导他:上位者做决定,必要顾全大局,不可太过注重细枝末节。
何欢得她和王怜花教导,却不知哪里出了岔子,有时显得过于优柔寡断。令何欢再捏造一个身份出来,虽有惩罚他之意,也不乏水母阴姬的深思熟虑。
一来让何缨作为神水宫圣女、水母阴姬的继承人,在江湖之中亮相,要比身为男性的何欢好得多,免得再惹争端,平白有流言蜚语污蔑神水宫清白。再者,何欢可慢慢淡离神水宫事务。水母阴姬所希望的局面,何欢的销声匿迹在神水宫人眼中,是宫主另有安排;而在世人眼中,何欢是个从头到脚都清清白白的普通人,这也是另一重安全身份。
父母之爱子,为其计之深远。
好在如今何欢也并未暴露,他只是无奈笑笑,将阿芜送的手钏戴在了手上,轻轻摇了摇,随即赞美,“很好看,我很喜欢。只是之前在……海岛上,没怎么带过这些,不太习惯罢了。谢谢你。”
阿芜就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
蒙面人今日问过话后,便回到自己房间。他坐在椅子上,那页手抄的《法华经》还放在那里,今日终于又被他夹进经文中。
“亲生母亲富有一座地下宫殿、金银珠宝无数,财力在江湖中也是名列前茅。座下的一名小小女弟子,在以往的十几年中都过着衣食无忧,吃穿不愁的日子。神女阁下……回忆起曾经的苦难,真的没有一点怨怼吗?尤其是……你还有一个一母同胞、却过的不知比你好了多少的兄弟。”他眼中似有怜悯,似有嘲讽。他所怜悯的究竟是谁?真的是那个只有数面之缘的神女吗?还是……处在同样境遇下的自己呢?
流淌在骨子里的自私血液、温养着不甘与野心。这一切在每日的早课诵经、一声声傲慢的放下之中,早已腐烂成难以预料的阴毒模样。宛如吐着芯子的毒蛇,盘亘在树梢上,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
若能诱惑他人,共食苦果……
毒蛇又怎会错过这个机会。
……
水母阴姬并没有要求何欢与她一同听经。实际上,她也没有强迫弟子们去听。然而上行则下效,尤其司掌财务的万素认为既然为了请无花大师来,花了好一笔香油钱,就该好好把握好这个机会。她提议让弟子们晨起加一节大课,听无花大师讲经,然后再去上早课练功。他们练功的时候,无花大师就可以与宫主开小课探讨经文中的深奥佛理。下午便还无花大师一个清净,让大师专心抄录并诠释佛经,留给神水宫弟子们未来参考。晚上大师学够了,可能会有些疲惫,就可以出门弹弹琴、下下棋,顺便再让众弟子们通悟一下,全面熏陶嘛。
何欢对万素这个安排心有疑虑——大师真的不会累吗?然而另外三方好像都对这个安排并没有什么意见,他便也顺其自然。
妖怪化形,何欢对佛经并不感兴趣。无花一般晚上也不会真的出来献艺一般弹唱,便一直少有接触。其实合欢在江湖之中对妙?无花的名号已有耳闻。无花被人称为“七绝”,据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描述……很难不想到那一个人。也因此,他对无花既有好奇,也隐隐有回避心态。
哪怕如今江湖称其为“七绝”……那人怎会在这种事上落下风?只可惜,英雄虽未迟暮,已经退隐江湖,而江湖中,也难留下“败者”的史书。
今日却非同一般,晚膳后便有隐约琴声,弟子们都十分好奇,三三两两结作伴,想要去听。
阿芜也拉着何欢的手臂,“走嘛,我们一起去听听,我觉得这琴声远远听着,就很动人了。不凑近去听多可惜?”
不敬神女的时奉月也凑了过来,牵住了她的手,“要去听大师弹琴吗?带我一起吧。”
何欢无不可,点了点头,随着人群一起往琴声方向走。
古琴和寡,弟子们听个热闹,就开始窃窃私语。
阿芜也有些兴趣缺缺,她小声问何欢,“还要听吗?不然我们还是走吧,听着有些乏了。”
何欢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你感兴趣的话,我陪你再听一会儿。”
对方所弹的,是名曲《普庵咒》,何欢认为,阿芜可以多听一会儿。她近日神情偶尔恍惚,还不时烦躁难抑。无花大师于此曲颇有理解,他的琴音或可安抚人心。
然而,一曲终了,何欢却感知到一抹与此曲中意截然相反的势在必得之志,彻底破坏了琴曲意境。
此时月亮门内外,仅剩稀疏几名弟子,无花道,“某不善此技,见笑了。”
阿芜好奇,扯了扯何欢衣袖,小声问,“我听不懂,这是大师在自谦吗,还是真的一般?”
何欢神色自若,“可惜,我也听不懂。想来……应当是自谦吧。”
第16章
刚刚说留下的是何欢,如今格外想要离开的也是何欢。曲意本是崇尚心外无物,可弹琴之人却别有所求。他隐藏的很好,只是何欢凑巧在王怜花熏陶下对此有所研究。
他所求之物,必定无法光明正大的宣诸于口,不然只消告诉水母阴姬就可,为什么要借抚琴吸引一众单纯的女弟子前来?为今之计,少与他交际,再将这事告知水母阴姬最好。
然而还留下的弟子们,或多或少都对无花有些好感。她们与无花交谈,何欢不放心置她们于不顾,只得在一旁安静听着。
……
“竟还有这种菜,只用豆腐就能做出肉的味道吗?当真神奇。”饶是何欢对他生出了警惕,也不得不承认无花非常擅长与人交际。与宫中弟子们聊佛经是聊不出一二的。何欢本以为她们浅谈一两句便会离去,不料无花竟自然而然与她们谈论到了吃食。
食色性也,少有人不感兴趣。以此为引,便可滔滔不绝。
“是啊,连我都好奇起来了。素鸡素鸭倒也罢了,炒素蟹粉是何滋味,真想尝尝。”一弟子憧憬道。
“我听说,螃蟹死去便不能再食用,因而难以运输,宫里也吃不到螃蟹呢……啊,是不是不该在大师面前说这个?”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只是我等僧人行走江湖,倘若这也听不得,那也听不得,不如灭五感,待在寺庙中固步自封。”
大家被逗乐,笑作一团。
阿芜突然问何欢,“神女,你吃过螃蟹吗?”
何欢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此物的确…别有滋味,只是吃起来手段麻烦。”
“那神女吃过炒素蟹粉吗?味道当真一样?如果一样,我们宫内也可以学来试试。”其他女弟子也听得见阿芜与何欢的问答,兴致勃勃的问。
“不曾吃过。这斋菜听起来很是麻烦,我等应当吃不上吧。”
说到这里,何欢却想到一人。
对方肚子里简直有一部美食经,据说是因为朋友遍天下,朋友之中的名厨也格外多,因此各地美食都能品尝到一二。他与何欢聊天时,还说到自己与苦瓜大师是好友,他最自豪的竟然是这朋友烧得一手好斋菜。不知这斋菜中,可有炒素蟹粉……
“神女,你想起什么,笑的这般开心?”
何欢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我原来笑了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想起旧日友人,他对食物一道颇有研究,与我讲过很多趣事。”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便转移到何欢这个友人上了。
“她与神女是怎么认识的?”
“在酒楼里,他见我形只影单,就主动相邀,与我同坐,还请我吃了一顿饭。”
“真是位爽朗的女侠。”
“适合入我神水宫”
众人啧啧称奇。
何欢闻言眨了眨眼,却没有反驳。
确实,如今我是女子身份,那么让我称为朋友,还如此不设防的,应当也是女子。只好委屈一下陆小凤陆大侠了。
报时的钟声响起,众女惊呼,“呀,时候已经不早了,我们快快回去吧,明日还有早课呢!”
与无花道别后,她们脚步轻快的离开此地。
何欢离开前,鬼使神差地转头看了一眼无花,却见他在拭琴中也正巧抬起头来,与何欢遥相对望。
他微笑点头示意,露出坦然之色。
何欢犹豫了一下,也向他微微颔首。
……
第二天一早,何欢去拜访水母阴姬。
“进来就是,何必拘泥虚礼。”水母阴姬自练功台上下来。练功台为一莲花状坐台,放置在神水宫引来的瀑布之下,水母阴姬从瀑布中走出,衣裳依旧干爽整洁,不沾水汽。
何欢道:“我想同您聊一聊无花大师的事。”
他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水母阴姬坐在桌旁,一边饮茶一边听他的担忧,待他说完,递过一杯茶。
“饮吧。这是自少林寺取来的禅茶,今年新得的,你能品出什么?”
何欢有些不解,然而他仍旧细观茶汤颜色、将茶放在鼻下细细嗅过,又轻抿一口,“汤色明亮,入口带有兰花香气,还有明显岩韵,这……”
“没错,这是少有的大红袍,即便少林寺精心培养,一年产出也不过一斤之数,与黄金几乎同价。”
“好稀罕的茶叶。”何欢叹了口气,“岩茶难得,此种具有独特芬芳的茶叶,需要天时地利,历经苦寒,最终成熟,又要僧人安稳采下,才能制成茶叶,难怪是金贵之物。”
水母阴姬又问,“从这茶叶中,你能觉出什么?”
何欢转了转手中茶杯,思索片刻道,“少林寺培养此等茶叶后,或卖或送出去,表明对钱财、以及势力之稳固仍有所求?”
“不错,继续。”水母阴姬点头。
何欢继续揣摩,“至少此刻,少林寺有意与我们保持良好关系。但如果是出于无花一人之意……”
水母阴姬神色不变,只听何欢犹疑分析。
最后,她笑道,“不错,出门一趟还是有长进的。只是你要知道,倘若他不是奉少林之命前来打探,必有其他隐蔽缘由。如今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即便你替宫中众人着想,也不能遇见什么困难就将其掐死,自己劳心费时,众人也无法长进。”
“神水宫只能救得了他们一时,却救不了一世。我收下她们,也不是为了将她们养成傻子。若要自救自立,又怎么能害怕苦寒?”
她语重心长,“我仍要提醒你,欢儿,优柔寡断并不是好事,一昧考虑细枝末节、想全部都要,到头来或许错过机会,什么都成不了。”
“是,母亲,我记下了。”何欢认真道。
“既然你已经发现了他有问题,那这次事情便交由你处理吧。”水母阴姬见他又在迟疑,知道他担心牵扯到众弟子,无奈摇头,“若真放心不下,允你谨慎一回,将他带出神水宫处理。”
“是,多谢母亲。”何欢露出笑来。
无需挂念其他弟子,何欢便减轻极大负担。只是,无花来宫内将将一周,要如何不露声色的令他快些离开,与此同时又得跟在他左右……
何欢今日思忖良久仍未想到合适手段,却不知第二日机会便送上门来。
“阿芜生病了?怎么回事,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晨起没有见到阿芜,何欢去饭堂时同其他弟子问起,却听到她们说阿芜告病,早课也没有来。
“不知道,听声音也不像是风寒,算算她的小日子快到了,许是之前贪凉,如今来葵水便格外痛吧。”
何欢没想到是这种原因,听到又有弟子问他,“神女要去看看阿芜么?”
她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我即便去了,也只是劳她费心费神招待我,让她好好休息吧。”
对方好像也觉得有理,点点头道,“是这个理儿…诶,神女来的时候会痛么?”
何欢咬了咬唇,被弟子认为他害羞,就又补充,“唉,神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咱们练的内功阴寒,住的地方也较地上更冷一些,所以大家多多少少都有宫寒之症。即使宫主宽宏大量,每月都给我们拨草药来煮,也难根治。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在地上长大……也那么痛吗?”
何欢虽不是女子,因为曾在药房做工,以往也听其他女子说起过这事,对此有所了解。他沉默片刻,道,“地上的女子……即便没有练习阴寒内功,住在朝阳的房子里,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受寒、受累,来时也会疼痛难当。”
弟子小声嘟囔,“真难啊……”
何欢轻声道,“我知道一张方子,很是有效,等过几天,我配些药给你们试试。”
弟子有些怯怯,“这…当真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神女。”
何欢笑,“可以,不麻烦。”
……
水母阴姬问,“那无花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何欢敛眉,“可一并办,我听闻少林寺有一门俗家内经,与武道而言虽平平无奇,但有健体养阳之功效。无花若真有所求,与我一同去少林寺,白得我一个人情,怎会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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