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阴姬点头,“你既想到,就去做吧。”
无花果然同意。他问何欢,何时动身。
何欢说,不如明早就走。
无花面露难色,何欢又问,“大师可是还有顾虑?”
无花道,“月前宫主请贫僧前来讲经,既然已同意施主与贫僧同行,此事也算已毕。只是……江湖中人言可畏,施主若以此身份面貌与贫僧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
何欢点头,问他,“大师以为如何?”
无花苦笑,“我有一计,只是恐冒犯施主。”
“怎会,大师请讲。”
“还望施主与贫僧同行时……扮做男儿,且神女这个身份,是用不得了。”
何欢一愣,随后低下头,在无花看来,沉吟片刻后道,“合该如此。那么明日,请大师出去后,在瀑布旁等我。”
第17章
“宫主本来要求你男扮女装在外面待三个月,如今倒让你讨到巧了。”宫南燕坐在他身边看他梳妆,语气中不乏戏谑。
“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何欢摇头苦笑,“既要缩骨易容成女人,又要在此基础上,在鞋子中垫上增高、多穿几件厚实衣服伪装体型,打扮成男人。而以何缨的技术,还不能真的像个男人,须得在不经意间露出破绽、表现出小女儿的姿态……这可比男扮女装要难上许多。”
宫南燕虽似懂非懂、很难感同身受,但仍替他想办法。她看着目前仍然像个小女孩儿的何欢,不自觉摸了摸他的头发,“倘若真的这样难,不如就去求求她,服个软,干脆不要这个神女的身份。再将这和尚杀了,曝尸荒野,一了百了。只跟少林寺那边说不知道这件事就罢了,如何?”
虽然已经料想到她提出的建议会十分凶残,每次听到何欢仍然深感震惊,他看向宫南燕,只一眼,便让宫南燕悻悻作罢。
“好嘛。你是三思熟虑的好人,只我一个做直截了当的坏人。”她被何欢以眼神教训了,便有些不快。扭过头,不再去看何欢,只是拨弄他手边首饰盒里装着的金钗手钏。
看着看着,她便忘记了刚刚的别扭,饶有兴致地从中拿出一条络子,“这络子歪歪扭扭,定是别人亲手做了送你,快说,是谁给你打的?”
何欢闻言,便向她手中拿着的络子看去。络子上红绳与银子绞在一起,在烛光下闪烁,很是别致漂亮。他对这络子也有印象,正因为有印象,才不知如何处理,放在匣子最底下压好。。
“是阿芜。”何欢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她给你送络子,不过是因为喜欢你,又不求着你喜欢她。干嘛为了这个发愁呢?”
“她从未说出口,我也无法直言拒绝。让她一直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做无用功,便会觉得有所亏欠。我也知道无需如此……只是性格使然。”
“你亏欠什么?你逼着她喜欢你的吗?”宫南燕嗤笑一声,“我看啊,你就是被养得太好、要做的事情太少,才会想东想西的。真想拒绝的话又何须等她告白之后再说。就像宫主曾经拒绝我那样,直接将她私下里约出来,跟她讲:‘你是个好姑娘、只是我对你没有感觉。’阿芜又不像我这般厚脸皮,你只需要这样一说她就能断了心思。”
“倒也不必如此贬低自己……母亲是多么口是心非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何欢叹气,“不过,你说的也对。等我此次回来,便约她私下里说明白。”
宫南燕点头。随后她眼珠有一转,兴致勃勃地问道。“所以你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已经试过了,一点兴趣都没有?”
何欢一愣,随后老实道,“我只喜欢过一个人,不过恰好他是男人。可后来……嗯,你知道的。至那以后,我便有些退缩,也再没喜欢过谁,旁人于我而言,好似并无性别之分。你突然这样问起……实话讲,我也不晓得。”
“好吧,小屁孩。”她哼笑,不知在得意什么。
“好了,你觉得这样如何?”何欢终于收拾好,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问宫南燕。
“嗯……看起来的确像个男人,不过又有些怪怪的。”宫南燕思索片刻,恍然道,“哦,这就是你说的既要像男人、又不能完全像男人,是吧?”
“正是如此。”何欢点头,“时间也差不多了,那么,我拜别母亲,就出门了。”
“嗳,”宫南燕拉住了他,“那么早干什么,你让那和尚再等等。”
何欢不解。
“你不是觉得他别有用心吗,这种别有所求的人,付出的越多,越觉得拿到手的东西越真实。”宫南燕笑,“听我的,让他等等。”
……
无花在远离瀑布的一块石头上打坐。
银白瀑布自高悬崖边坠落,气势浩浩汤汤,水汽弥漫。一里开外的树木叶上也有水雾笼罩,更显得叶子碧绿。水雾顺势汇聚成水珠滚落,偶尔落在无花的僧衣下摆上,他却恍若不觉。相比于已经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几滴水珠溅在衣摆上,并不足以让人焦虑。
他擅长等待,也擅长忍耐。如同最优秀的猎手,为了捕捉猎物,可以在暗处潜伏一天一夜。因为等待的时间越长,越能降低猎物的警惕性,也就越容易成功。
“劳大师久等了。”伴随马蹄声,一道难辨雌雄的声音响起,无花起身,看向何欢前来的方向,微笑双手合十,“好精巧的易容,如果不是施主开口,贫僧恐怕不敢相认。”
何欢下马,牵着马靠近了些,低头有些腼腆的笑了。他一笑,便让人觉得他必定是女扮男装的女孩子,“大师谬赞了,宫内姐姐教了我许久,所以才来的迟了……我们这便走吧?”
“稍等,”无花稍带歉意,“不知出门后又该怎么称呼施主?”
“啊?”何欢不解。
无花好脾气解释道,“我们一同出行,再称施主便有些疏远了,若太过疏远,恐让人看出不对,还需作朋友称呼,更加隐蔽。”
他如今所言所行,句句好像都在理,又好像完全是在诡辩。明明同样是为了拉近距离,这种行径却带着一**哄与恶意。何欢垂下眼眸,使得无花看不起他的神色,似是琢磨了片刻,他道,“那么,我便直称大师为无花,大师叫我王英就好。”
王?这姓氏是她父亲那边的姓氏吗?无花点头接受,两人这才出发。
一路南下,有神水宫提供的马匹,行进速度并不慢。无花带着何欢走官道,一般而言是住在客栈,简单吃食。偶尔投宿乡野人家,在透风泥墙底的柴堆旁住下,吃的是冷到的掺着麦麸的硬饼子。
他在观察何欢。何欢如他所愿,虽然有些迟疑,仍旧吃下大饼,看起来并没有难以下咽的模样,想必是接触过这等吃食——也就进一步说明,她以前生活过得并不富足。
无花歉疚道,“可还能下咽?我对这边的官道不太熟悉,错估时间,以至于不得不让你住在乡下。而贫苦百姓,向来都是这般吃食……”他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气质,好似在为众人之苦而难过。
何欢看着他,沉默半晌,摇了摇头,“这饼很好,很是压饿,也无发霉的地方或者发馊的味道。他们给你,就表明他们虔诚信佛。我是沾了大师的光。”
无花含笑望着他,眼神中似有赞赏,“英弟此言,恰合‘历劫遍行慈(注1)’之道,是有慈悲之心的体现,说不定,与我佛有缘。”
“我哪有什么慈悲之心……”何欢喃喃。
无花闻言,轻勾唇角,笑容显得比方才真实了许多。然而何欢低垂着头颅,并未看到。
又几日后,缘溪而行,再次宿在山野间。何欢本以为又要吃些干粮,却不曾想无花竟采来野果野菜,又掏出一些林中菌子,“劳累多日,不妨尝尝我的手艺。”
不管他们彼此心中作何打算,这几日相处,面上却是越发熟悉了。何欢隐约察觉到无花与以往献殷勤之人相似的一些举动,但相比之下无花的行为更多了一层朦胧之感,退一步便是对众生之爱,进一步则是“不敢看观音”。
何欢道,“虽然没听说过七绝妙僧还会做饭,但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坐着期待你的手艺了。”
无花抚掌,“当真只坐着吗?若有心,你倒也可以替我将这果子洗了,再尝尝味道。”
说罢,他将野果子抛过来,何欢伸手接住。
“好鲜艳的红果子,你确定能吃么?”何欢笑问。
“这是沙果,可以吃的,只是不确定是酸是甜。”
何欢就去溪边洗干净果子,走近无花,递给他一颗,“劳者先食。”
无花有些讶异,他接过果子,“多谢,只是贫僧如今也不过二十余岁,应当称不上老者吧?”
无花只见何缨一愣,随后露出与那张修饰过的脸不甚符合的娇美笑容,声音也变回原本的莺啼般清脆,“并非这个老者,是劳力的劳,多谢无花大师勤恳做饭的意思。”
无花早便知道她生的貌美,只是在神水宫中往往因为母亲积压甚重而表现的温柔沉默,寡言少语。如今此等笑靥,倘若是用原本那张脸孔做出,又该是何等的动人呢。
他原本让何缨扮作男装,只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惕性,同时更方便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如今却有些庆幸。若让母亲知道有这样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以石观音的性格,即便知道这是神水宫的神女,也要惹出些是非来。
他心思转动间,也不妨碍面上露出有些无措的神情,随后像是害羞一般,转过头去只耐心看着火堆里的饭包,露出和手中沙果一般红的耳朵。
片刻后,他才轻声道,“是我会错了意,英弟莫怪。”
第18章
水母阴姬常说当年那人趁何欢少不更事,仗着近水楼台,千方百计地诱导何欢爱上他。一般这时,还会连带着骂一骂将何欢随便放在别人家里的王怜花。如今,何欢真想水母阴姬就在身旁,让她看看,什么样子算是真正的巧言令色,诱哄感情。
饶是何欢已经对他心怀戒备,仍然在其如同春风化雨般的温柔之中放下心防。抛开这份温柔,无花与人相处最要命的一点,是他以不可为之身份,行不可为之事。在一粒一粒拨动的念珠之下,在克制与忍耐、理性与感性的斗争之中,无可避免的透露出一抹情谊的踪影,叫人捉摸不透,于是越发想要探究。
若非何欢由于种种缘由对此道见多识广,更是很难察觉到他隐约的引诱,只当自己无法抑制的产生的心动。
行至江域附近,需弃马而乘船。两人前往船行,却听见客栈有人在讨论“盗帅楚留香”之事。何欢面露好奇,无花见状,便同他解释。
“楚留香其人在江湖上颇负盛名,众人皆知他英俊而豪爽,有一身出神入化的轻功。”
何欢问,“盗帅之名,是因为他轻功高强,偷盗从未被抓获吗?这样听来好像是个坏人,怎么你言辞之中好似对他还有赞赏之情?”
无花无奈笑笑,悄声道,“只因这人是我的朋友。所以他纵使有些毛病,我也说不出他的差来。”
这时,旁边有一大汉经过,突然拉住了无花的手,“啊呀,这不是素有七绝之称的妙僧无花吗!”
闻言,路边议论声瞬间大了起来。
无花神色一肃,“虚名而已,施主谬赞了。”他反掌想要躲开这人的禁锢,却不曾想连连变换五种招式,对方的手仍然紧紧贴在他僧衣之上,何欢见状,正想插手,就看见无花的神色由肃穆变向无奈。
“阿弥陀佛,当真不该背后说人。纵使贫僧自认为问心无愧,谁知那人会不会生气呢。”
“无花大师说什么,在下当真听不懂。只觉得与大师难得一见,不妨一同走走,顺便吃顿斋饭,我来请客。”
此时,他又转头看向何欢,他先是一愣,随后又哈哈一笑,“这位小兄弟不如也一起?”
从这两人话中,何欢已猜出来人是谁。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这壮汉就顺势放开了无花的手,揽住了他的肩膀,连带着无花一起,走在何欢一侧半尺开外。
他们之间的距离,简直可以再塞下一个无花。道路本就拥挤,何欢看他们这样走也别扭,好意提醒,“大师不如靠近些,如今只怕会挡车马道。”
无花闻言也觉得不对,他看向那壮汉,低声道,“香帅,不妨错开些距离。”
这人自然就是易容后的楚留香,他也低声同无花道,“咱们往前走走,”随后问。“小兄弟,你可跟得上?”
何欢点头,就见楚留香扯着无花走到前面去了。
按理来说,这两人的对话何欢应当听不见,只可惜他五感与人类不同,就听见前面两人窃窃私语。
楚留香问:“无花啊无花,你与这小兄弟是什么关系?”
无花道:“我自回寺途中遇到他,他说想往少林去,求一门功法救疾,我便与他同行了几日。”
楚留香又问:“那你可知道,你需得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无花一挑眉,明知故问,“哦?为何?”
楚留香咬了咬牙,然而他并不想甫一见面就揭穿他人的易容,就义正言辞胡诌道,“我会看相,你两人八字相冲,待的太近容易出现灾祸。”
无花便陪他演下去,“这倒是巧了,我与这小兄弟一见如故,且他也会卜算之法,行囊中有一龟壳,曾同我算命,说我们结伴出行,诸事顺遂。”
楚留香转头看过来。
何欢装作什么都没听懂的冲他微笑。
谁也不知香帅心中如今想的却是:大师啊,不管她算命算的对不对,我说的一定不差,你就要遇女祸了。
三人寻得一处酒楼包厢入坐,点了几样素菜米饭,伪装成大汉的楚留香看向何欢,“听说小兄弟会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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