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冉趁机把她抱起来,披上那件大氅,冲到院子里说:“要证明自己是厉害的人,今天就和我出去,敢不敢?”
雀儿犹犹豫豫,被忽悠地终于一点头:“好!”
第76章 红梅
香山寺的香火近些年变得很好, 自换了住持后,洒扫祭拜都有专人去做,庙里一应事务井井有条, 素斋也做得不错,前年香客居住的禅房翻新了一遍, 现下窗明几净,很能博得那些爱干净的夫人的喜欢。
今年大雪覆山, 后山上梅花盛开, 来赏景的人不计其数。
住持晓得轻重, 特意问了林忱扫墓这日是否需要闭庙谢客,得到否定的答案,仍旧将徐夫人所在的这座山圈了起来,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萧冉本想悄默声地来, 再悄默声地回去, 可惜见到这严密的把守, 就知道自己是白跑了一趟, 意兴阑珊之下便转去了前堂拜佛。
她想求一个护佑平安的香包或者金人,但不知佛堂有什么规矩, 又怎样才算虔诚,决心找个人问问。
传过如织的香客,牵住小雀儿, 在路上转了半天, 没问到理香的佛子,反而见了一路旧景,有些追忆起来。
小雀儿爬上栏杆, 捂着通红的鼻尖, 问:“你怎么不高兴了?”
萧冉回过神, 笑:“你哪见我我不高兴了?”
小雀儿便仔仔细细地瞧她的眼睛,冬日平城呼出来的气都化作了白霜,挂在她长长的鸦睫上,那双眸子像澄澈的琥珀色的酒浆,流转着柔情。
“是不是见不到殿下,你不开心了?”小雀儿不明白柔情,只觉得这双眼像哭了一样。
萧冉哈哈笑起来,把她托在臂弯上,说:“你成天殿下长殿下短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她把你养大的呢。”
“殿下虽没有养我,可我是文大人的学生,她很早就告诉我,如果不是殿下,她只怕不能出宫,平城也不会有这么多女官,我还在家里做女红,根本没有机会出来玩。饮水思源,我自然感激殿下。”
萧冉笑着打量她,点点头,说:“你个头不大,想得倒挺多。”
小雀儿气得去揪她的头发。
萧冉一躲,正色道:“既然你尊重殿下,那你也得尊重我。”
“为什么?”小姑娘同她你来我往地做追逃游戏。
萧冉高兴得紧,说:“你这么会想,知不知道我同殿下是什么关系?”
小雀儿一怔,想了好一会,犹豫道:“应当是…好朋友?”
萧冉嘻嘻不答。
“那难道说,你其实是殿下的姐姐,不过遭到奸人陷害,不得不改名换姓…”
萧冉敲了她一下,贴近说了几句。
料想她嘴里必定没有什么好话,小雀儿听完呆滞了片刻,接着“嗷”的一声从她怀里跳出来,捂着脸大叫。
萧冉从从容容地站在她身边,不惧旁人的窥视指点。
“你…你胡说!”雀儿涨红了脸,四下转了一圈,才凑近了说:“只有男人和女人才能结为夫妻,才能…才能…”
“才能什么?”萧冉漫不经心地逗她,眼睛却瞟到个熟悉的背影。
雀儿说不出来,只好自己生气。
远处那背影一回头,萧冉暗道一声晦气,直接想抱着雀儿走。
可惜小孩被她逗气了,怎么也不肯给抱,这样吵吵嚷嚷的反而惊动了那人往这边看。
“萧…萧大人——”那人隔了老远,喊出的声音三分讶异,三分无措,却暗含着数不清的欣喜。
萧冉有点想翻白眼,但想到身边有小孩,且赵庭芳身边还跟着他大着肚子的夫人,于是忍了下去。
赵庭芳原握着他夫人的手,却在见到萧冉的一瞬间撂了开,直往这边来,连看都不看他夫人一眼。
“萧大人,前些日子听说你病着,便没去拜见,不想今日能偶然遇见。”
赵庭芳脸上洋溢着笑容,小雀儿的目光却远远投向了那个孤孤单单的女人——她大着肚子,似乎很难堪、很无措,被她的侍女扶着往堂子里去了。
萧冉似笑非笑,说:“是啊,我也是偶然有兴致,不过身体倒还是不大康健,这便要回去了。”
赵庭芳呐呐点了点头,意识到自己情绪太过,惹了人讨厌。
“扶着点你夫人吧,雪天路滑,别叫她摔着。”萧冉临走撂下这么句话,小雀儿还在一边煞有介事地点头。
赵庭芳尴尬不已,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
他自顾自调整了半天,追上已经走了一段的萧冉,说:“萧大人留步,其实我还有一件要事要同你说。”
这会儿别说萧冉,便是雀儿也不相信他的话。
“真的,此事关于殿下,我不敢信口胡说。”赵庭芳一脸正色。
萧冉回过头,语气霎然间变得冷漠:“你要说什么?”
**
林忱立在梅园之中,漫山遍野都是红梅黑枝,徐夫人的墓就留在这梅香之中。
住持同她说过,每年冬天除了修建花枝的姑娘会上山来,其余时间这座梅园都是空着的,不会有人来打扰逝者清净。
林忱抚过墓上新放的一簇红梅,想到她当初将徐夫人葬在此处,引来诸多非议,这山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冬日里阴霾遍布,非常凄凉。
“先生想过没有,应当将徐夫人的墓迁到哪去?”
李仁立在她身后,摇了摇头,说:“此处便很好。”
林忱回头看他,不解其意。
“下葬此处,是当日我年幼无力之举,现在既然回来了,还是应当选一选风水,建造墓室才行。”
李仁笑了笑,说:“若她真的在意这个,我当日就会来替她操持后事。既然本非世上之人,自然应当葬在风清月朗的开阔之处,魂魄方能转世。”
林忱点了点头,想到太后生前也曾说自己不愿土葬,而要火化成灰,置于与文渊阁相对的高山之上。
“涟娘为太后守墓,鸢儿也回了家,前些日子朱雀阁起火…走的人干干净净地走了。”
林忱眨着眼,看她曾经亲手刻上去的“徐恕”两个字,经风霜磨砺,似乎已经变得模糊了一些。
“殿下的功业,也终于要成了。”李仁一叹,转向石碑,“阿恕说她想办女学,像国子监那样的女学,我看文心就有这个意向,她收了不少学生,以后兴许第一所学校会建在平城,她也能看见了。”
至此,两人洒扫祭酒,不再说话。
下山路上,直到梅红被抛到身后,林忱才道:“先生答应我来平城,此后也愿舍弃闲适、入朝为官,我能问一问,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意吗?”
李仁抛着手里的骰子,说:“五年前我为殿下占卜,此后逐渐沾惹是非,卜术已经不精了。不过这也正合了我年少时的志向,找一位贤明仁慈的君主,扶危济困,兼济苍生。”
林忱笑了,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是那个人?先生若不移此志,应当终身不仕的。”
李仁站住,看着她说:“从前我真是这样打算的,不过此次上京围城一事,让我摒弃了愚见,选择殿下。”他伸出食指,直指苍天,“常人总以为天地不仁,无用之人命如草芥,能做棋子已是幸事,但殿下却有爱人之心。战争的义与不义,没有人说得清,越是上位者越是好战,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权力带给人快慰,也带给人放纵。”
“是为了这个?”林忱说。
“就是为了这个。”李仁答。
林忱看了他一眼,不答话,树上的落雪落在她的大氅上,细细碎碎。
两人加快脚步,直至分别,林忱道:“我以为,你终究是不支持文渊阁的。”
李仁笑道:“因为我是个男人?”
林忱低垂眼眸,说:“违背自身的立场谈何容易,不过日久见人心,先生若真是这样的人,我自然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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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冉与雀儿离了香山寺,买了两只糖葫芦,一人一只慢慢嚼,香酥的蜜糖嚼起来嘎嘣嘎嘣响。
雀儿问:“你不给殿下带一个吗?”
“不带。”萧冉慢悠悠地说:“她不让我出来,我们不带她那份。”
雀儿哼道:“真是不知好歹,殿下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萧冉瞟了她一眼,笑道:“那你那个也别吃了。”
雀儿心虚地低下头,转移话题道:“方才赵郡守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萧冉避而不答,转了个弯,进了间茶馆。
里面气氛正热,茶客们谈天说地,兼带打牌,雀儿去了其中一局观战,萧冉要了一壶茶,听他们的谈话。
一开始还只是些杂七杂八的家常话,几杯茶下肚,其中一个角落里忽然围了许多人。
他们声音一会儿压得很低,一会又似压抑不住的兴奋,这般故弄玄虚,不一会就吸引了不少看客。
“真的吗?那南安王的储嗣真的被圈禁在府中了吗?”
“自然,听说那府里十天半个月都不许人进出,家里的恭桶都堆成山了。”
“哎呀,脏点臭点还不怕,关键是没有吃食,这人怎么活得下去呀!”
这群人将远在封地的一位王爷说得凄惨不堪,如同亲眼所见,雀儿忍不住皱眉头,想,南安王是谁,怎么大家忽然讨论起这么个人了。
“真是可怜,先帝本无子,若不是…本该是他来继承大位的。”
雀儿一惊,身后挨上个人,在她耳边说:“很奇怪吧,皇家的族谱又没挂到大街上,就算那些老学究们翻来覆去地考究,也未必能确谁的血脉最近,可这群人却这么快就知道谁该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
萧冉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在她后背上,面色冷冰冰的,又像是在笑,瘆人得紧。
雀儿赶紧推开她,两人走到街上。
“这就是方才赵郡守同你说的事吗?”
萧冉点了点头,将大氅往上拉了拉,正欲说些什么,却见路中远处慢慢驶过来一辆十分显眼华贵马车。
她面色一僵,赶紧拉着雀儿往里躲。
雀儿伸头探脑去看,认出来这是成玉殿下的马车回来了。
“哇呀呀!”她一把捂住脸,生怕被林忱发现自己玩忽职守。
然而,两人等了半天都没等到马车驶过,萧冉探头出去一看,竟见一人趴在路中间号啕大哭。
雀儿茫然道:“这干什么呢?”
像要回应她的话,趴着的人鲤鱼打挺翻了起来,大声嚷嚷:“今我死谏公主殿下,万万不能苛待储君,一定要迎接储君御驾上京——”
他没说完,就有几人上前来拉他,堵他的嘴。
可此人功夫了得,硬是黏在地上蹭来蹭去,嘴里又呜呜个不停。
萧冉脸都青了,正欲上前,却见竹秀不知怎么办才好,下意识地抽出刀来。
这可不成!
她心下大惊,围观的百姓中也爆出阵阵惊呼。
却见那马车的门扉开了,从外头望见两只干净修长的手向两边拨开珠帘。
“放开他。”林忱道:“叫他有什么话,一次说个干净。”
第77章 流言
那人四肢解脱, 舌头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林忱一言不发地等着他说,面色不因他的诡辩而动容,也不因他的污蔑而恼怒。
对面一气十言, 磕巴都没有一下,一望而知就是有备而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林忱余光瞥到,也只是十指交缠着微微低头而坐, 那张脸隐在阴影里, 冷得不近人情。
虽说围观, 但到底没人敢为他拍掌或是说话,周围静默,这人独角戏唱了半天,也有些挂不住脸, 渐渐止了声音。
林忱出了马车, 车夫正蹲在地上为她安置了踏子, 却听见上边说:“你过来。”
马夫抬头, 却见她是在对那叫嚣的人说。
“怎么,不敢吗?”林忱淡淡地立着, “方才你说了半晌,却忘了谏议之事有御史来做,非御史台之人胆敢弹劾, 论罪当死。”
四周哗然, 竹秀与锦衣卫一一喝住,正欲把人驱散,林忱却止住他们。
“还有在场的诸位, 看戏的每一个人, 既然要看就看完吧。”
远处雀儿担忧不已, 问:“殿下要干什么?”
萧冉拦住她,也拿不准林忱到底要如何,不过心道若是争论起来,只怕十个人说不过她那舌灿莲花的殿下。
马车上,林忱问:“你做好赴死的准备了吗?”
那人面皮一抖,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有些发抖,但还是嘴硬道:“自然,我既然敢来…”
林忱道:“那你就过来。”
那人却不吭气了,几个人拉着他,总算将他扭送到林忱面前。
环顾四周,人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林忱抽出竹秀的刀。
萧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面寒光的人更是两股战战,眼看就要瘫在地上。
“不不,殿下,你听我说——”
那人语无伦次,祈求生的欲望瞬时达到了顶峰,全身的汗毛炸开,恨不得立马供出幕后主使来换自己一条命。
他望着刀尖,双眼的瞳睁大,卑微的唇直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本以为是自己的嘴巴不争气,没料一低头,脖子和身体已经成了两截。
这句尴尬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温热的头颅“咕咚咕咚”滚出好远。
四周尖叫连连,萧冉站在原地,事出突然,忘记了捂住雀儿的眼睛。
马车的门扉合上了。
车内,李仁平复了一会,道:“我以为殿下会晓之以理。”
林忱道:“若是对谁都晓之以理,我早就累死了…怎么,先生现在觉得我不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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