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五年前离开的时候,就应该料到现在的景象了。
只是……如果他失去一切,换来的只是现在这样的话,如果乔淮生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别的注视的话, 那怎么可以呢?
“多谢秦总的好意了,不过这两个,我大概哪个都暂时做不了。”
秦舟帮乔淮生关上了门:“雨天路滑, 开车小心。”
“好,”乔淮生点点头, 是五年前一样的,略有些无所谓的微笑, “好。”
黑色的卡宴疾驰而去, 溅起的雨水弄脏了秦舟的裤脚, 他静静地看着车辆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撑伞继续往前走。
五年来, 秦舟没有给自己购置过任何房产。
但说起来,他名下还是有一套房的。
那栋老小区的破旧房子,在老太太和顾江海死后自动归到了他的名下, 秦舟穿过电线凌乱到如同蛛网凝结的小巷,停在溅满雨水的楼下。
时隔五年,老城区到处都在拆迁,唯有这一片还跟以前一样, 破旧又肮脏,时间仿佛从未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
甚至连门锁都没换,秦舟用有些生锈的钥匙打开门,推门进去,整个人却愣住了——
里面……不再是他当初那个陈旧狭窄的家。
客厅和厨房做了连通,进门的地方打了一排鞋柜,地板上铺着舒适的羊绒地毯,正中央的墙壁上还挂了一个投影仪。
这不是他小时候住的那个老房子。
这是……曾经他和乔淮生,差一点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房间里打扫得很干净,好似在他离开的这五年里,还有谁经常到访这里,甚至居住。
秦舟往里走了两步,才看到摆在茶几后面的玫瑰,鲜艳漂亮,上面的花瓣带着点露水。
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水味,秦舟指尖猛地一颤。
一瞬间,他开始想要知道乔淮生刚刚到底想要带他去哪里。
*
“哟,这不是秦总吗?”
“怎么,几天不见,在这儿当上酒保了?”
私人酒庄的客户其实很固定,转来转去也不过这几个圈子,秦舟一抬头,就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当初在乔淮生去到锦城之后,在校友会上奚落他的。
现在被流放的成了秦舟,这些墙头草门自然也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
“当时秦总多厉害啊,您一句话,我们全都吓坏了。”
“现在也应该轮到秦总了是不是?”那人笑容里带着几分得意,“来来来,给我们倒个酒。”
秦舟低垂着眉目,弯下腰开了酒瓶,将摆放着的酒杯倒满。
“要我说,还是得我们秦总能屈能伸,你瞧瞧这服务态度!”
“当然了,秦总之前做的不就是这个吗?现在也就是老本行吧。”
“哎呀呀,我都忘了,我们秦总原来一开始不姓秦啊,你说这泥地里出来果然就是不行啊,”那人端着酒杯洋洋得意,“你看,刚威风了没几天,现在还不是被乔淮生给拉下来了。”
“看看现在,果然还是被秦之昭给扔出来了不是,人家到底还是亲生的父亲,你这只是个隔了几层的叔叔,现在失了宠,这还能再回宫吗?”
“啧啧啧,就是说啊。”那人手指点点桌面,“来来来,秦总,给这儿也倒满。”
桌面的中央是一个足足可以装下几瓶酒的巨量玻璃杯,一般酒局上出现这个,不是前辈要给不懂事的后辈立威,就是故意惩罚犯了错的人。
可现在,他们摆在这里,羞辱的意味就很明显了。
秦舟一连开了三瓶,杯子才被倒满。
“这个年份的勃朗宁,秦总应该很难再尝到了吧,”那人挑衅般地看着秦舟,“今天算是我心情好,开这么几瓶给你尝尝。”
“秦总,”那人的目光得意又恶心,“你可要一点不剩,全都喝了啊。”
秦舟微微拧起了眉。
纵缰的私人酒庄也不是什么都接待,按照这人的档次,大概率是进不来的。
但是他今天还是出现在了这里,甚至能刚好点到秦舟服务。
他无法不猜测这是有人授意。
不过他现在这样,或许也正是秦之昭想要看到的。
给予再收回,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再告诉你权势的重要,他向来知道怎么控制一个人。
不过……从很久以前,秦舟便不会因为这些有什么情绪波动了。
这个世界上,能够控制他的,能够让他感到自卑的、难过的、愤怒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或许是秦舟的那双眼睛有些过分凌厉,那人居然觉得这么被他看着,有一种要被弄死的错觉,浑身一抖:“你……”
可谁知,秦舟却在这个时候将酒杯端了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啊,那就多谢姚总了。”
喉结滚动,鲜红的酒液沾湿唇角,这种酒杯最让人觉得羞辱就是杯口过大,不仅要用手臂一直托举着,稍微一动,那些多余的酒液就会顺着杯口落下来,淅淅沥沥地弄湿全身。
可秦舟的手臂却一直很稳,绷直的衬衫上显示出流畅的肌肉线条,鲜红如同潮水一般渐渐褪去,却一滴都没有洒下来。
唯有那脸色渐渐地有些苍白——这酒的度数并不低,没吃晚饭就这么多烈酒下肚,胃部很快变得疼痛灼烧,秦舟隐隐皱起眉,指骨却因此握得更紧。
“我去,秦总好酒量啊!”
“不会是之前锻炼的吧?秦总之前在会所,应该没少看陪酒的活?”
“可惜了,这可还有一半呢,秦总之前为了乔淮生发那么大脾气,怎么你现在落魄了,人家可踩着你风光了吧?”
“不好意思,”包厢门突然被推开,“我怎么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骨节分明的手按在秦舟的手臂上,将那杯酒给拿了下来,眼神扫过他按着胃部的手,语气冰冷:“我说怎么最近都见不要姚总。”
“原来是喜欢喝酒啊。”
“早说啊, ”乔淮生笑了声,“我这里刚到了几瓶陈年老酒,正愁着没有人品味呢。”
“快把酒带过来给姚总尝尝。”
很快有人搬着酒液进了门,整整三十箱,像是小山一样堆满。
当日他们就是说了乔淮生几句,就被秦舟疯狗一样狙击了那么久。
现在也不过是让秦舟喝了三瓶酒,乔淮生就抬了三十箱过来。
“不是喜欢喝酒吗?你们帮我好好看着点姚总。”
乔淮生明明一直笑着,却比秦舟更令人胆寒:“这些酒不喝完,千万不要让他们离开这个房间一步。”
他仿佛已经料想到了众人的丑态,冷笑道:“吃喝拉撒,都要在这里。”
说罢,才转头望了秦舟一眼:“还不走?”
包厢的门被关上,乔淮生一把拎起秦舟的领带,微微眯起眼睛:“我还以为,秦总拒绝我,是找到了多好的归宿。”
“原来是在这里重操旧业啊。”
“怎么,”乔淮生扫过他按着胃部的那只手,语气冰冷,“我倒是不知道,秦总还有陪酒的兴趣?”
“没有,”秦舟静静道,“只是我也没有资格拒绝。”
乔淮生嗤笑一声:“你还有这么听话的时候。”
“我以为……”秦舟抬头,“这应该是你想看的。”
乔淮生指尖一松,却秦舟却向前一步,声音因为酒液而浸泡得沙哑:“五年前,你恨我吗?”
“……生生?”
他也许真的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
乔淮生把他的家里装修成这样,不拆迁不换钥匙,在这五年来,他又多少次期待着有人推开那扇门呢?
乔淮生猛地转身,将桌上的盒子砸到了秦舟身上:“恨你,你算是什么东西!”
“滚!”
如果秦舟没有看到那个房间里的一切,或许真的会信。
但是现在,他看了看手里的胃药,轻轻地勾起唇角笑了下,借着酒精的灼烧,猛地抓着乔淮生的腰身,将人按在了桌上。
手指滑过乔淮生眼下的泪痣:“你在心疼我吗,乔淮生?”
乔淮生浑身一颤:“谁他妈……”
“不要心疼我,”秦舟的手爱怜地在他的侧脸上摸了摸,“不要心疼我。”
刚回来在酒局见到乔淮生的时候,秦舟用了很长时间去思考,当时那个滴酒不沾的淮少,到底是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推杯换盏的样子。
答案明明那么简单,可是他却不敢再想下去。
就像是不敢再踏进那扇门。
“要恨就做到底。”
秦舟望着乔淮生的眼睛,他说:“因为,这五年……你给人陪酒的时候。”
“也没有人来心疼过你。”
可明明,眼底最心疼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第40章 “我觉得我前男友好像诈尸了……
好几天, 乔淮生都没有再踏入那间酒庄。
事实上确实也不归他管,毕竟是秦舟现在还是姓秦, 无论如何,秦之昭不会让他真的死在那的。
更何况,秦舟还长了一张和秦彦那么像的脸。
“乔总,”车子行驶在高架上,乔淮生按下耳麦,听到来人说,“纵缰的股票现在已经跌到低点了, 现在……”
“买入!”
车子转了个弯,乔淮生冷冷道:“放出消息,就说恒盛要全面对纵缰进行收购, 不管外面有多少股,我们全都要!”
“可是这样……”
“资金的事情你不用管, 我来想办法!”
“让媒体造势就行了, ”乔淮生说, “总之在今天股市收盘前, 我需要看到纵缰至少5%的持股。”
卡宴拐进车流, 停在一所别墅门口,挂了电话, 乔淮生这才进门:“爸。”
乔南山端坐在客厅,当初被乔淮生砸碎的那些花瓶,现在已经被更贵的补上, 乔南山品着茶,见到他来,又给乔淮生倒了一杯:“坐。”
“纵缰的事情,都忙得差不多了?”
“应该吧, ”凤凰单枞茶香味很足,但是乔南山用的水不对,反倒是妨碍了这种香味,不过乔南山一向如此,喜欢有名的大于实用的,乔淮生放下杯子,“消息一出,纵疆的股价跌了那么多。”
“只要多费一点钱,在纵疆的董事会获得席位,到时候,整个宁市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多费一点钱?”乔南山拧起眉,“你说得轻巧,纵疆那样的公司,是一点钱就可以拿下的吗?”
“我们马上还要竞标万茂城,哪来的这么多钱用在这里?”
“人要真的想得到什么东西,不就是要冒险吗?”
乔淮生冷静地望着他:“战争就是你死我活,如果我们不动手,等秦之昭缓过劲来,你以为他会放过我们?”
“您这么多年被他一直压着,”乔淮生循循善诱,“难道就不想喘口气?”
“可……”
“锦城那边名下不是有个保险公司嘛,拿它去加杠杆啊,放到银行里面走一遍,再随便找个什么来套壳,至少能翻这个数。”
乔淮生伸出手指比了一下,想清这个数字背后的意思,乔南山吓了一跳:“这么说是可以,但是上面前两年才下了命令,理财账户里的钱不允许拿来做金融风险投资。”
“可那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乔淮生说,“是锦城那边自己看到机会贪心不足,您放心,就算是真的出了事,也有莫骁去当替死鬼,找不到我们——更找不到你头上。”
“锦城?”
“对。”乔淮生轻轻勾了下唇角,“不然你以为,我之前让你送我去锦城,是为了干什么呢?”
从一开始,当莫骁把他骗去陵山的时候,乔淮生就没有打算放过他。
只不过他比秦舟更耐得住性子,也更有手段——用隐藏的,毫不费力地方式解决讨厌的人,是乔淮生从小就学会的事。
乔南山定定地看着这个儿子,每一次,当他觉得乔淮生的所作所为让他对他刮目相看的时候,乔淮生总会再一次刷新他对于印象里那个乖顺孩子的认知。
心中沉了沉,乔南山觉得自己居然在庆幸,还好,他们现在还是同一阵营。
还好,五年前,那个秦舟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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