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骞自觉升起挡板,不是怕被看见,而是不想被看见,这样的孟绪初连他自己都很少能遇到,又为什么要便宜了别人。
那个司机只是偶尔开一次车,凭什么有这么好运气能看到孟绪初最柔软的样子。
他为了看到这样的孟绪初,为了让他像在这样没有防备的在自己怀里待一会儿,用了多少时间啊。
凭什么被别人这么轻易地看了去。
江骞把孟绪初整个人抱在怀里,侧脸贴在他额头上,感到他脸颊发烫,体温在上升,明显是烧得厉害了。
这是好事,孟绪初的低烧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体温上不去下不来反反复复熬着,人会熬坏的。
像现在这样狠狠烧一次,彻底退烧的几率反而更大。
从公司到家的距离其实不算很近,但江骞觉得一下子就到了,抱着孟绪初下车时甚至十分恋恋不舍。
医生已经先赶了过来,在客厅里把茶当酒一样发泄地喝着,见到门口的身影蹭地站起身,当即就要开骂。
江骞一个眼神给他顶了回去。
医生喉头一哽停在原地,虽然还是生气,却也不敢再高声说话,毕竟孟绪初这保镖冷不丁瞧人一眼,确实挺能吓唬人。
他轻哼一声:“哟,怎么啦,又把自己给作晕过去了?”
“不是,”江骞小心翼翼抱着孟绪初,还用一张毛毯将他裹着,小声说:“烧得有点厉害。”
“烧起来了?!”医生一听,连忙敛了神色,着急忙慌绕过茶几上前。
孟绪初身上的毯子很厚,毛很软,纯白色毛茸茸的把他圈在里面,又被江骞抱在怀里,脸都遮住了小半,医生要看情况,还得先把脸颊边的毛毯掀开。
他伸出几根手指,小心翼翼拨弄毯子,忽然觉得这种情形这种动作很眼熟,一时却又想不来在哪里见过,只能检查病人的情况。
短短一段车程,孟绪初脸都烧红了,眉心无意识蹙着,连耳尖也是红的。
“嚯哟,”医生发出一声感叹:“行行行,总算烧起来了。”
他手背贴上孟绪初额头感受了下额温,又小心把毯子盖回去,还下意识隔着毛毯拍了拍孟绪初的头。
这个动作一出,他立刻就明白刚才那种诡异感从何而来了——他二姐生完孩子,把满月的婴儿抱出来给大家看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软得不行的毛毯包着,还盖住半张脸。
亲戚朋友想看一下,那都得排着队掀毯子,个个稀罕得不行。
想到这里,医生看江骞的眼神蓦然染上几分复杂,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江骞参悟不了那么丰富的心理活动,只以为医生在嫌弃他用这么厚的毛毯裹人小题大做,解释道:“他刚才一直说冷。”
“……”
医生也无法为自己的表情做出合理解释,只能安慰自己他们外国人可能没有这种概念。
“行吧。”医生挥挥手:“先抱上去吧。”
江骞把孟绪初抱回房间,给他换上睡衣。
医生进来给他挂输液袋,把袖管拉上去时,才看到手臂上插留置针的地方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被医用胶带固定过,压痕更加触目惊心。
他顿了顿,看向江骞:“他事儿忙完了吗,这下可以扎手背了吧?”
其实两人都清楚孟绪初手臂这个样子不可能再继续了,那些药液经过针头,能不能输得进血管里都是问题。
医生这么说,无疑是还在对孟绪初固执己见,不爱惜身体生闷气。
江骞脸色也不好,看着孟绪初伤痕累累的手臂目光沉沉,“换吧。”
“行。”
医生点头,二话不说撕开胶带,把手臂的留置针扒出来,带出一串血丝,孟绪初烧得不省人事都在那瞬间皱了皱眉。
江骞连忙按住孟绪初的小臂,皱眉对医生说:“轻一点。”
医生把针头扔进托盘,拿出棉签往上面抹药,低头说:“肿成这个样子再轻都会疼,越慢疼得越久,不如快刀斩乱麻。”
大概是药也有点刺激,孟绪初眉心一直没能舒展。
江骞自知自己不是专业的,不能越俎代庖指导医生,只能半抱着孟绪初,在他额角轻轻揉着,低声哄:“没事啊,再坚持一下,涂药才能更快好起来……”
医生听着这种近乎耳语的呢喃,不由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脑子里转了转,但也没说话,重新给孟绪初在手背上扎上针,就在椅子上坐下。
“先这样吧。”他说:“今天咱们都别休息了,轮班守着吧。”
江骞搂着孟绪初,把他冰凉的手指攥在掌心,动作很轻柔,说话却只是平静的:“我守着就行,您去客房休息吧。”
医生挑了挑眉:“他这少说得输到半夜,还得伺候到天亮,不轻松的啊。”
“我知道。”江骞说:“我没问题,您在客房好好养精神,有什么需要我会联系您的。”
“可……”
医生还想说什么,但看江骞抱孟绪初的姿势,握孟绪初手指的样子,脑子又突然转过了弯,意识到自己可能确实不大适合留在这里。
他咳了一声站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也行吧,那你注意别让他烧得太过,有什么叫我,我就住楼下。”
江骞点了点头,没有看过去,只低头帮孟绪初擦着汗,闻言轻声道:“谢谢。”
“……”
医生撑着门把,总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多余,等了半晌也没见江骞抬头给自己一个目送的眼神,只能沉默地关上了门。
下午,孟绪初开始烧得很厉害,从最初地喊冷,到无意识昏睡,再到热得大汗淋漓掀被子,总共只用了几个小时。
要不是医生拦着,江骞一度想要把他弄回医院,再来个全身检查。
直到夕阳渐落,他额头滚烫的热度才开始减弱,江骞守在床边,感觉自己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孟绪初彻底失去了意识,脸颊蹭着江骞的颈窝也不知道动弹。
江骞看着满窗台金黄的余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头将孟绪初抱得更紧。
过了很久他才动了一下,缓缓抬头,看见深蓝的天幕上坠起星星,灿烂地闪烁着。
他恍惚意识到,雨季好像过去了。
·
半夜,缠绵孟绪初好几天的低烧总算退了下去。
但他人没醒,连江骞给他换衣服都没有知觉,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睁开眼,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睁眼时,江骞正用棉签往他嘴唇上沾水,眼前是朦胧的天光,时间似乎还早,一切都是灰蒙蒙的。
孟绪初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视线对焦,撞进江骞灰蓝色的眼睛里。
离得很近的时候,江骞的五官看上去就不会那么锐利,线条仿佛柔和了下来,像隔着一层薄雾,坚冰似的眼珠也变成了蓝色的云。
这是种很神奇的现象,孟绪初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视觉来带的偏差,总之他以前不会这么盯着江骞看,即便好奇,理智也会驱使他移开视线。
现在大概是理智还没有恢复吧,孟绪初突然想搞懂其中的缘由,就这么一错不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怎么了?”
江骞终于忍不住问。
他从来没被孟绪初看过这么久,心里像有蚂蚁在爬。
孟绪初睫毛太长了,眼珠又很黑,发丝冷浸浸地扫着脸颊,也是乌黑的,皮肤却很白,哪怕室光昏暗,也依旧耀眼,冲击力强的难以想象。
有一瞬间江骞甚至想蒙住他的眼睛。
孟绪初下意识张了张嘴,脖颈被人轻轻按住,江骞叹了口气:“算了,先不说话吧。”
孟绪初又闭上嘴,其实他也没想好该怎么说。
只是发呆走神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应该不需要特意解释什么。
江骞脸上没什么表情,放下棉签,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又托着他的后颈把他抱起来一点。
孟绪初觉得江骞手臂有些紧绷,但他已经靠进了江骞怀里,脸颊贴在他颈侧,不再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江骞抱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听过睡美人的故事吗?”
孟绪初:“……?”
江骞没等他回答,自顾自地笑了下,又叹口气,似乎积攒起了些许能量,身上也放松了些,说:
“我差点以为你也被什么纺织机扎破手指了。”
孟绪初:“…………”
孟绪初觉得江骞好像在内涵他睡得久,但他没证据,只能略撇了撇嘴。
江骞又笑起来,这次好像是真的开心。
医生就住在楼下客房,却姗姗来迟,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江骞扶孟绪初靠坐在床头,不再搂着抱着才若无其事推门而入。
他大致给孟绪初检查了一下,随即面露喜色:“行了,应该没问题了。”说着扭头看了眼窗外,又是一个晴天。
“果然天气好了你也好得快,上辈子是向日葵吗?”
孟绪初:“……”
一醒过来就连着被怼了两次,孟绪初心情不太美妙,冷着脸皱了皱眉。
医生却笑得更欢,让江骞去倒杯热水过来,再带支吸管。
江骞忙照他说的做,把水杯递过来时问:“可以喝了?”
“先试试,”医生点头,“我觉得应该没问题,你家王阿姨早就弄好了吃的,喝点水润润嗓子就可以试着吃点了,再不然都要瘦成人干了。”
孟绪初没说话,伸出手要拿杯子,却被江骞挡开,捏着吸管送到他嘴边。
一旦清醒,孟绪初就对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待遇不太自在,手指缩了缩,最终没有矫情一定要自己来,张开嘴吸了一口。
嗓子还是很疼,一口温水下去像吞了一把刀片,生生刮着喉咙,差点让他呛着呕出来。
“慢点。”江骞扶住他的胸口。
医生连忙把水杯拿走,等孟绪初捂着嘴把这口气喘匀,才小心翼翼又把杯子递回去:“小口小口喝,别着急,慢慢润着嗓子。”
孟绪初额头出了点汗,嘴唇干涩发白,显然是禁水太久猛地一碰到水源没忍住,本能地喝了一大口,结果把自己整难受了,哽得心口都发疼。
他皱眉垂了垂胸口,拳头被江骞挡下来,手掌替上去轻轻揉着,揉到孟绪初长长抒了口气。
叩叩——
房门被敲响,王阿姨捧着一个小碗进来,她将一锅食材炖煮熬制成这么一小碗精华,人还没出现,香气就先声夺人。
孟绪初很明显看到医生咽了下口水,目光紧盯那只小碗,却还十分有职业操守地评价道:“流食,有营养,好消化,可以吃。”
江骞从王阿姨手里接过小碗,舀了一勺吹凉放到孟绪初唇边。
孟绪初其实完全不觉得饿,但在众人充满期盼的灼灼目光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咸香充斥口腔,舌头感受到了美味,胃却不然。
浓浓的一口粥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除了依然刺得嗓子有点疼以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胃疼或者呕吐。
反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异物感,准确的说,他的胃是异物。
进食那几天,孟绪初只有最开始饿得不太舒服,后来他的胃就开始麻木,到最后仿佛不再有这个器官。
一直到现在,那口粥下去后,孟绪初才忽然感觉到有这么个东西在身体里,就像凭空从外界塞了个胃进来,奇怪的陌生又熟悉,若有若无顶着心口。
他皱起眉,不太舒服地揉了揉胃。
王阿姨神色一变:“不好吃吗?”
江骞也放下碗,手掌贴到他上腹:“疼?”
“……没有。”孟绪初摇了摇头,把江骞的手拉开,在四面八方紧张的注视下,选择压下那一丁点不适应,对江骞说:“再喂一勺吧。”
王阿姨立即露出喜悦的笑容。
吃完饭,医生又留了半个小时,确定孟绪初没有出现胃疼呕吐的症状,才终于真正松了口气。
“应该是没有大问题了。”他说:“后面就好好养着,一点一点加食物,千万不可以操之过急。记得也别太劳心费神,控制情绪,切忌大悲大喜。觉得有力气了,也可以稍微运动一下。”
孟绪初一一点头,表示知道了。
医生走后,孟绪初又休息了一会儿,但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胃里有些发胀,大概是吃下去的食物没消化。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最终决定下床溜达一下。
走到二楼露台时又看到江骞。
那人正在浅草坪上遛狗,哈索好像更大了,或者说更壮了,起越时前后腿肌肉喷张,浑身都是腱子肉,是条很帅气的狗。
反观他家卫生纸,现在进入了尴尬期,潦草得很,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然就是找人撒娇,果然品种不同差别是真的很大。
孟绪初不自觉露出点笑,一边揉着胃,一边看向江骞。
江骞慢悠悠牵着锁链,只在狗蹦得太欢时紧一紧链子,或者低声呵斥一句,之后再不出声,也不会跟着哈索一起玩闹。
除了偶尔在孟绪初面前说些浑话以为,他其实是比较沉闷的性格。
孟绪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是一条简短的消息:[五份资料已查清,已发。]
孟绪初眉梢一挑。
是穆庭樾留在书房里的几个人的资料,孟绪初盯着屏幕,沉沉地想着,居然这么久才查出来吗?
他按灭手机,转身时,视线从江骞身上虚虚划过,而后径直去了书房。
江骞将哈索关回笼子里,冥冥之中感应到什么,抬头时二楼露台早却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株在海棠在微风中摇曳。
·
孟绪初回到书房,打开计算机,找出那封加密邮件,戴上耳机和手机那端通话。
“您给的五份简历里,有四份都是电子合成的,只有最后一份的人真正存在过。”电话那头说。
孟绪初敏锐地察觉出了用词的微妙:“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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