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绪初像是疼得狠了,身体僵了一瞬,趴在床边剧烈干呕了几下,而后脸色一变,吐了。
王阿姨精心炖煮小半天的精华全部白费。
门外传来哒哒走路的声音,家里做洒扫的小姑娘,见天气好想把花抱出去晒晒太阳,路过房门口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砸了盆栽。
她不是孟绪初身边亲近的人,从没见过这种孟绪初模样,满头大汗,痛苦脆弱得像要死掉,而江骞抱着他不断低声哄着。
小姑娘站在门边手足无措,不知道要进去还是要离开,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帮,结结巴巴的:“孟孟孟……您您您……”
孟绪初疼得发晕,手指痉挛似的扣在江骞袖管上,僵得挪不开。
江骞想去帮他拿药也分身乏术,正搓着他的手指哄,抬头一见有人来了,也不管是谁,直接道:“去把药拿来!”
“什、什么药?”小姑娘根本不知道孟绪初平时在吃什么药,满脸无措。
江骞沉声:“楼下,储物柜,胃药。”
小姑娘还是懵,但对上江骞岑冷的眼睛整个人抖了一下,当即蹿下了楼。
不过她动作倒是快,三两下又蹿了回来,扒拉着一盒药,从里面掏出一板没开封过的胶囊,还试图参考说明书,哆哆嗦嗦地问:“是、是这个吗?”
江骞扫一眼就知道她拿错了,这种普通缓解胃胀消食的药对孟绪初根本没有作用,他连盒带说明书随手扔到床头边,说:“直接把医药箱拿上来。”
“好!”小姑娘又一溜烟跑了一趟。
吃过药后孟绪初胃里的痉挛稍显缓解,小姑娘识趣地将弄脏的地毯收走扔掉,还帮他们带上了门。
江骞抱着孟绪初,手掌在他上腹轻轻揉着。孟绪初虽然不再疼得发抖,但呼吸仍然急促,若有若无地偏着头不去看江骞。
江骞轻叹一声,抬手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不生气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全部告诉你,别气了。”
他捂着孟绪初的胃:“再气还要疼。”
孟绪初睫毛动了动,没开口,脸色依旧惨白,余光瞟到床头时停了停,忽然伸出手。
“别乱动。”江骞握住他的手腕:“想拿什么?”
孟绪初就往上指了指,江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药盒?”
“不是……”孟绪初说。
他嗓子很哑,如果不是江骞就贴在他身边,这么低的声音几乎唤不起任何注意。
江骞想了想,把药盒边的说明书拿了过来:“这个?”
孟绪初点了点头,翻开说明书就要开始读,江骞一时没懂他的目的,但还是护着他的胃扶他坐了起来。
孟绪初身上没力,手指虚虚发着抖,却很认真地看着那几页纸。
就在刚才,余光瞟过去的瞬间,他似乎觉得上面有铅笔划过的痕迹,但又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头晕眼花下的幻觉。
孟绪初蹙着眉,看完一页后,将那张说明书翻到背面——上面果然有字,铅笔写的,很浅、不清晰,似乎还有橡皮擦擦过的痕迹。
好像写字的人内心十分纠结,写过又擦掉,写过又擦掉,反反复复好几次,最终留下这样的印记。
上面写着——对不起。
孟绪初眉心狠狠一跳。
——对不起小初,对不起小林老师。
孟绪初一把抓过床头的药盒,一盒很普通的胃药。
脑中闪过一幕画面,他记起来了,是叶老伯给的。
作为曾经救过林承安和林涧一命的恩人,林、穆两家一直对这位叶老伯照顾有加。
好几个月前叶奶奶去世,穆海德还特地让孟绪初去葬礼给叶老伯送钱,临走前叶老伯给了他这样一盒药。
只是这种药他一向用不上,就一直留在了医药箱里。
但叶老伯为什么要写这样一行字,又为什么要写在这么隐秘的地方,还纠结这么多次?
孟绪初觉得心脏在胸腔里哐哐乱跳,让他惊愕也让他恐惧。
叶老伯是林家的恩人啊,所有人都有可能对不起林家,但他不应该……
孟绪初不知道该怎么想,他脑海里浮现出断断续续的猜测,却又不敢真的想下去,眼前阵阵发黑。
“怎么了?”江骞揽住孟绪初的肩,略带强硬地从他手里抽出那张纸。
但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他脸上也浮现出了片刻的惊疑。
孟绪初低低喘了口气,拿出手机要打电话,指尖落在拨出键上时才猛地想起,叶老伯早就搬家了。
他那次去葬礼,穆海德给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忙叶老伯搬回老家。
而叶老伯不用手机,以前所有的联系都靠家里那台老式座机,现在回到乡村座机闲置下来,一时半会儿的竟然还没法联系到人了?
孟绪初怔忪两秒,终于明白穆海德当时为什么叫他去了,是想让他亲手把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物送走吗?
想看他日后回想起来、明白过来时后悔不已的模样吗?
孟绪初不禁冷笑出声,深吸一口气,掐着胃弯下腰。
“找孟阔,”他说:“让他一个小时内联系到叶老伯。”
他抬头看向江骞,眼珠黑涔涔的:“如果不行,你跟我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第52章
日暮西沉,车停在院子里,江骞简单收拾好行李袋放进后备箱,抬手看了眼时间。
“诶,等等等等!”孟阔又拖着大包小包,轰一声塞进车里,“这些也带上。”
行李箱硕大且占地方,一屁股将两个可怜兮兮的手提袋挤去了一边,如果说刚才还是轻装简行,现在就像要举家搬迁。
江骞看了一眼,又一眼,欲言又止。
孟阔撑在箱子上,另一手叉腰,想到孟绪初交代给自己的事没办成,就忍不住叹气:“怎么会找不到呢……”
“骞哥你说,好好一个大活人还能蒸发了不成?”
“别瞎说。”江骞皱眉:“别让他听见。”
孟阔咳了声,收敛了神情,勉强把心里那些不安的猜测压了回去。
江骞扭头,孟阔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过去,见孟绪初推开大门。
他应该也是打算轻装简行,白色T恤上套了件深灰色的薄外套,穿得很休闲,只是没了挺括西服的支撑,身形看上去有些萧索。
孟阔忧心忡忡的:“他是不是又瘦了,上过称吗最近?”
江骞摇头:“他很抗拒称体重。”
孟阔啧了声:“那少说五斤打底了。”
说话间,孟绪初已经走近,孟阔适时闭上嘴,但那些话似乎已经传进了孟绪初耳朵里。
孟绪初斜着眼梢扫他一眼,他就怂了吧唧得后退。好在孟绪初今天没心情数落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但他没看江骞,抱着胳膊神情淡淡的。江骞站在原处没出声,一如既往保持他沉默寡言的人设。
孟阔隐约觉得气氛稍显怪异,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正盘算着怎么出言调节,就见孟绪初对着后备箱里皱起眉:“都是些什么?”
“嗯……啊?”思路被打断,孟阔卡了下壳,“都、都是好东西,必需品!”
他拍拍箱子献宝似的:“床单被罩、棉衣棉裤、毛毯热水袋……哦还有这个,王阿姨煲的汤,还有饭,让你们带着路上吃……”
他越说孟绪初眉头皱得越紧:“有必要么?”
“怎么没必要啊!”孟阔睁大眼睛:“这路上少说五六个小时呢,服务区的饭你又吃不惯,不带点吃的你准备饿死在半路上吗?”
“我是说……”孟绪初深吸了口气:“棉衣棉裤那些,有必要么?”
“额……”孟阔顿了一下。
凭心而论,现在天气确实不冷,刚刚入秋,夏日余韵尚存,他和江骞穿短袖都嫌热,也就是孟绪初体质差点,在外面披了件外套。
但棉衣棉裤这种过冬的玩意儿,任谁看都有些过了。
孟阔自诩是个诚实坦荡的好青年,一时没编出话来忽悠孟绪初。
“山里气温低,说不定能用上。”
江骞开始忽悠了!
孟阔猛地扭头,露出钦佩的神情,搭上江骞的肩冲孟绪初竖起大拇指:“我骞哥说得对。”
谁知道孟绪初压根不看他,视线牢牢锁在江骞身上,目光沉沉带着不满。
夕阳余晖洒在他身上,他纤长的睫毛的末梢像落上金粉,微风一吹就有金碎盈盈抖落,衬得他瞳仁也不似往常那般黝黑,而有些幽深的余韵,脸庞却仍然苍白。
孟阔一向是怕他用这种模样看人的——孟绪初越安静越好看,越安静越可怕。
孟阔咳了声,松开搭在江骞肩上的胳膊,识趣地站到了一边。
但江骞显然没他那么会看眼色,他甚至喜欢迎难而上,面不改色道:“山里湿气也重,厚衣服热水袋其实很有用,带上吧,晚上你会庆幸拥有它们的。”
孟绪初脸色更沉了,连带着嘴角都轻微下撇。
江骞笑了笑,碰了下他的后背,带他往前走:“先上车吧,外面风大。”
说来稀奇,孟绪初看上去那么坚持不愿意带厚衣服,但真当被江骞半哄半骗地带走了,也没再强行折返回来把箱子扔出去。
孟阔啧啧称奇,仔细回味了下,突然冒出个念头,觉得孟绪初在意的压根不是那几件衣服。
以他这么多年的对孟绪初的了解,他现在这副模样,更像是遇着了些气不过的事,非要跟江骞呛上这么一口气心里才会舒服的样子。
孟阔摇了摇头,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江骞老惹孟绪初生气,家里上上下下早就见怪不怪了。
总之孟绪初愿意把东西带上就是好事。
孟阔悄悄松了口气,把后备箱关好,跟在后头琢磨着怎么让孟绪初也带自己一起去。
但从车屁股后头绕过去,猛地撞进眼里的,就是江骞揽着孟绪初的肩,在他耳边低声说话的样子。
那嘴皮子翻得,和他人狠话不多的人设完全不符,江骞来他们家也有一两年了,孟阔就没见他用这种语速跟自己说过话,不由大惊。
但孟绪初明显听过很多次了,而且听烦了,抱着胳膊把头偏去一边。
江骞更加习以为常地按着他的耳朵,把他脸转了回来,嘴上一刻不停,动作熟练地让人心疼。
孟阔顿在原地,那句“想要加入他们”的话就这么猛地卡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直到江骞坐上驾驶座,车门砰地合上扬长而去,车尾气甩了他一脸,他也没能把这句话说出来。
最后只能搓着手灰溜溜回家,在心里安慰自己,孟绪初把他留下,是为了让他看好家里,是信任他的表现。
没错,一定是这样。
·
穆家老宅。
书房里,遮光窗帘被悉数拉拢,壁灯发出昏暗的光。管家将一壶浓茶放到矮桌上,手边的玻璃烟灰缸堆了满满的烟蒂。
穆世鸿把最后一支燃尽的香烟扔进去,冲管家摆了摆手:“拿去倒了吧。”
管家颔首称是,捧起烟灰缸退了出去,木门合上,走廊里渗进的最后一丝光晕也被阻断,室内幽深晦暗。
窗台前,火热的骄阳透过厚重的绒布窗帘,隐隐映出如血般的暗红。穆海德放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杵着拐杖走过来。
这已经是一座很老的屋子了,拐杖敲在地板上,发出很轻微的吱呀声,随着缓慢的脚步靠近,咚咚,咚咚——
穆世鸿觅声抬头,瘫在沙发上的身子勉强坐直了些,看穆海德的眼神有些心虚。
穆海德先是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才在对面的位置上坐下,背撑得笔直,双手搭在拐杖上。
他身量高骨架大,是很威严的长相。
但他比穆世鸿大了十几岁,又因为前些年的船难受伤,现在衰老消瘦,脸皮耷拉着,把本就向下的嘴角压得更加下垂。眼皮堆栈遮住一半瞳孔,眼神却仍旧锐利如鹰隼。
如果说曾经的他还能用威严来形容,那现在浑身就只透露着一种垂垂老矣却不甘的阴狠。
“还没转过脑筋吗?”穆海德问。
穆世鸿很是颓丧地抓了把头发:“玄诚……我没想过他会背叛我,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孩子……”
“如果不是孟绪初在里面挑唆,又怎么会……”穆世鸿眼里腾起恨意:“他恨我,就要把两个儿子都从我身边带走,让我孤立无援,让我众叛亲离……早知道这样,他刚出生的时候,就该掐死他……”
穆海德皱了皱没,似是对这种恶毒的话感到不悦:“一叶障目啊,你还是没想清楚。”
他说:“那件事我已经帮你查过了,大半年前,庭樾病重时候就开始了。”穆海德笑了:“确实是玄诚先找的绪初,绪初不过是给他提供了些你大儿子犯事的数据,又在后来的日子高调行事,给他挡了不少注意。”
“仔细想想,前几个月你们明争暗斗的,最后得益的不都是玄诚吗,只不过你一心只盯着绪初,又因为玄诚在你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才没发觉。”
穆世鸿瞳孔动了动。
“现在该醒醒了,玄诚一心就是想搞掉他哥,甚至你,”穆海德说:“大半年前,或许更早,他就这么想了。”
“不可能!”穆世鸿猛地站起身,不肯承认自己教出了这样一个儿子:“玄诚他不可能,一定是孟绪初,一定他挑拨的不然玄诚不会——”
“玄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是真的不知道吗?”穆海德冷声道:“从你们夫妻两执意扶持愚蠢的大儿子,而忽视真正可能成事的小儿子开始,就该料想到这个结局了。”
他挑起拐杖在穆世鸿的肩上点了点,穆世鸿抖了下,很轻微的力道也让感到压迫一般,无声地跌坐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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