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上捏着太妃糖的糖纸,慢悠悠翻转着在迭千纸鹤,听到动静抬起头,同时将迭好的千纸鹤放回桌面。
就像某种倒计时的沙漏,他迭好了,江骞也就回来了,时间卡得分秒不差。
江骞拿着衣服走过来,笑了笑说:“那个固定带,下次别绑那么紧,我刚看都勒出印子了。”
孟绪初接过衣服随口道:“绑紧点活动起来方便些。”
江骞知道意思其实是松了会疼。
在家里为了不压迫到胸腔,江骞都不会给他绑得很紧,但这样动作幅度稍微大一点就会疼。
而孟绪初不是一个会在外人面前示弱的人,就算有孟阔跟着,比起脆弱地依靠孟阔,他更会选择让自己看起来本就没有痛苦。
比如以前频繁依赖的止痛药,比如现在紧紧束在胸前的固定带。
江骞胸膛不受控制地起伏两下,在孟绪初身前蹲下,拉起他的手,用尽量轻松的语气:“以后出去还是我陪你吧?”
“这个固定带真不能太紧,医生特意交代过的,太紧容易压迫胸腔,呼吸不畅,”他说着笑了笑:“而且真的累的话,也可以在我身上靠一靠。”
孟绪初垂眸看着江骞,这个视角让他能将江骞眼里每一个一闪而过的情绪,捕捉得清清楚楚。
于是他也能明白,江骞虽然现在看着冷静,其实早就处在一种压抑到极致就快要崩溃的状态。
江骞攥着他指尖的手不受控制地收紧:“答应我好不好?”
孟绪初脸上的神色始终没有太大变化,半晌,他却回握住了江骞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头:“好。”
·
换好衣服后不久,房门被敲响,传来孟阔闷闷的声音:“我能进来吗?”
孟绪初应了声,就听外面人磨磨唧唧推开门。
孟阔端了午餐上来,进门还东躲西躲半遮着眼,像是生怕看到什么有伤风化的场面。
但这副模样在他人眼里就像某些鬼鬼祟祟的小偷,孟绪初不太能接受自己弟弟是这种怂样,忍了半晌没忍住:
“你干什么呢?”
孟阔抖了下,这才从指缝中眯起半只眼睛,见江骞和他哥都衣衫整齐坐在桌边,甚至还是一人一张凳子,连肩膀都没碰在一起。
孟阔大惊,没看到想象中亲密的画面,一时竟然都不习惯。
他嘿嘿笑了下,放开步子走近,把餐盘放到桌上推到孟绪初面前,自己在两人对面大喇喇坐下。
“这是王阿姨给你煲的大骨汤,”他献宝似的说:“细腻浓香材料丰富,既温和补身,又不会燥得你流鼻血,可好喝了我刚喝了三大碗!”
孟阔竖起三个手指,笑嘻嘻地又把碗往孟绪初眼前推了推,“王阿姨吩咐的,这一碗汤都要喝了,里面的肉也要吃完。”
他又恢复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孟绪初知道他其实心里也不大舒坦,只不过不想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不想大家全都耷拉着脸。
他点点头,勉强扯出点笑,勺子在汤碗里划了几圈,却实在没有胃口。
“对了,”孟阔想起什么突然说:“哥你之前不是让我盯着穆世鸿吗?他丫确实有问题。”
孟绪初放下勺子:“继续说。”
“本来咱们公司的进出口,码头那块都在你手上嘛,你养病那一个多月,穆世鸿就接了过去。”
孟阔说:“之前他大儿子坐牢,赌博欠钱他就掏出去不少,但都不够,最后还是董事长帮他把窟窿补上的。”
“所以他现在也就是看着光鲜,其实手里没多少子儿,但最近竟然宽裕不少,好像是借着咱们自家的运材料的货轮偷摸着带‘违禁品’进来。”
孟阔委婉地强调着“违禁品”三个字,实际指代的东西不言而喻。
孟绪初眼神动了动,怀疑穆世鸿有没有这种胆子:“确定吗?”
“事儿肯定假不了,”孟阔一摆手:“但就是他这回尤其小心,夹带的频率不定,量也很少,不正儿八经捉住很难确定哪艘船上有。”
孟绪初若有所思:“那最近一批材料什么时候到?”
“过几天吧,”孟阔咳了声,说起这个情绪又不太好,“差不多就是‘年庆’那两天。”
他紧张地看着孟绪初的脸色,生怕他听到这个又气得不舒服,但好在这次孟绪初看着很稳定,孟阔也悄悄松了口气。
“要是能确定他这次也偷运了,咱就能直接捉现行!”孟阔恶狠狠道:“他不让咱们痛快,那大家都别痛快!”
孟绪初淡淡的,似乎这种可以直接解决到穆世鸿的事也引起不了他的注意。
“先想办法确定一下吧,如果这次船里没有,我们贸然去查不仅打草惊蛇还会反过来被他捏住把柄。”
“我能确定。”一直没开口的江骞忽然说。
两人纷纷看向他。
“你怎么会……”孟阔露出狐疑的表情。
江骞没管他的疑问,只看着孟绪初:“你知道的,只要是从外边运进来的,我都能确定。”
但好奇心吊到这里他却不再继续说了,反而端起孟绪初面前那碗一口没动过的汤,慢条斯理搅了搅,盛了点瘦肉送到孟绪初嘴边:
“先吃一口,吃一口我再告诉你。”
第64章
“穆安集团本年度庆典将于今日晚二十点盛大举行,据悉此次庆典为穆安集团上市三十周年庆,本台荣幸邀请到穆安集团现任董事长穆海德先生,亲临采访现场……”
下午三点,各大主流媒体、电视台、亚水市中心核心商圈的LED大屏上,随处可见庆典的宣传视频。
穆海德一身西装革履,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茍梳着,永远严肃的脸上露出喜悦和蔼的笑容,亲切接受着各方媒体的采访。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十年了。当年我和承安一起创业的时候都是才毕业的大学生,闷头只有一腔热情,一心想着要做大做强,要让亚水也有自己的产业,有自己不可替代的竞争力!”
他对着镜头感叹:“三十年过去,我们做到了,但穆安能走到今天绝不是我们几个人功劳,我们的成功离不开广大民众的支持,离不开集团上下全体员工的不懈努力……”
公司上下总部、分部大大小小的会议室里,都坐满了人,按照要求观看董事长的采访视频。
“都认真听啊,”领导在前面说:“董事长的话要好好记下来,都别想偷跑啊!”
他抬手指了指:“后面的采访董事长还对咱们明年的工作做了计划与展望,鼓励全体员工不管什么岗位,不论职位高低,都能拧成一股绳为公司的明天做出贡献!”
“虽然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部门,但我们也有我们存在的必要,不要觉得公司的发展只和什么研究院研发部啊的有关,2部那些搞实业的不重要吗?3部的新兴产业不重要吗?重要!”
“同理我们也是,所以大家都好好听,认真听!为了感谢董事长的苦心,回去大家都辛苦一下,做一个今年的工作总结,外加对明年的规划,尤其是明年的第一个季度……”
台上领导斗志昂扬,台下乌压压坐着一群人,个个偷翻着白眼窃窃私语。
“成天正事儿没几件,功夫全用在拍马屁写报告,活该咱们部门年年垫底。本来年底就忙死了,这下好了,又多一活儿……”
“说好的带薪休假呢?结果就来这儿听吹牛……”
“哎呀起码奖金是真的到手了呀,听就听吧,跟钱过不去是咋滴。”
“我听说研究院那边儿可是昨晚就放假了,人奖金照拿也没咱们这么多破事儿啊。”
“你也知道是研究院啊,人做产品搞研发都是技术大佬,原来林董的亲部,从来待遇就不一般!何况孟院长本身也不爱过节……”
“这倒是,诶你们说,孟总这么大一领导,怎么就不爱过节呢?但凡他吱一声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啊!他倒是好,每年年庆就跟重度社恐天生内向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这谁知道?反正大佬们都有些怪癖,要我说领导内向就是底下人的福气!像穆董这种……他倒是显摆完了,活儿全是咱们的……”
·
这场庆典办得盛大,唯一可惜的是天公不作美。
一大早就刮大风,中午一过开始下雨,雨量不大却连绵不绝,将路面墙面淋得湿漉漉,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暗调的水汽。
下午五点,天就沉得像要入夜,街灯却到七点才会亮,街边行人的身影像躲在黑雾里。
亚水地处南方,常年气候湿热,哪怕到最冷的月份温度也不会太低,却因为这场雨一并将气温拉到了十度以下,人们罕见地、翻箱倒柜地找出最厚的衣服穿上。
房间里,房门紧闭,窗帘窗户都被死死拉上,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职员们口中那个重度社恐天生内向的孟总,正一动不动窝在床上,被子蒙住大半张脸,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吃过午饭后孟绪初就开始午睡,但不像往常那样只是小憩一会儿,一反常态直接睡到了现在。
黑暗中他眉头紧紧蹙着,隔着薄薄的眼皮眼珠不停转动,牵连着睫毛也发出明显的颤抖。
这座房子二十四小时恒温,孟绪初身上的被子并不厚,额头却出了密密的一层汗,打湿额发一簇簇贴在脸颊。
他好像被什么噩梦困住了,拼命挣扎却醒不过来,任何努力都是徒劳无功。
就这么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某个瞬间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倒吸着气惊醒过来,双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胸膛剧烈起伏。
有液体从他眼尾滑落,不知道是泪还是汗,顺着侧脸没入鬓发,他手指紧紧攥着胸前的被子,连呼吸都在颤抖。
他仿佛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醒来了,时间在这一刻也陷入静止,而下一秒,他表情骤然扭曲,几乎是像被什么推着似的挺起上半身,翻身趴到床边,痛苦地干呕了一声。
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却突然清醒了,胃里的翻腾让他全身战栗,脊椎也一并麻了。
孟绪初抽着气盯着黑乎乎的地面,在呕吐的欲望冲上咽喉前用力捂住嘴,掀开被子跌跌撞撞跑去洗手间。
他把午饭全吐了。
但午饭其实没怎么吃。
所以大部分时候只是机械地干呕。
孟绪初知道这不见得就是身体出了多大的问题,而多半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极其糟糕的心理状态。
这是无解的,至少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放下心结,开心起来,或者哪怕只是最简单的放松一下。
所以胃也是真的疼。
而且比平时犯胃病要疼上很多,这种疼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它是钻心的,烧心的,烧得孟绪初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几乎有十几分钟都直不起腰,全靠手臂趴在洗手台上支撑身体的重量,上腹抵在洗手台边缘,试图靠坚硬的棱角压住不断抽搐的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疼痛却没能减轻,孟绪初逐渐感到窒息和耳鸣,眼前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
他抬起头,连镜子里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
·
客厅里,王阿姨做好了卫生纸的晚饭,蹲在小窝前看小狗欢天喜地刨着饭,整只狗都快埋进饭盆里了。
王阿姨叹了声:“整个家里也就你还没心没肺了。”
她捏着卫生纸的后颈把狗提起来一点,免得它淹死在饭里,又杵着膝盖站起身,忧心忡忡看着楼上:“绪初这一觉睡得也太久了。”
“是有点久。”孟阔坐在沙发上,顺着王阿姨的视线往上瞥,“平常最多睡一两个小时,这都一下午了。”
王阿姨不太放心:“要不我去看一眼吧?”
孟阔却垂下眼,看上去有些犹豫。
倒不是他不关心孟绪初,实在是今天日子特殊,每年这天孟绪初都不爱说话,谁碰谁触霉头。
偏偏今年穆海德变本加厉,在林承安祭日这天举办盛大的庆祝宴会,蹬鼻子上脸恶心孟绪初,孟绪初心情坏得很明显。
孟阔拿不准孟绪初是不是早就起来了,只是不想下楼,想一个人待着,毕竟他以前也总这样。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江骞抱着花下来了。
大约是天气变化太突然,花都受不了了,蔫头耷脑地垂着。
王阿姨见了,顿时更加感叹:“真是鬼天气啊,花都枯了……一定是有人作孽太多,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造孽造孽啊!”
“谁说不是呢。”孟阔叹了一声,还是放下抱枕准备上楼瞅一眼。
“我去吧。”江骞说。
他把枯掉的花剔出来,往花瓶里换上一束开得正好的百合,洗干净手对孟阔说:“你就别上去了,我去看看他醒没醒,要是醒了再让他吃点东西。”
“还是我……”孟阔抢着要说,却被王阿姨打断。
只见王阿姨连连点着头,对江骞摆手:“好好好小江,你快去你快去,看看他状态怎么样,别不舒服了,要有想吃的立马告诉我,我马上做!”
“不是,我……”孟阔还不死心。
王阿姨嗔怪地瞅他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不懂事:“你就让你骞哥去呗,他才能哄得住你哥,换成是你,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出来了。”
这话倒是也没错,孟阔怕孟绪初,吵不过他怼不过他,孟绪初瞪他一眼他就犯怂,这种时候他肯定是劝不动孟绪初这个倔脾气的。
“好吧……”孟阔不情不愿的,“那骞哥你……”
话没说完顿住了,孟阔死一样平静地看着楼上——江骞早就走没影儿了,似乎刚才的话根本不是在跟孟阔商量,只是通知他一声。
孟阔突然明确预感到自己的家庭地位要一跌再跌了,从卫生纸那只绿茶狗到江骞这只处心积虑的大尾巴狼,个个都要踩在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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