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光线太暗,四周又分散着水桶纸箱遮挡视线,孟绪初蹭着墙坐起来了些,才勉强能从缝隙里看到他们的举动。
只见穆海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锁,将管家放出去后,又再次严严实实锁上。
他就连钥匙也没有多给管家一份。
门是从里面锁上的,外面再有人想进来,除非他亲自打开,不然就只有暴力破门。
穆海德转过身,弯腰从门口的纸箱里拿出了一个东西,孟绪初眯起眼也看不太清。
直到穆海德走进,手上的东西在白炽灯下微微反光,寒光猛然乍现,孟绪初心脏狠狠一沉。
他终于明白穆海德绑他过来的目的了。
同时,穆海德举起匕首,凌厉的寒光高悬,划出锋利的弧度,直直刺进孟绪初左肩。
·
中心医院监控室,乌泱泱一片人头早已乱成一团。
门口,孟阔一脚踹倒一个保镖,“人呢?!我他妈问你人呢!那么大一个人都看不住我养你们有什么用!过年喂狗吗?!啊!”
屏幕前,江骞和院长一起看着监控,一整面墙七八台显示器,各自回放着事发半小时内的画面。
院长指着屏幕:“应该就是这辆车。”
江骞垂下视线,顺着院长的手指看去,画面里一辆黑色面包车从医院西南门驶出,司机戴着口罩,后座似乎被一块黑布遮住了,车窗都贴着单向膜,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确定吗?”江骞问。
“应该不会有错。”院长说:“这个时间从医院出入的车辆不多,警察那边已经查过了,这是辆套牌。从周边的监控看,这辆车开出去后又连续换了好几辆,最后消失的地方是监控死角。”
院长边说边偷觑江骞的反应,声音越来越小,整个人都小心翼翼的。
江骞没说话,上身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凝眸注视着监控里的画面。
他眉骨压得很低,显示屏闪动的光斑在脸上变换,将他灰蓝的眸子映得更加暗沉。
孟阔教训完人,叉着腰骂骂咧咧走回来,对上江骞一言不发的模样,顿时感到一阵寒气从他脚下散开,逼得孟阔一激灵,满腔怒火顿时熄灭不少。
他叹了口气,“这事说到底也怪我,我没安排好人……我哥在医院都能被人绑了,我、我……”
他双手握紧拳头,似乎早已没脸见人一般,垂头丧气地埋怨自己。
“不完全怪你。”江骞终于开了口。
他视线还紧紧盯着让人眼花缭乱的屏幕上,声音很低:“医院是集团出资的修建的,也是集团全权控股,哪怕医疗这块一直在你们手上,穆海德好歹也还是董事长,他要是真铁了心要把人从医院弄走,我们很难抵抗。”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何况我们也轻敌了。”
明明是宽慰的话,却让孟阔感到更加难堪。
江骞说得没错,他确实轻敌了,以为穆海德到这种地步已经不可能再翻出浪花;以为这座医院这么多年都在他们的掌控中,没想过穆海德还能插手;以为穆海德慌不择路逃跑,没想到他会直接杀个回马枪。
孟阔头垂得更低,喃喃道:“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哥吉人自有天相。”
“对!”他肯定地握住拳,“一定不会的,我们要相信警察,警察说的,从被绑架到现在总共不到两个小时,高速公路闸口都没有发现可疑车辆,说明还在市内,这样排查起来很快的,一定很快就能找到的!”
他一个人在旁边念念有词,既像是在安慰江骞,更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江骞缓缓呼出一口气,直起身,两手垂落到身侧,手背布满青筋,显然是竭力忍耐过一番。
他当然知道很快能找到,穆海德虽然钻了他们都不在的空子把孟绪初劫走了,但手法其实不算高明,以他们的能力,再有最多两个小时一定能找到。
但江骞却感到一种极浓的,前所未有的恐惧。
时间和路线都能预设,唯独人心不可以,谁都清楚这种拙劣的绑架找到孟绪初只是时间问题,难道穆海德会不知道吗?
通常情况的绑架都与利益挂钩,人质是筹码,是用来威胁和恐吓的。
但穆海德已经是亡命之徒,他还需要利用孟绪初换得什么?如果真有想要的,又为什么到现在也不联系任何人,甚至没有来威胁他们?
江骞五指不断收紧,下颌绷紧出极其坚硬的线条,额角青筋缓慢地、剧烈地跳动着。
半个小时可以绑架一个人,两个小时可以找到一个人。
但杀掉一个人却只需要短短几分钟。
这是江骞最不愿,也不敢设想的一种可能。
嘭!
监控室大门被重重推开,江骞抬眸,看见自己派出去的手下喘着粗气跑进来。
他似乎一刻也不敢停顿,对江骞说:“我们在普里海滩四公里的外的加油站找到了一个人。”
江骞眉心一动:“谁?”
“穆海德的管家。”
·
剧痛让孟绪初眼前一黑,血顺着袖管滑下来,低落在指尖,又在肮脏的地上汇聚成一小团血泊。
孟绪初掌心逐渐变得黏腻湿滑,温热的血液并没能让他感到温暖,反而更冷,好像他体内所剩无几的温度都随着血液一起流逝了。
穆海德在他身前蹲下,看他因为剧痛而涣散的眼神,和忍耐剧痛时颈侧凸起的青筋。
“痛吗?”他笑了:“痛就对了。”
——“这就是你和我作对的下场。”
他静静看了孟绪初一会儿,叹了口气:“你是林承安教大的,可你一丁点都不像他。”
“是吗?”孟绪初总算从剧痛中缓过来了些,挑起眼皮,“感觉不是坏事。”
他显然极度虚弱,头发被冷汗浸湿,脸色失血的惨白,对上穆海德的视线时,却还露出轻蔑的笑。
穆海德非但不恼,反而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对,对你来说确实不算坏事。”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你吗?”穆海德突然问。
“孟家三个孩子,你最瘦最小,十一二岁了看着还只有八九岁大点儿,被你狠心的亲妈打得半死不活,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他为什么偏偏就选中了你,你想知道吗?”
孟绪初眼皮动了动,无波无澜的目光看向穆海德扭曲的面孔。
穆海德嗤笑一声:“——他说你命硬。”
“说你运气最差的那一类人,从出生起就不讨人喜欢,活着对你来说是很辛苦的事,偏偏你又会活得很长很久,很难被什么东西打垮,这样太可怜了。”
“所以他希望有他在的时候,你能稍微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像个真正孩子一样。”
“……可我当时没信。”
穆海德摇头轻哂:“我竟然没信。”
“但没关系,现在也不晚。”
他用刀刃挑起孟绪初的下巴:“看你的表情应该也猜到我找你是要商量。”
“因为托你的福,我马上就要死了,”他说:“这本来没什么,但只要一想到我是被你这么个毛头小子搞死的,我就不高兴,很不高兴。”
“所以商量一下,你陪我吧。”
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孟绪初,额头上纹路堆栈,总是浑浊暗沉的眼睛也迸发出了些许光芒,在白炽灯时而闪烁的光线下冲孟绪初露出恶劣的笑。
孟绪初平静地回视,良久,忽然偏头笑出了声。
室内冰冷,寂静,只有海风鼓鼓拍打礁石的声音,孟绪初这一声笑相当突兀,让期间轻蔑的意味更加明显。
穆海德表情终于变了变,笑纹从眼尾消失:“你应该知道你没有很多时间这么跟我说话了吧?”
“我们时间其实很少的,”他说:“那个老东西到现在还没回来,多半是被抓了,你的人应该很快就会找过来,所以我现在应该直接了结你,但我还在跟你说话,你应该感谢我对你的施舍。”
孟绪初没说话,睫毛向下垂着,也没给出任何反应,但虚弱的气息和越发苍白的脸色削弱了强硬的姿态,落在穆海德眼里像某种示弱。
“怎么,不想死啊?”穆海德笑起来。
“我本来也给过你机会的,如果你能乖乖的,安分守己的,按我给你安排的路走下去,知道了什么也装作不知道,我们本来可以相安无事。”
“可你偏偏要和我作对,”他像是极其惋惜一般:“我明明也是看重你的,好好活着,给我养老送终不好吗?总好过现在这样两败俱伤不是吗?”
孟绪初轻哂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终于忍不住似的,抬头看向穆海德,“可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根本没打算立刻杀了我啊?”
“明明不想,还说这么多,”孟绪初扯了扯嘴角:“就这么喜欢看别人冲你摇尾乞怜的样子吗?”
穆海德眉梢微挑,看孟绪初的眼神变得更加难以捉摸,须臾,他点了点头,出乎意料地直接承认了。
“没错,我本来是想一把火让你陪我了结在这里的,但这不是情况有变吗?”他摊了摊手:“也不怕告诉你,我虽然快死了,但我可不想亲自对我自己动手,还留你一条命,而且——”
他话锋一转,神色骤然狠厉起来:“你凭什么干干净净走去出呢?这么多年,我手上沾了这么多血,临了了栽在你手里,你居然还妄想滴血不沾吗?”
他双眼赤红,带着无穷无尽的狠意。
孟绪初一怔,猛然从这种玉石俱焚的眼神里意识到什么,脊背骤然一凉,心脏重重下跌。
果然,下一秒穆海德挥刀割断孟绪初手上的绳索,将匕首塞进他手里,拉起他的手腕用力刺向自己的颈动脉。
“所以你来吧,”他笑着说:“杀了我,和我一起下地狱。”
第74章
那一瞬间,穆海德几乎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孟绪初甚至被他拉得一趔趄,失去重心向前扑去。
孟绪初瞳孔剧缩,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力握住刀柄,猛地反手一拧,堪堪避开穆海德的颈动脉。
匕首底端在双方扭打的巨大力道下,砸向穆海德的下颌骨。
嘭!
穆海德被砸出去了足足一米远,剧烈的撞击让他眼前黑了一瞬,下颌剧痛,下巴似乎脱臼了。
他狠狠骂了一句,抬手将脱臼的下巴咔嚓一声推了回去,摇摇晃晃爬起来。
孟绪初也在惯性下向后倒去,脊背撞在坚硬的墙体上,唰地弹起一片灰烬。
他脸色登时变了变,弯下腰摁住刚愈合不久的肋骨,全身痉挛般战栗,动弹不得似的僵在原地。
但现在正是争分夺秒的关键时刻,没有一丁点的时间可以让他缓冲。
他颤抖着呼吸抬起头,额角滑下的汗水刺痛眼睛,模糊的视线中,穆海德正在洒着汽油的地面上试图爬起来,却又因为地面湿滑和撞击的眩晕还在而好几次打滑。
孟绪初不再耽搁,立刻用匕首割开绑在脚腕上的绳子,忍痛捂着肋骨站起来,随手抄了个空油桶往穆海德后脑猛地砸去。
砰的一声,穆海德又噗通摔回地面,瞬间失去了声响。
孟绪初踹了他两脚,确定没动静了才稍稍卸力,他弯腰捂住肋骨,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声闷哼。
但他也很清楚,刚才那样的力道不可能砸死人,穆海德很可能只是暂时晕过去一会儿,他仍然没有很多时间。
而粗糙简陋的现场没有多余的工具能够让他把穆海德绑起来,他此刻的体力也根本做不到。
他职能撑着膝盖略微缓了两秒,就伸手去拔穆海德的腰间摸钥匙。
但穆海德是趴着的,倒下的瞬间钥匙被压在了身下,孟绪初又不得不蹲下来,用力将穆海德一侧身体撑起,伸手进去摸。
他左肩刚被穆海德捅了一刀,鲜血把整条袖子染得血红,扭打时伤口撕裂得更厉害,现在甫一用力,血水就从肩头汩汩地往外冒。
于是他西只能用那只惯性脱臼,平时就使不上力的右手勉力撑起穆海德的身体。
好在刚才孟绪初将穆海德放钥匙的位置记得很清楚,不一会儿就摸到了,他拽着钥匙扣用力往下一拉——同时,手腕被人死死拽住了。
他倏而抬眼,对上穆海德狠辣的眼睛,而他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捏碎。
孟绪初脊背猛地一僵,立即挥起匕首要再往穆海德颧骨上再来一下,穆海德却迅速一翻身,同时钳制住孟绪初挥刀而下的那只手。
穆海德年轻时有着傲人的体魄,老了以后也只是腿脚不便,两只手的力道仍然大得惊人。
孟绪初的两条胳膊却近乎等同于废掉,在穆海德突如其来的袭击下只能使着巧劲反拧,带着穆海德一起重重倒在地上。
哗啦!
钥匙和匕首一起被踢去远方。
穆海德趁势翻身骑到孟绪初身上,在孟绪初曲起膝盖试图把他踢开时,伸手掐进孟绪初肩上的伤口里。
孟绪初当即青筋暴起,痛苦地皱起眉,像被卸掉手脚一般松了劲,死死咬着下唇。
穆海德压在孟绪初身上,曲腿狠狠抵在他腹部刚做完手术的刀口,用力掐住孟绪初的脖子。
剧痛灭顶般袭来,剎那间让孟绪初近乎崩溃,喉间挤压出一丝痛吟。
穆海德死死盯着孟绪初,眼睛里像淬了毒,头顶的白炽灯滋啦闪烁,将他扭曲的表情照得淋漓尽致,宛如彻底疯狂的恶魔。
他体格本就比孟绪初高大,哪怕年老体衰,肌肉不如年轻时壮硕,只一副骨架也足以压住孟绪初。
绝望的窒息铺天盖地而来,孟绪初的颈椎仿佛要被穆海德拧断。
失血和窒息的双重压力下,孟绪初体力濒临极限,他脸憋得通红,额角的青筋高高凸起,眼底爆出红血丝,某一时刻意识开始涣散。
他逐渐快要挣脱不了,伸出手极力想要摸到匕首,却总是差了一点。
那几公分,仿佛就是生与死的距离,而他拼尽全力,最终没能跨越那一点点的距离,由生门走向了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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