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溶月趴在应周徊腿上装死很久了,闻言敷衍地拍了一下大尾巴,也算是和容祈打招呼:他是“自愿”的。
容祈沉默几秒,“你别欺负阿皎。”
应周徊把剥好的一小碟奶油瓜子推到容祈面前,雪青色眼眸弯成温和的浅半月,看上去和气又无害,“怎么会呢?”
……会不会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容祈抓了小手掌的瓜子仁塞到鹤灵犀手中,懒得回惯会黑装白的小应师叔。
应周徊顺了顺膝上雪狸柔顺雪白的长毛,同容祈说:“我还是比较喜欢那只尺玉奴的手感。”
容祈困惑一秒才反应,应周徊说的是一周目的时候他化作尺玉狸陪他一起参加试剑大会的事情。
容祈面无表情:“那你怀念吧。”
真是给应周徊惯的,尽提些得寸进尺的要求。
他把应周徊手边的酥琼叶端给鹤灵犀,“要吃吗?”
“吃,谢谢阿容。”鹤灵犀对他笑了下,拈起一块酥琼叶咬进嘴里,瞧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阿容可以告诉鹤三小姐。」应周徊头不转嘴不动,容祈耳边却响起他的声音:「鹤玦现在还没资格踏入这里,即便他有先前的记忆,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升得如此之快。」
容祈剥杏仁的手一顿。
为什么应周徊还可以开启他和绑定宿主的对话频道?
应周徊像是能读他心似的,紧接着不紧不慢道:「阿祈的系统碎片还在我身上,开启这个对我来说并不难。」
「让你朋友安心观看启幕式。」应周徊很自然地拿过容祈手边的蜜渍杏仁,说话间很快剥了几颗出来:「你想要把他留在停云峰,那这人,鹤玦便带不走。」
可是容祈对应周徊的秉性太了解了,这妖看着温润舒和脾气好的不得了的模样,实则最是凉薄冷情。不相关的人,能不沾边的事,决计不会多主动挨边一下。
能有这么好心?
容祈喝了口茶。
「说说你这么乐于助人的目的吧。」
小师叔敲敲桌子示意容祈伸手,小十颗白嫩饱满的杏仁滚到容祈手心里,应周徊的尾指状似无意地擦过他的指根。
「鹤玦得罪过我。」
鹤玦得罪过我=我不想让他痛快=鹤灵犀不选择他,而是留在停云峰这件事会让他破大防=他会这么乐于助人的目的
行吧。
容祈觉得自己能推算出这一串等式,明白应周徊真正的意思也挺厉害的。
「今日山下集市有烟火看。」应周徊发出邀请,「要一起去吗?」
「就我们两个。」
容祈慢吞吞嚼着杏仁,「好啊。」
”铛——”
无极宗的晨钟在日晷指向巳时三刻准时鸣响。
试剑大会启幕式,正式开始。
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白衣玉带、面容冷峻的男子站起来,眨眼间便到试剑台上方虚空。
他环视一圈下方乌泱一片的人群,淡声:“启阵。”
随着这声话落,尤鉴山眉间迸出一道深银色剑魄。剑气冲霄的刹那,四下轰然升起光幕,沉睡山林间的长剑如流星般自岩壁里挣鞘而出,在琉璃色的穹顶交织成流动的星图。
无极宗宗主尤鉴山的本命剑“破妄”,正在星图中央吞吐明光,剑气凝成的金乌绕日三匝,最后化作漫天剑意坠向试剑台。
剑光如雨,气象华丽,宏伟盛大。
这些剑意并无任何攻击性,对合道期以下境界的剑修都大有益处。剑意里融入了尤鉴山半生的剑道领悟,但其他弟子能悟到多少,便要看其心性和能力了。
这开阵仪式,是无极宗送给所有剑修的见面礼。
放在其他宗门,是只有内门弟子才有资格领悟这等剑道大能的半生剑意的。
见容祈看得目不转睛,应周徊:“早知阿祈看得这般认真,这开阵仪式我就不该推脱的。”
容祈:“......”
真的够了,和自己的师兄也要竞吗?
他侧目,溵蓝眼眸清凌凌的,“你的境界到底到哪了?别跟我说化神。”
见容祈的注意力如愿落回他身上,应周徊轻弯眼眸,“恩,可能还要再高一点点吧。”
“......一点点是多少?”
应周徊支着下巴,笑盈盈地对他比划口型。
容祈:“......”
应周徊怎么还没被天道(也就是世界意识)给劈呢?这不科学啊。
「我回来的时候,除了身体年龄倒回来了。」应周徊对容祈很少卖关子,直接在系统频道内坦言:「修为和灵识境界都跟着一起回来了。」
「你没瞒着你的师兄们?」
「本来想瞒着的。」应周徊轻叹,「但然相玉那老狐狸不太好应付,没瞒得过。」
然相玉。
每次应周徊直呼他师父的大名,容祈都要慢一秒才能反应过来这是他那位师祖,已经飞升上界的放鹤仙君。
「回来的时机不太巧,恰好撞上他挨完雷劈准备飞升的时候。」应周徊轻描淡写的语气,「我那时状态不怎么好,然相玉推迟了飞升时间,给我下了三道禁制,丢进停云峰关了几个月,确定我不会犯病了才放我出来。」
容祈的眼角轻抽了下。
这飞升时间是能说推迟就推迟的吗?这完全不把天道法则(世界法则)放在眼里啊。
这师门全是变态(。)
「我抄佛经的习惯,就是那个时候养成的。」
「然相玉临走前也不知道和师兄们交代了什么,总之,你来之前,我就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应周徊轻叹:「天天被几个师兄压着干活,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跑。」
这下系统频道内安静了几秒。
「应周徊。」容祈的声音轻了一些,「这样很好。」
他的师父,师兄们,都很好。
「得空的时候,和我说说你这些年在四域十洲游历的见闻吧。」少年素来冷淡无澜的面容上,漾开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南域明水的白桃酥和梨花酿,你试过了吗?」
......
一个时辰的启幕式结束后,已然接近午时,下午未时过半(两点钟)开启正式比试场。
踏入停云峰那一刻,鹤灵犀紧绷的心才算缓缓放松下来。
他摘下面具,再三和容祈确认:“我哥哥寻不到这里对吧?”
“寻到了传送阵也进不来。”应周徊看了眼他卸去化容术和妆粉的眉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天下还没有人能破得了灵枢君的阵法。”
“安心。”容祈拍拍他的肩,“鹤玦带不走你的。”
“下午的比试我不去看了。”鹤灵犀有点丧气,“要是在什么地方被我哥哥逮住了,你又打不过他。”
鹤灵犀为什么会觉得他打不过鹤玦?
容祈正要问,鹤灵犀又摇摇头,“算了,还是去吧,总不能一辈子不见他。”
也行。
去还是不去容祈都随鹤灵犀,“要换衣服吗?”
“不换。”鹤灵犀回答得没有犹豫,“早晚都要面对的。”
虽然穿回男装,但有些习惯却非一夕一朝可以改变的,他很自然地挽住容祈的手,“希望我哥哥不要那么冲动...不要在非试剑台的场合和无极宗的人打起了。”
但。
往往就是————
下午第三场比试,五招内把对手打败的鹤玦转过身,直直捕捉到玉帘后的某个身影,眼神如淬冰霜的冷,在灵力加持下,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传遍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云隐宗鹤玦,请无极宗停云峰容祈赐教。”
话音落下两秒不到,玉帘后走出一道身影,白衣利落,肩上压着一块银青色襟珮彰显身份。少年半束马尾,看上去比鹤玦还要小一些的年岁,生着双殊异而瑰滟的蓝眼,无波无澜地垂视着试剑台中的鹤玦。
“这是试剑大会。”
“鹤玦,我是个阵修。”
第306章
“我知道你是个阵修。”鹤玦站在台下, 目光看似落在容祈身上,实则是注视着他身后立于玉帘里三步之外、影影绰绰的削薄人影身上。
“我不欺负人。”鹤玦淡声,“我的修为压制三成内, 不出任何剑招只用基础剑式,左手持剑同你比试, 碰到彼此左肩便算赢, 保证不会伤到你半分。”
“容祈。”鹤玦用拇指推出玄剑一寸, 眸色沉冷地看着容祈,“你应还是不应。”
那就打吧。
容祈唤出翩跹来, 流霰青芒裁开空气, 霜色月光凝作实体, 少年御着银青色灵杖轻灵落到试剑台上, 衣带轻扬, 银绫翩飞。
云袖翻涌如雪浪拍岸的刹那, 鸦青发丝垂落间,衬着那张皭白清冷的脸,像是自九重云宫坠落的司雪神官, 皎皎不染尘, 连衣褶里都藏着未化的琼琚碎玉。
鹤玦清楚听到台下传来几道窃窃私语:
“这就是灵枢君新收的那个弟子?长得这般好看, 怎么先前没人说啊?”
“人家那叫低调好吗…这弟弟看着年岁还小, 要是再长几年,这修真界美人榜前三必有一席之地。”
“别的不说,停云峰这几位的脸是一个赛一个好看啊,无极宗那位小师叔我见过,也是好看的嘞。”
“我还是更喜欢这个,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鹤玦端详几秒那张脸,哪怕因为年岁尚小还有些稚秀感, 却已然生得叫人挪不开眼的漂亮。
尤其是那双蓝殷殷的眼睛,虹彩浅淡,清透如镜,在天光下却呈现一种极其瑰滟的渐变色泽。
不带什么情绪、冷冷淡淡地望过来时,又有种叫人背脊发凉的空冷谲丽。
灵犀便是瞧上了这幅皮相?
否则鹤玦想不出鹤灵犀看上这小子什么地方。
一个天资稍微好点,皮相出众了些的脆皮阵修,连保护鹤灵犀做不到,又如何配站在他的灵犀身边。
更何况。
鹤玦闭目,回想起这段时日反反复复的梦境片段————
满目鲜红刺目里,鹤灵犀浑身是血地躺在他怀中,大口大口咳出血来,闭目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鹤玦,我不欠你了,我们就此两清。
鹤玦被这段梦魇折磨得夜不安寐,一闭目便会出现鹤灵犀那张惨白又焮艳的脸,叫他好几次修炼时都险些走火入魔。
此次前来无极宗,他就没想过鹤灵犀不会跟他回去的可能。
在容祈身上看到鹤灵犀的绣迹时,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他一手养大的妹妹,怎么能同旁人在一起呢。
既然灵犀看中的是对方这张脸。
鹤玦抽出剑,身形消失在原地。
那他就毁掉这张脸好了。
……
玄色剑锋劈开浓雾,破掉用于障眼的雾阵时,容祈正好将最后一枚冰玉嵌入阵法中间。直往面门袭来的剑气激得他发带崩裂,鸦青色发丝在罡风中飞扬,少年的眉眼间闪烁着琉璃色阵魄。
“容祈,把灵犀还过来。”鹤玦握着玄刃自寒雾中一步步逼近,手中长剑被雾气淬得寒芒凛然,脚边碎石被剑气绞成齑粉。
容祈面无波澜地后退半步,后跟精准点在方才测算出来的巽位阵眼。袖中绫带无声垂落,在试剑台上勾出蜿蜒繁复的阵纹。
鹤玦的用词让他觉得分外好笑:“还给你?鹤玦,你把鹤灵犀当什么了?”
他的物件还是他的妹妹?
话音未落,玄色长剑已然袭来。容祈轻飘飘躲过第一道剑光,削去他几根发丝;第二道剑光斩断他手中的软绫......待到第七道剑光时,容祈后背已抵上冰冷山壁。
剑锋刺入肩胛的刹那,容祈对鹤玦轻轻挑起唇角,弧度很浅,冰冷而嘲弄,溵蓝眼眸无波无澜。
“鹤玦,你太小瞧我了。”
霎时地脉轰鸣。
三百六十枚冰锥咒符同时亮起,将试剑台四方霎间照得雪亮刺目。地面瞬时冰封千里,七道剑影在镜面般的冰层上互相折射,把鹤玦困在剑笼里。
“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他的剑锋被玄冰牢牢锁,容祈用自己剑气为引,把整个试剑台都炼成了锁剑阵。
但终究只是一个金丹而已。
鹤玦漠然地想。
“但也不过是雕虫小技。”鹤玦并指抹过剑脊,随之漾开的剑气震得冰层裂出道道细纹。却在冰屑纷飞间瞥见少年清冷如霜浸的眉眼,染血的手指闪烁着银青色灵力,轻抚过阵法边缘、鹤玦未曾见过的古老阵符。
“雕虫小技吗?”青颐化出的银青色长剑同鹤玦的剑擦出一道火花来,容祈同样没有用任何剑招,手腕一挑一转便化解了鹤玦戾气愈重的剑势,“那请云隐宗少宗主试试,多久能走出我这雕虫小技的幻阵吧。”
鹤玦蹙眉。
倒是他大意了。
先前还以为容祈只是用他的剑气作引制成锁剑阵把他困在其中,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容祈布下了双重阵法,锁剑阵只是一个障眼术,意在把他引入第二重幻阵里。
容祈明明有本事能躲开他的剑,方才那一下却生生捱下不躲不让,目的为的便是让他踩着提前布下的阵印开启专门针对他一个人的幻境。
锁剑阵崩裂的玄冰碎片在空中凝滞,折射出十七道扭曲人影,每一道都有一双已然变得赤红却未曾被主人察觉的血瞳。
鹤玦握在手中的剑柄突然滚烫如烙铁,那些碎在他剑刃下的冰晶化作玄青色磷火阵符,顺着剑身像是锁链一般缠在他持剑的右手上。
他方才那七步,每一步都精准踩在容祈预先镌刻的阵纹节点上。
十七幻夜阵,幻境类灵阵巅峰的造物,阵纹由三千缕心魔织就,如暗室中无声蔓延的蛛网,专伺人性最脆弱的裂隙。
入阵者踏过前七步阵印,恰是阵眼吞噬生魂的倒计时。阵法开启后,在十七重虚实交错的镜渊中,你会亲手剥开自己最隐秘的恐惧,如同剥开一颗层层溃烂的果实,直至灵台最后一点清明化作镜面裂痕里的尘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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