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弥远看向义愤填膺的紫极真人,面色从容。
“前辈是觉得,这世上有人在方受了麒麟一爪,灵力又刚刚恢复的情况下,可以将魔尊一击毙命?”
眸中带了讥诮,秦弥远皮笑肉不笑:“那温峫半步飞升,就是你我合力围攻,也未必能取他性命。我大师兄将他重伤至此,已是拼尽全力了,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倒是前辈为何如此咄咄逼人?莫不是……”
话锋一转,秦弥远语气森寒:“其实太极宫才是与魔门勾结,想要逼我大师兄去送死吧?”
“胡搅蛮缠!”紫极真人闻言震怒,“我太极宫多年来镇恶除魔身先士卒人尽皆知,怎可能与魔头为伍!!!”
秦弥远寸步不让:“你太极宫是,难道我蓬莱洲就不是了吗?!”
这话一出,满堂立即鸦雀无声。蓬莱洲多年来为仙门表率,门下弟子仁爱苍生除恶务尽,哪个不是看在眼里?因为莫须有的罪状被诬陷看押,本来就十分荒唐。
太极宫夺权之心昭然若揭,许多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碍于势大,不敢多言罢了。明眼人都能看出胡搅蛮缠的到底是谁,大殿之内逐渐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
“大婚当日两败俱伤呢,为了打消魔尊疑心,辛昼仙君可是以肉体凡胎强受了麒麟一爪,几乎是用命在赌了,做到这份上,还斥其有异心。”
“嗐,长旸仙尊如今生死不知,若是辛昼仙君也死了,岂不正中紫极真人下怀?始影长老性子绵软,哪是能担任仙门统领的料子?晴光君么,毕竟有妖族血脉,又太过年轻,到那时……”
“可若是蓬莱倒台,谁还能抗衡魔尊啊?”
“所以催着辛昼仙君去跟魔尊同归于尽呗。”
有人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这算盘打得也忒好了,又肃清了外祸,又铲除了内敌。”
更有人神色惴惴:“可要是魔尊没死辛昼仙君死了呢?这岂不是拿咱们仙门的未来换他的首座之位啊?”
仙门近些年来势力衰微,除了蓬莱洲以外,根本没有其他门派可以堪当大任。太极宫只在乎是否权柄在手,也不想想若是当真斗倒了蓬莱,他日魔门卷土重来,要如何抵御?
简直愚蠢可笑至极。
秦弥远已经彻底厌倦,没有再跟他们浪费时间的耐心,见场面风向逆转,他理理袖子神色平淡地抛下最后一句。
“我大师兄,我们蓬莱洲的长老,都脾气甚好,但我秦弥远却容不得有人一再威逼,若是有人还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滥扣罪名——”
驳命剑悍然插入地面,斩开深不见底的骇人裂痕,秦弥远面色冷然。
“请、君、试、剑。”
第56章 洧沅夜市
辛昼回归蓬莱后整整半月闭门未出。
当初为了洗刷师门污名将魔尊一剑穿心, 又何尝不是活生生剖出了自己的心脏。秦弥远知他元气大伤不敢多劝,又遇几位长老一个都不是治理宗门的料,只能暂理门中事务。
但成天到晚处理不完的各地奏报实在烦得要死。更别说秦弥远还挂心伏昭命灯一事, 根本就待不住。
于是这日又借着散步之名心怀鬼胎的逛到不妄居外, 与害怕辛昼在房里伏剑自刎担忧得头发都快掉光了的谢与乔撞了个对脸相逢。
俩人眼神交流。
-还郁郁寡欢呢?
-嗐!别提了!
均露出熟悉的失望表情,叹着气摇头。
谢与乔实在受不了了,冲着门口大喊:“辛子竹你什么意思啊,不就亲手把自己男人心掏出来了吗?温峫他一个魔尊,区区致命伤!能把他怎么样!至于这么失魂落魄伤心欲绝吗?”
秦弥远也帮腔:“大师兄,你歇也歇够了,赶紧出来主持大局吧!”
大门紧闭,没有一丝一毫要打开的意思。
实在很难见辛昼自苦到如此地步, 谁不知大师兄吊儿郎当任意妄为, 就算天塌下来也是笑笑嘻嘻面不改色。
如今消沉日久。
情之一字,果真胜过世间所有利刃。
秦弥远摇摇头,料想今日又该无功而返, 正准备转身, 青竹编成的门扉却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多日不见的辛昼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睡袍倚在门边,双手抱胸打了个哈欠:“有人说过你俩真的很烦吗?有这功夫三天两头来闹我, 先管好自个儿行不行?”
这把熟悉的欠揍语气此番再听竟宛如仙乐, 谢与乔连脸上衰不拉几的表情都没来得及收拾,双目放光, 立马猛冲了上去。
“你没事儿啊?我他娘还以为你在屋里想不开直接挥剑自刎了。”
辛昼哈哈大笑起来,笑骂道:“滚。”
他这一笑,气氛终于轻松了不少,秦弥远与谢与乔跟着他进屋,辛昼反手揉着后脖颈:“先前在秋极崖就没睡过一夜好觉, 回来终于让我睡了个痛快。”
谢与乔一听深信不疑:“我靠原来你在睡觉啊,白瞎兄弟我这些天为你提心吊胆了!”
秦弥远看了神态自若的辛昼一眼。
其实他这等境界的高手何须睡觉呢,不过是托词罢了。
但他没有拆穿。
淡青茶水从壶中汩汩流入青瓷杯盏,漫开一室清冽的茶香,辛昼提杯啜饮,看上去很随意:“现在局势如何?”
“哦,北旻仙府和太极宫的老头原本还不打算放过你。”谢与乔捡了盘中的糕点三两下把嘴塞得鼓鼓囊囊,不负蓬莱洲饭桶之名,“但有秦弥远为你舌战群雄,你就放一百个心!你是没看到啊,那些死老鬼被他气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简直精彩绝……”
秦弥远打断了谢与乔添油加醋的夸赞:“跟他们讲些道理罢了。”
辛昼无声一笑,不置可否。
秦弥远:“但北旻仙府和太极宫的确咄咄逼人。”吵得他回去太阳穴痛了整整两天。
秦弥远摩挲了一下茶杯,眼中透出厌烦:“那些人怨你没彻底斩杀魔尊,寻了这个借口要你再次领兵。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打的一箭双雕的算盘。”
辛昼把玩着茶几上的檀木摆件,垂着纤长睫毛,抿唇不语。
谢与乔看他这个表情,三下五除二咽了嘴里的甜糕,捏了捏辛昼的肩膀:“我知道你不可能再去……你要是实在觉得烦,就借口大婚那日和温峫两败俱伤,要闭关修养,能躲一段是一段,蓬莱洲的事,就秦弥远先撑着,实在不行,让他带兵去打——”
秦弥远打断:“我也不可能去。”
谢与乔:“?为什么,秦师弟,师门需要你,大师兄需要你,如此关键的时刻,你岂能龟缩?站起来啊!”
秦弥远懒得理他,直接话锋一转:“温峫不会善罢甘休的,大师兄能躲一辈子吗?”
谢与乔就不说话了。
一起为非作歹了十来年的师兄弟,他俩都太了解辛昼了。
躲得过北旻仙府与太极宫的步步紧逼,躲得过仙门众生的殷切期望,躲得过魔尊至死方休的爱与恨吗?
他甚至连那道同心契都解不开。
六月了,不妄居外青竹如翡,耀眼阳光却照不进这冷室。
辛昼微微抬眼,声音很轻,看上去漠不关心,没什么情绪。
“无妨,他不会再来找我了。”
大师兄出山,秦弥远这个临时顶上去的师弟终于可以袖手卸任。师兄弟三人闲话少顷,他惦念着伏昭借故要走,谢与乔在身后横挑鼻子竖挑眼:“哎哎哎你看他,才聊几句呢就要跑!这两年在外面心都浪野了,一点儿不着家,辛子竹你不知道,他之前还要退出师门呢!没良心的!”
辛昼支着下巴,只低头饮茶。
秦弥远压根没听谢与乔在哔哔什么,上回帮辛昼搅乱婚宴,还不知温峫会不会迁怒伏昭,明日恰好是他去洧沅看望幼子的日子,现在赶过去,还能碰上——
“大师兄?”
秦弥远脚步微顿,看向前方那道本应在不妄居内的人影。
青竹影斑驳,将他面容映得有些清癯,辛昼眉梢微挑,勾出抹轻笑:“放心吧,我不是来拦你的。”
上次找秦弥远帮忙的时候听得他要温峫身边那头麒麟,当时心事重重,未曾深想,如今联系起前因后果,方才明白。
辛昼回头看向竹门内:“那傻子的话,你别往心里去,这一切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担起责任,与你无关。只是抱歉,当日夸口承下的事情,却无法替你实现了。”
秦弥远:“……大师兄。”
就算曾对他有怨,此刻也烟消云散了,秦弥远五味杂陈,辛昼笑了笑:“若有难处,再来寻我。”
“去吧。”
若你与他能终成眷属。
也算是对我跟临崖两败俱伤的慰藉了。
…
洧沅的风一如既往有股淡淡的咸腥味。
海浪冲刷着礁石,月色下鲛人鱼尾在水中一闪即逝。岸边摆着摊车兜售小食的渔民大声吆喝来往行客,有股鲜美的味道顺着夜风飘至鼻端。
“这是什么?”
熟悉的背影立在食摊前。
秦弥远微微偏头,见小麒麟接过热腾腾的烤鲜贝,又支着头去瞥时令饮子,一手宵夜,一手糖水,还贪心地想要再塞点糖酥。
秦弥远没忍住笑出声。
看来他这些日子过得挺不错啊。
他悄悄尾随伏昭拐进狭窄小巷,月光漏过瓦片洒在凹凸不平的石板上,伏昭似有所觉,脚步微顿。
秦弥远影子一般绕过去,伸手捂住小麒麟的嘴,在他耳边轻声道:“打劫。”
伏昭想要扭过头来看他,秦弥远又遮住他的眼睛,哄小孩似的:“猜我是谁,猜对了,就放了你。”
伏昭长长的睫毛在他掌心搔动,痒痒的,他乖乖说:“秦缺。”
秦弥远摇摇头:“错了,再猜。”
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小麒麟眉头微皱,嘴里嘟哝着:“怎么不是。”一边伸手来推他捂眼的手掌。
秦弥远顺势放开,伏昭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睛亮亮的,手上的零嘴也不要了:“你怎么来啦?”
他高兴地凑过来想要抱他,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了,语气一变:“你还敢来?”
秦弥远不由分说把他按进怀里,狠狠揉了一把头顶:“怎么了?你不想我吗?”
伏昭惯来是不会撒谎的,只是这个“想”字有点咬牙切齿,显然还没忘记月前的事:“我还想你?都怪你!尊上他才……”
他用力一把将秦弥远推开,恨恨别开脸,既像生气又像两难:“我不要再见你了。”
“真的吗?”秦弥远故意觑他,“那我走了,以后也再不来找你了,咱们仙魔两道各不相干,再见面就是仇敌,珩儿问起来就说他只得一个爹……”
还没说完就狠不下心了,小麒麟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是会当真的,秦弥远赶紧凑过去亲了他好几口:“好啦好啦,看你这副天塌了的表情,我跟你闹着玩呢。”
伏昭低着头:“哪里好玩了?”
“对啊,哪里好玩了?”秦弥远捏着他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语气认真,“难受吗?你每次跟我讲这种话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
伏昭不吱声了。
夜风吹过,吹乱彼此额发,他忽然默不作声的重重搂住秦弥远腰,闷声道:“尊上让我杀了你。”
秦弥远并不太意外,他垂下眼睫以指作梳,轻轻梳理伏昭的发丝:“那你怎么说的?”
伏昭额头抵着他肩膀摇了摇:“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被活生生挖出心脏,就算是魔尊也去了半条性命。这跟他的失职脱不了干系,可他没办法为温峫报仇。
甚至温峫叫他去手刃罪魁祸首,他也只能沉默以对。
伏昭觉得愧疚。
秦弥远推开他上下打量,眼中有几分担忧:“那他怪罪你了吗?”
伏昭更难受了:“我宁愿他怪罪我。”
他似乎总是喜欢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其实秦弥远觉得这件事归根究底也与伏昭无关,温峫怪不了任何人。
秦弥远不喜欢伏昭总是为其他男人牵肠挂肚,哪怕这个人对他而言犹如长兄都不行,他强行掰过伏昭的脸,一字一句道:
“他不怪罪你,是因为他知道,从他选择在宗门大比上千修士面前毫不留情将大师兄拉下高台那一刻起,就迟早会走到这个结局。”
伏昭一知半解,但下意识为温峫说话:“尊上是害了辛昼不错,可那也是辛昼先废了他的灵脉在先啊,如此奇耻大辱……”
“大师兄早就还了。”秦弥远打断,“大师兄给了他半颗内丹,还私自放他离开蛮荒,他欠他的,早就还清了。”
伏昭显然不清楚内情,此时一听,直接懵了。
别人的感情,不好多言。秦弥远捏了捏伏昭的掌心,轻哄着转移话题:“他们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好不好?这么久不见,你主动亲亲我。”
月色温柔,夏风清冽。伏昭挣扎了好一会儿,到底抵抗不住秦弥远殷切期待的眼神,闭着眼吻了上去。
秦弥远扣住他的后脑加深这个吻,先还温柔小心,随着唇舌辗转却越来越激烈,伏昭舌根被吸得发麻,有些招架不住地想要推开他,结果被秦弥远抓住手腕,按在墙上不能动弹分毫。
从嘴唇,到喉结,再到锁骨,皮肤在月光下逐渐泛起点点红痕,秦弥远呼吸愈发重了,哑声道:“每次都是我巴巴的跑去找你。”
像是有些不满,他低声命令:“下次,你来见我,听见了吗?”
第57章 灵脉异动
海上忽然炸开烟火, 夜幕一瞬亮如白昼。沉浸在情欲中的二人微微一怔,秦弥远放开被亲得七荤八素的伏昭,略加思索:“啊, 今日是洧沅的海朝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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