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担心他的腺体,以后可能无法被Alpha永久标记了。”
徐医生的话语再次在脑海响起,令郁明简的神经一扯一扯发痛。他把鼻梁在姜若苍白细腻的颈窝里蹭了蹭,嗅到熟悉、温软的香气。
姜若就在他怀中。
飞来飞去的路途上,空空落落、无法着地的感受,在此刻终于有了切实的填满。郁明简从来不知道,原来回到家,搂住一个Omega,竟能如此让他安心满足。
一次临时标记会造成那样大的影响吗?
抱着静静酣睡的姜若,郁明简心思沉闷地想。
作为医生,自然会考虑最坏的情况。不至于严重到那种程度——姜若不是好好的在自己怀中?
何况,就算真的无法被永久标记……也没什么……姜若这么乖……
郁明简眼皮越来越重,连续三天没怎么合眼,让他意识昏沉,疲惫不堪。周遭事物渐渐漂浮起来,变成晌午日光映照的模糊尘埃。
姜若轻轻睁开眼睛。
郁明简睡着了。
Alpha深邃眉目掩不住倦气,睡着的面庞与清醒的冷淡傲慢不同,透出几分青年的稚气。
姜若安静地注视着、注视着,像是要把十年的单恋,那些所有偷偷躲在后面,不敢看、不能看的目光,全部在此刻看够。
醒来时,郁明简下意识收了收胳臂,想要确认姜若还在不在。感受到姜若清瘦的身体,他蹙起的眉头舒展,缓慢睁开眼睛。
目光撞上。姜若黑眸凝视着他。
郁明简握住姜若的腰把人往怀中搂,脸埋在对方颈窝,沙哑问:“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不知不觉,竟睡到了日暮时分。原本明亮的光线覆上暗淡的雾气,卧室里显得迷迷蒙蒙。
郁明简睡过一觉,精神清醒了很多。他在姜若耳边蹭了蹭,举止几乎透出撒娇意味,与几天之前,那个阴戾的Alpha判若两人。
姜若轻声问:“你睡好了吗。”
郁明简懒散嗯一声。
连衬衣西裤都没换,就抱着姜若睡着了,郁明简不情不愿松开手,起床打算冲个澡。
姜若坐在床上,看着Alpha高大笔直的背影,喉结滚动,很轻地说了句话。
房间在暮色里下沉,姜若轻而细的声音,也坠落于即将逝去的日光。
郁明简拿睡衣的动作停住了,身形陷入静止的状态。时间被无限拉长。或许只有一、两秒,却漫长如一个世纪。
郁明简转身,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郁明简的视线射过来时姜若低下了眼睛。木地板的拼合处有细微灰尘,越来越暗的暮色停留其上。姜若的声带微微振动,话语便从唇齿里吐出。
静静地、脆弱地,飘散在空气里。
“明简,我们离婚吧。”
这一次,郁明简听清楚了。血丝霎时爬上Alpha狭长的眼睛。
“你要跟我离婚。”郁明简重复一遍,阴郁的口吻让房间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你刚才跟我说的,是这句话?”
眼睛酸痛,姜若想要弯下腰,把木板缝隙处的灰尘擦掉。他睁大双眸,死死地瞧着 。哦,他看错了,那不是灰尘,是很快要消逝的暮光。
太阳一落,黑夜就要到了。
姜若吸了吸气,说:“是。”
Alpha没再接话。
半晌,郁明简艰难挤出声:“姜若,你在酒店看到的场景,我跟姜舒愿,并不是……”
“我不是为了让你上我,才变成Omega的。”
姜若忽然走神般回答。
“我想要成为完整的Omega,是因为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才决定这样做。”
郁明简一怔,反应过来姜若为何这样说。他当时怒意正盛,确实最姜若进行了言语羞辱。姜若介意、生气,他可以理解,但有必要拿离婚威胁?离婚两个字难道是可以轻易说出口的?郁明简胸腔一阵闷痛,怒到极点,反而扯出一丝冷笑:“这就是你的喜欢吗姜若?喜欢我,所以提离婚?你的喜欢不过如此。”
姜若陷入沉默。
最后一丝暮意消失了,房中光线陡地暗淡。地板的灰尘积得更厚了,大概无论怎么打扫,都无法清理干净吧。这样想着,一颗泪水从姜若的眼眶无声掉落下来。
“是啊,不过如此。”
姜若慢吞吞抬起面庞,在落下的泪水里,看向不远处的Alpha,褪去少年气的英俊面庞:“因为我现在才发现,原来我也没那么喜欢你。”
第55章
姜若话音落下,很长时间,无人再开口说话。
天色彻底暗了,院外的街灯从窗台落入,照出房间尘埃起伏的雾气。
从小到大,郁明简最不缺的就是被人喜欢,所以姜若的喜欢,也不在他意料之外。就像理所应当沿轨道行驶的列车毫无征兆脱轨,他完全没想过会从姜若嘴里,一字一字、明白无误地说出,原来对方没那么喜欢自己。
郁明简把手伸入裤袋。口袋是空的,他慢半拍想起烟盒在登机前被他扔掉了。郁明简的手指擦过裤子布料,指关节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他抬腿朝Omega走去。
走到姜若跟前,他覆住姜若后脑勺,把对方的脸,一点点强迫扬起。
一时间,郁明简脑海闪过很多念头。他想继续追问,姜若的话语是否确定,也尝试解释,把姜舒愿的事情对姜若说清。念头冲撞,郁明简的脑袋嗡嗡作响,神经愈发紧绷疼痛。
房间光线昏暗,即使近在咫尺,彼此的表情也似隔着雾气,难以辨认清晰。
Alpha慢慢俯身,鼻梁几乎与Omega相贴,亲密的姿势却透出阴沉压抑的气息。呼吸交织在一起,姜若姿态顺从,似乎就算Alpha压制他、强迫他,甚至粗暴地进入他,他也不会反抗。
就像笑话。
郁明简胸腔里灌满强烈的讽刺,喉咙几乎涌起一股血腥。他手指狠狠插入姜若头发。姜若吃痛,脸色发白,却依然抿着唇,任郁明简的手指在他头颅施加力道。
姜若耍了自己。
这个Omega轻而易举答应跟他结婚,又轻而易举提出离婚。装作一副很爱很爱他的样子,其实彻头彻尾在耍他!
“——想离婚是吗?”Alpha的嗓音戾意浮动,贴到姜若耳边,阴恻恻回敬,“可以啊,随便。
郁明简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安排律师,启动跟姜若的离婚程序。
有钱人结婚难,离婚更难,难的不是情感纠缠,而是财产分割。郁明简在这方面倒是慷慨,两人共同居住过的房子包括房中一切财产,全部归姜若所有。
律师抬头,看向靠在办公椅上面无表情的Alpha,内心不免惊疑。郁明简的态度阴郁冷漠。律师意识到,郁明简不是因为一日夫妻百日恩,对姜若抱有眷念,所以留给对方大笔财产。仅仅因为跟对方共同使用的一切,都让郁明简感到厌恶。
不到一天,郁明简离婚的消息传遍上流社会。
离婚并非好事,但人们八卦的语气仍然既嫉且酸。都说姜家大儿子跟郁明简的婚姻,结得不吃亏,离得也不吃亏,光郁明简这套黄金地段的独栋宅院,市值就近三千万,再算上里面的藏品,还不知什么天文数字。
然而更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姜若拒绝了郁明简的财产。
他没有接受郁明简任何东西。
离婚手续一直是郁明简的律师跟姜若对接,郁明简本人始终没有出面。离开了郁明简,姜若跟对方的圈子不再有交集。他不知道郁明简在哪里,做什么。
那人曾经作为伴侣,亲密地进入姜若的生活,可一旦分开,就迅速变得遥远,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再次见到郁明简,是两周后的婚姻管理局。
因为不得不本人到场签字,郁明简终于短暂现身。Alpha面带寒霜,戴着墨镜,透出拒人于外的气场。他没跟姜若交谈,甚至看都没看一眼曾经作为妻子的Omega,飞快签下自己名字,把笔随手往桌上一扔。
签字笔在桌面发出哒地一响。Alpha推开椅子,没有停留,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留姜若在座位上。
婚姻局的办事员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厚重云团遮挡日光,房间里一片蒙蒙雾气。姜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字签完,他该走了。
出门不久,有人在背后喊他,接待他的办事员抱一个书包追出来。
“先生,你书包忘拿了。”
姜若接过包,低低说句谢谢。
走到街边时,云团散开了,夏季的光线轰然砸下,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姜若一时有些眩晕,在原地伫立片刻,才慢慢适应强烈的光线。
下午三点,车站有许多人在等候。一辆辆公交车驶入又离开,周遭陌生面孔来来去去。姜若跟随人流,漫无目的上了一趟不知开往何处的公交车。
姜若最后一次去郁明简家。
搬进来时,他只带着一个行李箱,离开一刻,还是那个布满细小划痕的箱子。他走之前把屋子仔细打扫了一遍。即使这套房子有佣人清扫,他还是神经质地不想遗落任何个人物品。
下午的日光静谧得透出死气,映照空空荡荡的客厅。姜若把行李箱放在玄关,忽然记起,自己第一天来到这儿的场景。
是郁家司机送他过来的。他不知郁明简什么时候回来,怕弄乱、碰坏别人家的东西,双手抓着裤腿,傻乎乎坐在沙发上,局促无措地等待着,一直等到深夜。黑暗笼罩房间,不真实感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梦境,因为寂静里不断放大的不安,忍不住想要逃离。
突然,玄关的灯亮起来,逃离的念头被扼断。他慌张抬头,看到高大英俊的Alpha回到家中,隔一段距离,微微皱着眉打量他。
姜若脑海里回荡一声轻响。
他怔怔注视对方,心中一个念头情不自禁。或许……或许吧,他也能拥有一点点微渺的希望呢。
姜若沉默抓住行李箱的拉杆,转过身,在关门声里,离开了这套生活过大半年的房子。
宋玲在K市有套小公寓,因为租户工作调动没再续租。她问姜若愿不愿意住她那儿,小区环境不错、房中东西也全,就是位置偏僻些,离市区远,坐公交到市中心要一个多钟头。
姜若对于繁华喧闹的市区本就没有兴趣,可以整天足不出户地作画。何况,他绝不可能再回姜家。姜为臣听到他离婚的消息大发雷霆。姜若被斥骂时一声不吭,低眉顺目的模样更让其震怒,甚至差点动手打姜若。柳荷不停在旁边劝解,姜为臣铁青的脸色才勉强缓和。
姜若自始至终没开口说话。
离开姜家时,柳荷喊住姜若。
两人站在门外,光影移动,草坪的颜色渐渐变暗。
柳荷点支烟,边抽边问:“为什么跟郁明简离婚?”
姜若没回答。
柳荷并不抱有姜若回答她问题的打算。从第一眼看到这个孩子时她就知道,姜若柔顺乖巧的表象下,其实性情非常执拧。
一直以来,姜若都让柳荷感到不自在。
姜若不喜欢她,无论她怎么装作好妈妈的样子,姜若都不可能、甚至根本不尝试接受她。对于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一样,无论姜舒愿在最开始,怎么亲近姜若,姜若也只是缄默地回避。
姜若无声的做法,无时无刻不提醒柳荷,她是不光彩的介入者。
“我不明白,”柳荷吞吐烟雾,“小愿没争过你,你已经赢了……”
姜若说:“我没想过争什么。”
柳荷困惑地挑眉。她一步步从烂污里爬上来,不争、不抢,就会被人狠狠推下去,摔回泥沼里。她无法理解姜若。
姜若租下了宋玲的公寓,转账过去,宋玲又退回一半租金给他:“不要跟我见外。”
“玲姐……”
“房子给你住我也放心。”宋玲笑笑,“如果真觉得不好意思,就多来画室帮我忙,最近真是忙不开呢。”
姜若只得接受宋玲的好意。他把所有存款拢到一起,加上刚收到的版权费,一共三十四万,全部打给了姜为臣。
原本他就打算这样做。存够钱,还清姜为臣对他的抚养,彻底离开姜家,然后,租一个安静、不贵的小房子。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最初。
搬家后,姜若清扫房屋、整理物品,搞了一整天卫生。他并不心急,做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在阳台发一会儿呆。从小阳台能够望见一片树林,日光在摇晃的草木间变幻。暮色渐渐下沉,房间里弥漫开凉气。
一天没吃东西,姜若不想费力再买菜做饭,简单煮了碗泡面,拆开一次性筷子,一个人坐在桌边安静吃着。
夜晚夹杂凉意的风,从敞开门的阳台吹入,扫过他的发丝。
姜若放下筷子,走过去打算关上阳台门。门锁有点松动,锁了好几下都无法关紧。姜若索性放弃了,回到餐桌边,继续吃剩下的半碗面。
吃着吃着,他咳嗽了几声。
咳嗽很快停止,喉咙与鼻腔的酸涩却无法缓解。姜若吸吸鼻子,泪水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落下。
姜若低下头,急匆匆吃面,试图用吞咽迫使泪水打住。可是泪水仍然不停滚落,滑入嘴中,喉咙,胸腔。
筷子没拿稳,啪嗒掉在地上,姜若弯腰去捡,却忽然丧失力气,连站起身也做不到了。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面,手捂住脸,脱力地痛哭失声。
第56章
K市的夏季在热浪翻滚里一天天过去,日照逐渐柔和,树木泛起枯黄。作为人口超千万的大都市,K市昼夜不息地运转着,如同一台吞噬个体特征的巨大机器,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沦为这台庞然大物的零件。
四个月后。
废弃厂区改建的酒吧内,鼓点震动钢筋水泥。一支国外乐队正在巡演,主唱双臂刺受难耶稣,在悬置舞台嘶吼。酒精与音乐沸腾,人们摇头晃脑,肾上腺素飙升。
喧闹人群之外,一片阴影里,Alpha倚墙而立。
Alpha眉目英俊、宽肩长腿,穿一件黑色夹克,骨节分明、近乎苍白的手指微微蜷曲,夹一支燃烧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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