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光线转暗,姜若才觉得好受些。
他第一次从外部看到自己被囚禁的地方——是套外观寻常的住宅,或许处于郊区,绿草如茵,没有其他住户。房子外的街道,空空寂寂,被阳光无声照射。
“去看海吧,我准备了午餐,我们可以在海边吃。”
姜若没睡醒般,垂着眼睫没作声。
沈川期不再打扰他。
一路上,景色急速掠过,偶尔一个行人,从车窗外一闪而逝、就像幻影。
姜若也见到一些立在公路旁的广告牌,似乎透露出某些此时、此地的信息。他试图分辨,可阳光实在刺目,刺得视线模糊,怎么都看不清楚。
最终姜若放弃了。他只觉得倦乏。
意识从躯壳抽出,漂浮于空中,一阵一阵的困意爬满眼皮。
沈川期转头问:“怎么了?”
姜若慢吞吞说:“困。”
姜若最近变得很嗜睡,像染了瞌睡虫,白天睡,晚上睡,畏光,总躲在洗手间的浴缸里睡。
“你睡。”沈川期揉揉他脑袋,“到了我叫你。”
离目的地还有几十公里,沈川期想了想,把车停到路旁,打开后备箱取出件外套,盖在姜若身上。
就这么一小会儿,姜若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姜若呼吸安静,睫毛落下一片淡淡阴影。他睡觉的样子可爱得要命,沈川期忍不住凑过去亲吻对方。
在柔软唇瓣上辗转一阵,还是不够,沈川期胸膛压过去。姜若皱着眉,呼吸急促起来。他太困了,被这样对待,觉得难受,下意识扭动脑袋,想推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人。
“小若乖,做完让你睡。”沈川期温声说,高大身躯压上姜若。
姜若很不舒服,不知为何,仍无法清醒。他不聚焦地睁眸,透过伏在自己身上的Alpha,望向车窗外的天空。
砰!突然,耳膜旁发出异响,天空光线剧烈摇晃,车门被一股外力粗暴砸开了。
第73章
姜若被光线刺到,扭过头,心里涌起一股烦躁,抬起手臂想要遮挡光线,以及那不属于囚禁者的气息。
遥远模糊,又隐隐熟悉的气息。
郁明简眼眶血红、神色阴鹫,攥住沈川期衣领,把人从车厢里拖出来掀翻在地,一拳一拳,照着对方脸上招呼。
很快鲜血就从沈川期嘴巴、鼻腔涌出,原本俊朗的面孔变得触目。郁明简的出现太过出人意料,沈川期没反应过来,试图翻身推开他,却被郁明简更死地摁向地面,承受狂躁殴打。
仍不解恨,郁明简揪住沈川期头发,往公路外走去,鲜血在地面拉出蜿蜒痕迹。他把沈川期拖进草丛,把对方脑袋往一块石头砸去。
汽车轮胎发出急刹车的尖锐摩擦,陷在路边摇晃停下来。赵琴仓惶下车,见到眼前场景,登时腿脚发软,跌跌撞撞冲过去,试图分开两人。
赵琴凄厉尖叫:“郁明简!你答应过我,我才告诉你地点的!你给我停手!停手!你要打死他了!”
郁明简置若罔闻,像是陷入魔怔,一味扣住沈川期脑袋往死里砸。方才车厢里姜若被压在身下的场景,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真他妈该死!该死!郁明简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沈川期该死!他更该死!他居然隔这么久才意识到发生什么,竟然愚蠢到现在才找过来!
郁明简满目戾气,仿佛凶神,把沈川期打得倒地抽搐。赵琴拽他不动,反而被推到地上,裙子破裂,大腿被尖锐的碎石块划开血口。
赵琴跌坐在地,恐怖地意识到,郁明简是真打算杀人。
他是真打算把她弟弟,活活打死……
顾不上皮肉划烂的疼痛,赵琴往车的方向爬去,再无平时的优雅、镇定,头发凌乱,牙齿打颤,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姜若面前:“姜若,你劝劝郁明简,他再这样打下去,真要把人打死了!”
姜若睁着黑眸,游离于这场血腥剧目之外。他见到一个跪在地上的女人,见到她嘴巴张合,急切哀求什么,但他不太能将这些画面组成有意义的内容。
啪,赵琴狠狠抽了自己一记耳光,血从嘴角溢出。她哭起来:“我弟弟活该,我弟弟罪有应得!”她骂着,抬手又甩自己一耳光,“但他也是被爸爸害的!要不是那个男人从小虐待他,他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姜若,他是生病了,不是故意要伤害你!他没有真的伤害你对不对……他只是、只是喜欢的方式不正常。你让他坐牢、关精神病院,都是活该!可是求求你了、求求你拦住郁明简,不要再让他打下去……”
缓缓的,姜若目光从赵琴脸上收回,看向扭打在草丛里的两个Alpha。
躺在地上的Alpha似乎不能动了,浑身沾满血污。而揪住他衣领,摁在身上的另一个Alpha,煞气腾腾,仍无收手之意。
阳光瀑布般砸落,分明是晴朗、温暖的一天。
姜若忽地打个寒颤。
他从汽车里出来,慢吞吞走过去,扯了扯郁明简衣袖:“别打了……”
听到姜若声音一刻,郁明简身形猛地凝固,沾满血的拳头凝在空中,一转头,眼睛血红看牢姜若。
姜若与眼前Alpha对视,喃喃说:“冷。”
郁明简神情一滞。
“我好冷,”阳光映照姜若身体,他却像被冰水浸泡,连眼泪都落不下来,“我好冷,我不要再待在这里。”
送到医院时,姜若已烧到四十度。
他昏沉沉的,意识不清晰,被Alpha抱进检查室,进行一系列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郁明简脸色阴沉至极,被一团阴霾笼罩。
——患者遭遇频繁的强迫性行为,腺体、生殖腔均受到了严重损害。
即使有心理准备,一点点把姜若衣衫脱掉,亲眼目睹姜若满身痕迹,他还是脑海嗡鸣,似被顶着太阳穴,冰冷开了一枪。
郁明简冲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无法控制地呕了一口血出来。他打碎洗手间的镜子,又关在里面,拳头在墙壁砸得骨骼碎裂、鲜血直流,才勉强扼住心底复杂翻滚的情绪。
简单包扎后,郁明简就返回了病房。他坐在椅子上,目光始终落向床上的姜若。
医生、护士皆已离去,病房里寂静下来。风撩起窗纱,光影落于地面。姜若脑袋歪在枕头上,陷于病倦的昏睡。
郁明简垂着眼睛,一动不动。
Omega面容虚弱,在昏睡里轻微动了动,发出一声短促、不安的气音。
姜若的呜咽声,令郁明简猛地从杀意里抽离。他俯下身,小心揉揉姜若头发,让两人面庞相贴,嘶哑说:“别怕姜若哥,是我。我在这里。你好好睡一觉。”
Alpha的嗓音落入Omega耳中,变成遥远的风。意识昏沉的姜若,听不到郁明简的安慰。
姜若烧了两天,第三天才转醒。
他迷茫地看Alpha。
抱他的人是谁,他有种模糊的熟悉,又想不起来。药液顺着针管流入手背,药效渗透血管,在体内释放。姜若神经越来越疲乏,不多时,思维便被卷入飞沙走石、弥漫尘埃里。
退烧后,姜若整个人的状态仍非常差,对什么都没太大反应。郁明简带姜若回到K市,推掉所有应酬,从早到晚陪在姜若身边。他几乎没让姜若自己走路,做什么都抱着,不让他一个人。
对于郁明简的行为,姜若既不抗拒、也没接受。他就像被动、呆滞的娃娃。
几天后,郁明简找了个佣人,但姜若很抵触,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郁明简隔着门哄了很久,姜若才得把门拉开一条缝。
打开门,他就把自己缩进角落。房间里有床,他不待在床上,而是抱住膝盖躲在墙角。郁明简走到他旁边,半跪下来,将姜若轻轻搂住,放缓语气说:“阿姨可以给你做很多好吃的,让她照顾你好吗。”
姜若比他大两岁,可眼下郁明简跟他说话,就像哄小孩。偏偏这个小孩,还无法被郁明简哄好。姜若低下头,固执道:“让她走。”
“不喜欢她?那我再找几个人过来,你看哪个顺眼,就留下……”
“让她走。”Omega语气变得不耐烦。
从海岛找到姜若,把他带回来,身体有了好转,举止却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以前那么温吞、柔软的性子,现在却动不动就发脾气。中午吃饭,吃了两口,突然把碗筷往餐桌外一扫,洒得满地汤汤水水。他看也不看,回到房间,怎么都不肯再吃了。
见姜若这样抗拒,郁明简无奈笑笑:“好,我这就让她走……”
“你也走。”
郁明简一顿。
姜若烦躁说:“你们都走。”
你们。
郁明简心中一声异响,好一会儿,没能开口接话。
他抱着姜若,抱着怀中柔软、清瘦的Omega,却第一次有了一种,被这个人,远远推开的感受。
第74章
K市天气一日暖过一日。
姜若身体好转,不再如初时总是昏迷、发烧。医生在一次检查后对郁明简道,病人身体基本恢复,只是腺体,因术后康复期遭到高等级的信息素强行标记,已失去与Alpha成结的能力。
郁明简缄默攥住手里的检查单。
腺体术后的康复期。
导致姜若无法被永久标记,无法再与任何Alpha成结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郁明简盯着揉皱的检查单,逐渐想了起来,当初的姜若,克服多大困难,治疗自己的腺体。那么害怕医院的姜若,决心跑到远隔重洋的另一个国度,进行手术、接受治疗。术后,又是怎么样忍着、熬着,渡过最艰难的时期。姜若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正常的Omega。
为什么那么执着,成为正常的Omega呢。
郁明简忽然喘不过气来,抬手扯开衣领也无法缓解。颅腔神经被拽扯,越来越紧、越来越痛。为什么呢。是的。他知道的。
他知道得一清二楚。
却依旧傲慢、残忍地认为,是你喜欢我,是你想要那样做。
直到无法再搂住那个柔软、纤细的身体,闻到对方散发的淡淡香气。在昼夜交替、时间流逝里,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铺天盖地涌起,告诉郁明简,他失去了对方。
失去对方睁着湿润黑眸,注视自己时,所笨拙掩藏的爱意。
姜若不愿出门,每次去医院,都要花很多时间连哄带骗,才能让他踏出房间。于是心理治疗的部分,郁明简没带姜若去诊室,而是让医生每周来家里。
心理治疗不能说没效果,至少,姜若不再抵触跟医生置身一个空间,但他还是很难组织长句。林医生尝试很多方式,引导姜若释放自身情绪、感受。姜若总是显得焦躁不安,垂头盯地面,或扭头看别处。
“没什么。”
“就是待在那里。”
“伤害吗?”
“我不知道。”
“有个天窗。”
“天窗的光,很刺眼睛。”
林医生跟姜若待在房间里,已经过去一个钟头。
姜若的主治医生,是治疗Omega性伤害领域的权威。她在与姜若交流数次后,不认为姜若的精神问题严重到要完全依赖药物。姜若更多的还是创伤后的自我封闭——如果能让他宣泄,就会好很多。
但问题是姜若拒绝宣泄。
郁明简在隔壁书房开视频会,思绪开了小差,想着今天的治疗怎么还不结束。主讲人切换到运营部负责人,对方正要陈述项目方案,外面突然一阵响动。
郁明简推开椅子,没理会视频里正汇报的下属,大步走出书房。
林医生站在走廊,对不远处的姜若伸手:“把东西还给我吧。”
姜若手里握住把小刀,抿着唇,像孩子得到一样东西,不管危不危险,都不肯还给大人。
郁明简一出来,撞见这幕场景,脸色陡然变了。
“哪里来的刀?”他沉声问。
“是我带的。”林医生懊恼说。她喜欢钓鱼,昨天钓完鱼,把割鱼线的折叠军刀随手放在口袋。今天来见姜若,她脱外套时,刀从口袋里掉在了地上。地面有地毯,她注意力在跟姜若的对话上,没有听见掉落声。
却被坐在她对面,低垂着头的姜若瞧见了。
迄今为止,姜若更多的是无端发脾气,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但没有自我伤害的倾向。可眼看着姜若攥住一把刀,不肯松手还给她,林医生内心也拿不准姜若要做什么。
郁明简越过林医生,大步过去:“乖,刀不给医生了。给我好吗?”
郁明简是个Alpha,经过身为Omega的林医生时,她迅速感知到了Alpha心理状态紧绷时,释放出的不稳定信息素。这股信息素,郁明简自己察觉不到,但对于情绪不安的Omega,无异于一股朝自身逼近的控制与压迫。
林医生皱眉提醒:“不可以!”
果然,姜若感知到郁明简散发侵略感的Alpha信息素,脸色霎时苍白,似乎害怕又似乎生气,伴随Alpha走近的动作,发抖往后退:“不要过来。”
郁明简跟林医生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在姜若手中小刀上,一时竟忽略了另一件事——姜若的脚后跟,退到了二楼楼道口的边缘。
等郁明简留意,已经来不及拽回姜若了。
郁明简脑子一空,顾不上其他,大步冲过去,抱住姜若后脑勺一把将人搂入怀里,撞击声响起,两人从二楼滚落到一楼。
姜若倒在地上,透过Alpha肩膀,看着天花板灯光摇晃。是因为被这个Alpha抱着吗?他明明从楼上摔下来,却没感到任何疼痛。
林医生急切跑下楼。
怕姜若哪里摔伤,郁明简垂着头、收着力,缓慢松开Omega。
林医生忽然尖叫:“郁先生!”
郁明简没作声,脸色有些发白。他捂住小腹站起身,透过衣服,一片暗红血渍正加速、触目地从指缝里往外沤出——在护住跌落下楼的姜若时,姜若手里的小刀,直直插进了郁明简腹部。
沾血的小刀掉落一旁,姜若坐在地上,迷惘看着眼下一切。
伤处在左腹位置,血流得厉害,是否伤及内脏还需进一步检查。林医生说:“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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