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缚春恩(穿越重生)——莲卿

时间:2025-03-08 08:20:34  作者:莲卿
  傅行简正欲说什么,掌柜的却过来放了一盘小点,恭敬地笑道,“小店的茶点粗糙,您先垫垫,小的马上去准备饭菜。”
  正说着,掌柜的忽然扭头朝门外看去,声音拔高了几分,
  “客官里面请,您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谢暄看去,是两名身着布衣,头戴斗笠之人进来,似乎扫了他们一眼,坐在自己斜后方。
  这家客栈本就在深巷里,店主舍不得点灯,光线有些昏暗,而明明他们身侧那张桌子就着门口的光,看起来更舒适些,他们选择了更为昏暗的角落。
  从谢暄这边,若是稍微歪斜点身子,就能看到他们其中一人的正脸,他尝试着偷偷瞧了眼,看不清。
  正当这时,许是店家也觉得店内昏暗怠慢了客人,忽然吱呀一声支起了一扇窗子,一道浅淡光蓦地进来,恰巧打在谢暄目光所及之人。
  他正在取斗笠,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朝那边看了一眼,半张脸笼在光里,浓密的左眉间一道断痕清晰可见。
  谢暄心头一跳,倏地收回了目光。
  “兰时。”傅行简虽然背对,似乎也察觉了什么,轻声入了谢暄的耳,“今晚和我一间房。”
  
 
第56章
  今夜似乎格外幽沉,大风过后骤而降临的寒冷彻底了断了虫鸣,回荡在耳中的,就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
  这间客栈仅有一间上房,谢暄满以为是为他定的,可没想到傅行简直接将他拉进了隔壁那间窄得不像样的房间,反而是车夫二人住进了上房。
  车途劳累一天,谢暄早已支持不住,和衣躺在只容得下一人的窄床上,明明想睡,却是一直迷迷糊糊,哪怕是风吹过窗时轻微的嘎吱声都能立刻惊醒。
  谢暄又一次睁开眼,床帐内漆黑一片,反倒让他心慌,手慢慢摸到床边,将床帐撩开了一条缝隙,向外望去,月光正照在泛黄的窗纸上,旁边有一个人影,他轻声叫道,
  “傅意深?”
  那身影立刻站起,脚步轻盈,“怎么了?”
  “说不定是我们太过紧张了,这里离雍京这么近,有锦衣卫出现也属正常。”谢暄尽力朝里头躺了躺,身子紧贴上了冰凉的墙面,露出一截床面,“坐着多难受,凑合一晚吧。”
  窗上透进来的光聊胜于无,谢暄躺着,只抬起了头,脖子使着力,都僵得有些微颤,却仍看不清傅行简的神情,只瞧见窗外透进来的,灰蓝色的光从他的下颌濛濛而过,照得他颈上一点皮肤,显得有些煞白。
  这姿势着实是累,就在谢暄的后牙都已经轻微地磕碰在一起时,那层皮肤下凸起的喉结忽然上下滚动了下,似乎也是从牙缝里出来的声音,他听见傅行简说,
  “不必了。”
  那一丝光阒然消失,床帐重新合起,谢暄怔了怔,心中一股怨气乍然散开。
  好心当作驴肝肺!
  这破床这么窄,自己都愿意让出一半来,他还敢嫌弃!
  床板嘎吱嘎吱的动静里,他用力把自己扭到床的正中央,不解气,还故意将手脚都展开,摆个窄瘦的“大”字,把床占了个严严实实。
  许是又累又困,就这么简单一个动作,谢暄竟有些吁吁,耳朵里也嗡嗡的,似乎听到什么不该出现的动静,却又不甚真切。
  床帐阒然抖动,下一瞬被唰地掀开,谢暄刚想说你后悔也没用,却被一把嵌住了手腕,整个人被拉起时还是懵的。
  “穿上鞋,外面有动静。”
  脑袋嗡的一下,谢暄霎时间睁大了双眼,人还没反应古来,鞋却已经慌慌张张穿上。
  慎之又慎,没敢发出一点声音。
  深深吸了口气,他蹑手蹑脚走到已经站在门边的傅行简身后,气息忽然交错,傅行简立刻察觉出了他的靠近,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
  谢暄不敢说话,夸张地张了张嘴,以口型发问,可还未等傅行简回答,只听隔壁房间咚的一声,仿佛是椅子砸在了地面上,随即,便是一阵杂乱无章,却异常闷重的打斗声。
  “果然。”傅行简低声道,“走。”
  谢暄的瞌睡一下没了,他点点头,低垂在身侧的手刚刚抬起半分,便蓦地被握进一只温热的手掌中,继而紧得他一痛,这力气大的骨头都仿佛被捏移了位。
  他咬牙忍下,却没想到被傅行简带到窗边,谢暄探头向下一看,这才发现他们这间屋子下头是另一处房屋的屋顶。
  直到这时谢暄才懵懵懂懂明白,原来和车夫他们更换房间,不仅仅是因为要使障眼法,更是因为只有这间房的窗外有路能逃出去。
  已经稳稳站定在房顶上的傅行简转身,未发一言,只是微微抬头,对他伸出双臂。
  谢暄瞠目结舌地站在窗边,压根就没看出来傅行简是如何在瞬息之间已身在窗下,然而与此同时,他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一直随着他们的那个护卫的闷哼声。
  不可再犹豫。
  谢暄闭紧双眼,纵身一跃,身体砸下的同时,一股力量将他托举,睁开时已被稳稳抱了满怀。
  “抱紧我,我们走。”
  声音模模糊糊响在耳边,谢暄听话地收紧了手臂,心脏倏然一空,恍惚过来,人却已经稳稳落在了两栋房子之间的缝隙中。
  雍京的秋没有楚都那般微潮的缠绵,风清云淡,似乎连天都高出许多,圆月如玉盘一般挂在头顶,霜雪样的清晖洒下,竟将这夜半时分照得清晰可见。
  谢暄的眼睛越过傅行简的肩头向上看去,心头升起莫名的不安。
  已近满月,仿佛一切都无所遁形。
  打斗声仍未停歇,谢暄刚刚站定,手再次被紧握,迅速没入了两栋房子之间狭长黑暗的缝隙中,然而他们大约只出去了七八丈远,忽然一声清脆,不该出现在此刻的碎裂声乍响在身后。
  明明比起客栈中的动静,这点声响几乎等同无声,可偏就在这一刻,打斗声戛然止了一瞬,谢暄与傅行简同时回头,看见了月光照得灰白的地上,一块被踩后摇摇欲坠的黑色的瓦片掉落,四分五裂。
  “兰时。”傅行简的声音压抑且急促,他紧紧抓住谢暄的手腕,“反握起我,抓紧!”
  谢暄立刻反握起傅行简的手腕,咬牙随他冲入了如迷津般的巷道之中。
  良木是个大县,人口众多,两条犹如十字的主街将县城一分为四,他们所住的客栈是在西南。
  深夜的城内万籁俱寂,离开时他们的人已在劣势,即便他们靠着错综复杂的街道能躲避一阵,也不可能与这些高手周旋一夜。
  谢暄已经累到说不出话来,双腿在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的奔跑过后仿佛已经失去感觉,却在骤然停下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酸痛,瞬间瘫软。
  就连平日毫不在意的呼吸此刻犹如尖刀一般反复在胸腔里划过,他无法控制自己喉咙因为喘息而发出,仿佛风箱般嗬嗬的喘声,想要咳嗽的欲望让他恐惧万分,只能用双手像要闷死自己一般紧紧捂住。
  身边是几下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身上忽然一阵暖意,谢暄抬头,眼里朦胧的,全是忍咳而逼出的眼泪,他没看清,却有一股轻柔却又坚定的力量扶在他的脑后,将自己向前倾倒着压下,口鼻闷在冰凉却又不断起伏的胸前,熟悉的气息霎时间充斥。
  谢暄愣了下,却在瞬间领会了傅行简的意思,他将头深深埋进了他的胸膛,双臂用力收紧,将剧烈的咳声死死闷住,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抽搐被有力的手臂压制,另一只手却是轻柔的,不断抚过抖动的脊背。
  从来没有一个咳嗽会如此痛苦,如此恐惧,却又……莫名地带着一丝心安。
  傅行简好像真的永远有办法,从发现簪子中的诗句开始,他每一步都让谢暄心惊肉跳,如履薄冰,可他却固执的,不容反抗地拉着自己踏上去,这每一步又走得异常坚实。
  摆脱自己不是他一直所期望的吗,就算最初他是为了自保,那休书既下,便是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他为何还要再次跳入这个漩涡,要带自己离开楚都。
  为什么执意说,他们是私奔。
  “傅……傅意深,你说他们到底是谁,要杀谁……”
  是你,还是我?
  喉咙的不适已渐渐平息,谢暄却仍深陷在形如乱麻的思绪之中,他依旧将头深埋在傅行简的胸口,感受着他强有力,却也同样急促的心跳。就好像儿时一个人躺在床上,将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谁也无法伤害他。
  但这句话之后,傅行简的气息有了一下明显的凝滞。
  那双紧紧环住谢暄的手臂松开,一只手轻轻抚过谢暄的头顶,脊背,最后安抚地拍了拍,在这片月光照不到的浓黑之中,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掌控一切的冷静,
  “兰时,仔细听我现在说的每一个字。记住,去做。”
  “什么。”谢暄心头仿佛跳空了一下,如坠深渊般地一窒,他松开双臂,退了半步,定定地,却又极度不安地看进那双熟悉,又极度陌生的眼睛里。
  对,陌生。
  担忧,不舍,决绝。
  糅杂出成一片复杂的,让谢暄甚至为之畏惧的浓烈眼神。
  “顺着这条巷子走到底,有一条河穿城而过,记住这条河,天亮城门开后,你出城,就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走下去,直到看见良木的界碑。附近有个叫梧桐砦的村子,长寻就在那里,你找到他,然后离开。”他停住,短暂喘息,“记得离开,别回楚都,也别去找周将军。
  “兰时,走。”
  谢暄仿佛瞬间被夺取了呼吸,他知道傅行简在说什么。
  他在教他逃,不是逃离这座危机四伏的良木县。
  而是逃离他的命。
  
 
第57章
  可能会被杀死的恐惧原本牢牢占据着谢暄全部的神识,可随着傅行简的这句话仿佛又多了些什么,他来不及想,只知道紧紧抓住傅行简的衣袖,害怕松手。
  起风了。
  原本静谧无声的狭窄巷道成了劲风宣泄的出口,呜呜地啸叫着,比方才逃亡中夜枭的叫声更为凄厉,树枝抖着为数不多的叶子虚晃在破旧的窗纸上,扑扑簌簌地打在上面,仿佛一下又一下的敲打。
  他们躲进了一间废弃的民宅,很小,仅有一个不大的院子和这一间房屋,地上散落着几张破烂不堪的草席,除此之外,就只有落叶与厚厚的灰尘。
  “这里这么多房子,巷子又复杂,他们一定找不到我们是吗?”谢暄抱住双膝坐在草席上,手里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仍紧拽着傅行简的一节衣袖,“我不想去找长寻,我们一起挨到天亮就出城,你不是说这里离雍京极近?咱们就直奔总督衙门去。”
  “你记住了没有。”傅行简一定要一个答案,“重复给我听。”
  谢暄重复了,一字不差,他又着急反问,“你记住了没有?”
  半晌,傅行简才轻道,“天亮了我们一起去总督衙门,记住了。”
  谢暄这才发现手心已攥得生疼,仿佛锈住的骨节一寸寸松开,他放了手,抱住了自己的蜷起的双腿,将已经重到抬不起的头搁在膝盖上。
  谢暄怔怔地看着屋里唯一的那扇窗户,月光轻易地透过光秃秃的窗棂,被分成一个又一个莹白莹白的小格子,倏然间,客栈里那一闪而过的半张脸浮现在谢暄脑海,他并没有记住这个人的长相,却不由自主地在意那道断眉。
  “你说,他们到底是谁的人?”谢暄不想抬头,只是转脸去看傅行简,直到他看向自己,才用食指在左眉上轻轻比过去,“这里一道,看不清是疤还是天生这样。”
  傅行简摇头,这么明显的特征,若见过,他不会忘。
  谢暄却低声道,“东厂和锦衣卫那么多人,你也不见得都见过。”
  “不是高似。”傅行简道,“想杀你我的人打算嫁祸给他,故意将雍京这边的水搅浑。”
  谢暄微怔,还是用力抬起了头,“还有谁要嫁祸他,总不会是徐阁老派人来杀我们。”
  他心中隐隐地,泛起一阵怪异的滋味,怎么他就这么笃定不是高似干的,处处还在为他维护一般的辩驳。
  这个念头一闪过,谢暄忍不住将头埋进双膝之间,想将这个怪异的想法挤压出去。
  “不管是谁派来的,归根结底是因我而起,也只能因我而灭。”
  谢暄的口鼻仍闷着,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话,还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只觉得方才用力咳过的嗓子又开始燥痛起来,如同沾了火星的杨絮,燃得疯狂,他还没来得及吞咽一口,眼睛,耳朵,好像连头发丝儿都同时燃起了熊熊大火。
  “兰时。”
  谢暄知道是傅行简在叫他,可耳朵仿佛被塞住了一般嗡嗡作响,直到蜷缩的身体被紧紧揽住,手摸到了冰凉的衣服,他贪婪地贴上去。
  “兰时,醒醒。”
  他听出了他的焦灼与压抑,也感到了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扶起,但意识却好似从身体被剥离,谢暄用力睁开眼,窗上透进来的那一点光模模糊糊的,仿佛在眼睛里一直打转。
  “这里不安全了。”他听见他说,“你说,去哪里,找谁。”
  “梧桐砦。”谢暄低喃,“长寻。”
  “好。”
  他的身体很紧,很热,可皮肤却是木然的,谢暄觉得自己似乎被抱住,却又不真切。
  “我最后悔的,就是听从了她的安排,她根本救不了你。”
  “我做了许多种打算,让你走,是最坏的一个。”他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使劲抓也抓不住,“你等我,到天亮时,我们一定一起走。”
  虚茫的声音止在这一刻,谢暄想出声,想动,可他却只能从席子的缝隙里看到一丝微弱的月光,只能听到木门被故意大声推动,还有……
  还有那骤然而起的脚步下,落叶划破寂夜的碎裂声。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然而一切又戛然而止,仿佛是外面的人陷入了僵持。
  “傅大人?”一个极其嘶哑低沉的嗓音仿佛一把钝刀剌开了凝在一起的死寂,让人忍不住心生战栗,“殿下人呢。”
  “殿下”二字像一根针猛地钻入耳中,谢暄一直麻木的手指仿佛抽搐般地一动,幼时尘封的记忆被针尖的锋芒刺破,如水般倾泻而至,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母亲刚去不久的咸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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