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老板不一定见过每一位客人,但这个人一定见过。”谢以令顺着南宫赐的思路走下去,“所以他能根据客人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行判断出身份,然后给客人分配进入画卷后,不同的梦境。”
到这里,谢以令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原来是他。”
头顶上,温良辰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可是现在,谢以令他们没功夫傻愣愣地抬头看他。
三人立刻返身回到见春楼,不过出了趟门的光景,见春楼的景象已经跟之前的大相庭径,没有一点卫城最大酒楼的气派。
酒楼外表蒙着厚厚的灰尘,刻着“见春楼”三个字的牌匾摇摇欲坠,蛛网悬结。褪色的红漆柱上,隐约可见红漆剥落的斑驳痕迹。
眼前的酒楼也变得只有一层楼的高度,店中也只有一人背对着谢以令他们,站在柜子前一动不动。
谢以令从容走进店中,敲了敲桌子,在桌面留下两个指印。
那人转过身,对着他们笑道:“三位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啊?”
谢以令一掌打过去,毫不客气道:“吃贡品去吧你!”
店小二不躲不避,被谢以令打中心口,凹陷出一个坑印。谢以令诧异地看了眼自己的手,攥成拳头,再次出手。
店小二身子软如面团,挨了谢以令接下来的几拳,脸颊与身体严重变形,却还是稳稳站着。
顾桓之瞪圆了眼,看着这一幕。
被一个店小二耍得团团转,谢以令心里难免憋屈。他打了一通出了气,对南宫赐道:“你来。”
南宫赐一挥碧落,剑尖从店小二的头顶划到脚底。只见店小二的笑容裂成两半,从裂缝里冒出黑气来。
外面光线变化,他们没管店小二的尸体,出了见春楼抬头一看,整个卫城笼罩在一道青色光芒下。
温良辰的脸代替了黑天,谢以令他们在他眼里,不过蚂蚁大小。他抬起半截手臂,遮挡了半个卫城。青光从见春楼下扩散出去,经过几个阵点时,齐齐冲上天空。
谢以令看出他的意图,道:“他想重新布阵,将我们彻底困住!”
南宫赐握紧了碧落,淡然道:“直接把这里打塌吧。”
顾桓之用微讶的神情看着南宫赐,总觉得扶风道长跟之前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不用打也要塌。”谢以令道:“如果说画卷里是第一重梦境,我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二重梦境,那么温良辰那里就是第三重。”
“我明白了!”顾桓之终于听懂了一段,“就好比一座塔,最下面的第一重已经塌了,上面的自然也会跟着坍塌。”
“没错。”谢以令打了个响指,“所以现在我们主要就是——”
顾桓之连忙道:“等死。”
谢以令点头,道:“悟性不错,但过于坦率。”
“太慢了。”南宫赐皱了下眉,“温良辰想修复画卷,继续等下去,说不定最后真的会成功。”
“那就打吧。”谢以令说着,召唤出符链,听见一道细微的声音问:“……温良辰是谁?”
南宫赐解释道:“是一堕魔之人,他与另外几名恶人勾结,犯下弥天大错,罪恶滔天。且心狠手辣,就算是同伙,也毫不顾惜。”
“没错。”谢以令十分认同这话,“白折与他们接触,只怕不会有好下场。”
“扶风道长与谢师兄说得对!”顾桓之连忙加入其中表明立场,增加信服力,“白姑娘,我们绝不会诓骗你。这些事,整个仙门都传遍了。”
白娍再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我哥哥他,他真的害了许多人?”
谢以令默了默,道:“等出了梦境,自然就会真相大白。”
“不管哥哥出于什么目的,画里的世界是为了我创造的这一点不会有错。”白娍恢复了冷静,语气听起来坚定了不少,“因我而起,也只能因我而灭。”
谢以令感到放问咒的地方一轻,白娍从符咒里飘了出来。
“几位仙君,就用我的魂魄铸阵,灭了这十恶不赦的画卷吧!”
南宫赐控住她,防止被温良辰的阵法吸走。谢以令没拒绝,点了下头,与南宫赐联手设阵。
赤白两道光芒沿着青色阵法一路覆盖,所过之处,青色阵法被镇压化作碎片。地往上裂开,天往下掉落。眨眼间,卫城诸多房屋楼阁破碎倒塌。
一个人从天上掉下来,正好砸在谢以令他们附近,几点肉泥溅上他们的衣摆。是先前那个店小二。
高天边上,温良辰已经不见了。黑色的天幕掉落,露出熙白的天,整幅画卷终于在这一刻由黑夜转为白昼,然后在白昼中彻底崩塌。
第56章 不周林知晓春山事
“啪——”
一滴沁寒的水珠顺着枯叶干皱的纹理滑落, 好巧不巧砸在树下其中一人的眉上,又沿着眉毛根缓缓逼近眼睫。
那人眼睫乌黑似鸦羽,睫毛被水珠浸湿, 几根黏在了一起,变成了一小簇。
谢以令先是眉上感到一点凉意,然后凉意转到了右眼, 风一吹,格外冷冽。他皱了下眉, 缓缓睁开眼。
昏夜里, 一只不知什么鸟发出一道惊啼, 谢以令一口冷气吸进肺里,呛得他坐起咳嗽了两声。这声音惊醒了身旁的南宫赐,连带着顾桓之也悠悠转醒。
南宫赐开口,嗓音略带沙哑, “冻着了吗?”
谢以令摇头看天,估摸着现在应是丑时,转身时又看见被顾桓之遮住的一团黑影, 起身去拨,发现是埋头大睡的阿四。他将人摇醒,回头问南宫赐, “师尊,这里是什么地方?”
南宫赐看了眼四周, 他们此时在临近卫城城门的一处山林中。
“这里是不周林。”顾桓之拍去身上的寒意, 很快认出了地方,“大概我们一开始进的,就是画卷中的卫城。”
阿四被弄醒,抬头茫然地问:“天黑啦?我们要在这里睡觉吗?”
“你已经睡了一觉了。”谢以令揉了一把他冰凉的脸。
南宫赐从躺坐的姿势换成站立, 他按了一下碧落,说:“让白娍出来吧。”
他们之前虽然借白娍的魂体铸阵,但是在画卷崩塌之际,谢以令还是尽力救下了白娍,将她收入问咒中。
现在是夜晚,身为魂体的白娍出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谢以令拿出问咒,放出白娍的魂体。
夜色中,白娍的魂体周围微微泛着一层灰绿色的浅光,她出来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双手不由攥紧了衣衫,她知道自己被放出来是因为什么。
谢以令等了一会儿才开口,“白姑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了吗?”
“好。”白折看了看三人,神情微黯,娓娓叙述:“卫城人杰地灵,很早以前就以珠宝良玉闻名。其中,又以倒春山盛产的美玉最为上乘。”
“倒春山,”谢以令听见熟悉的山名,有些惊讶:“原来这山竟是盛产美玉的。”
“是的。”白娍点点头,继续道:“只是可惜,现在那座山上,已经找不到一块美玉了。”
“是因为,”顾桓之有些犹豫地问道:“过度挖采吗?”
“不错。”白娍眼中闪过恨意,“商人重利,为满足贪婪,不惜竭泽而渔,导致美玉枯竭。”
“山上没了美玉,但商人却并不认为是自己的罪行。”南宫赐忽然开口道:“他们急需找一个借口,或者说,替罪羊。”
幽暗的光在白娍眼中一闪而过,她轻声笑了出来,“没错,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责任,出事后却总想找理由推卸。”
她脸上的笑容淡去,继续道:“倒春山下,原本住着相依为命的一户兄妹。妹妹生来便面带胎记,双目瞳色不一。因害怕吓着他人,且心里又因容貌生卑,便常年带着斗笠示人。”
谢以令心里隐隐猜到了故事后续,不由皱起眉细听。
“明明已经生活得如此小心翼翼了,可还是难逃人心险恶。”说到此处,白娍原先温和的神情彻底消散,只有隐忍不住的冷意,“倒春山的玉让那群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如今玉采没了,他们为了推责,便想到了一同合作采玉的顾大公子。于是,他们编造了一个谎,自导自演了一场戏。”
“那些人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道士,向顾大公子毛遂自荐计谋。说倒春山上藏着一只妖,只要找到后将其以火焚之,骨灰撒在倒春山上,淋一场春雨,来年美玉必将重生。”
谢以令忍不住道:“荒谬。”
“就这样,一则倒春山有邪祟出没,邪祟喜玉,凡采玉者,皆会被它盯上报复的传闻,就这样凭空而出。我们正气凛然的顾大公子,带着一众弟子,前往倒春山锄奸惩恶去了。”
谢以令等人听出她的暗暗讥讽,默不作声,顾桓之的脸色更是难看得吓人。
“也是命运弄人,那天妹妹收到哥哥的法术传音,刚要离开家,迎面撞上了顾大公子一行人。顾大公子不由分说地用剑挑开了妹妹的斗笠,只凭一眼,便断定她是妖女。妹妹因双瞳招来无妄之灾,被视为不详。”
“顾大公子听信谗言,为美玉再生,派人将她捆住,活活烧死。如此荒唐之事,他们却觉得理所应当,并且口风极严得没让仙门知道真相。”
谢以令心里一坠,后背生出一股冷意,“故事里的妹妹……”
白娍道:“是我。”
顾桓之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那个曾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大哥。
“那天是立春,下着雨,我收到了哥哥让我快逃走的传音消息。”白娍缓缓叙述着,神情似乎陷入了回忆。
倒春山最顶上的一块玉石,因吸收天地精华有了灵识,所以当土地松动,玉石掉落在地断成两半后,两截玉石几乎同时,一前一后化作一男一女两具人形。
这便是白折与白娍。
他们用自身的力量,在山下建了一间房子,从此居住下来。白折先为人,是哥哥,白娍比他慢了半秒,成了妹妹。
白娍对人间的一切虽好奇,却并不热衷,喜欢待在自己的一方小屋。白折却与她恰恰相反,他尤为喜欢山川美景,常常离家远行,去各城游玩,看尽繁华。直到世道大乱,阴尸横行,他才减少出去的次数。
白折喜欢当凡人的感觉,他学着他们饮酒作诗,弹琴画画,哪怕只要传音,白娍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他还是要写信回去。
所以,在看见白折久违地用法术传音回家时,白娍第一反应便是出了大事,可惜她逃走得还是晚了一步。
谢以令听到这里,忽然看向顾桓之,问道:“顾大公子做的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顾桓之喉咙动了动,他长吁一口气,道:“大哥之前有跟二哥提过类似的事,当时我也在场。只是大哥说的是,他与商人合作采玉,因为改变了地形,导致有人意外坠落死亡。”
谢以令又有了疑惑,“顾大公子身为仙门人,怎么会想到沾染商人之间的事呢?”
顾桓之解释说:“好像是因为倒春山的美玉,有极少数的对修炼有益,可增进功力。”
说完,他又道:“大哥向二哥说了这事后,二哥生了好大一通气,还训斥大哥糊涂,要他去死者家中赔礼道歉,并替人守灵三天。”
“这事就这么完了?”谢以令惊讶地问:“你们也没有去现场看吗?”
顾桓之道:“当时我还不能出日月灵台,父亲也在闭关,此事是二哥跟大哥一起解决的,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
他说完,沉默下来,只是从胸膛起伏来看,心里并不平静。
气氛一时有些沉重,顾桓之也因此事出在自家门派而羞愧得双耳通红。他突然道:“我现在就回去问大哥二哥!”
“好。”谢以令立刻道:“我们一起。”
把白娍收进问咒里后,谢以令自觉扶上南宫赐的肩,“师尊,靠你了。”
阿四一个疾行可抵千里,这是却偏要挂在顾桓之身上,说道:“顾哥哥,我也靠你了。”
日月灵台不像其余仙门,坐落山间,或坐落云层。它面朝街道,台阶漫长。
虽是深夜,但日月灵台无论白日黑夜都有光亮。守夜的两名弟子一见夜空中两道灵光闪过,等靠近后立刻认出是仙门中人御剑前来。
“是顾师兄!顾师兄回来了!”两名弟子又惊又喜地说道。
顾桓之下剑时步子晃了一下,他看了眼谢以令,小声道:“不知父亲为何突然召我回来,要是这次回来,又不被允许出去的话,谢师兄可不可以让扶风道长,帮我在父亲面前求个情?”
谢以令心里了然,难怪顾桓之想让他们二人来卫城,原来是请他们来当“说客”的。
他笑了下,宽慰他:“顾师弟别慌,若真如此,我们定会帮你。”
“顾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守夜的两名弟子像是松了口气,“二公子先你一步回来,现在已经去见掌门了。”
“是出什么事了吗?”顾桓之问。
弟子的眼神躲闪了一下,“这,顾师兄,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意识到事情并非单纯地召自己回来那样简单,顾桓之赶紧前往正殿。
日月灵台风格不似仙境,到像富丽堂皇的古宫。还没进殿,便听里面传来瓷器摔地声。
“混账东西!”
谢以令心里一惊,下意识看了南宫赐一眼。
“你为我仙门子弟,竟敢偷炼鬼术!实在是!实在是大逆不道,乃我仙门之污!”
这句话一出来,几人瞬间加快了速度往里走。谢以令心里,倏地颤抖了一下。
只见殿堂中,年近半百的顾守安怒视着浑身煞气的年轻男子,顾子衍站在一旁,惊愕得嘴唇微张,看着自己的亲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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