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让张聿钦看到自己家过得有多落魄。奚春尽这才终于理解了,张聿钦当初为什么不急着把自己介绍给他爸妈。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都怕彼此会对各自家里的事而烦心。
只要顾好他们的小家,这就够了。
奚春尽站在熟悉的家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轻叹一声,敲了敲门。
是妈妈来开的门。
看上去比去年更加苍老了,头发也白了一半。
“妈。”他喊了一声。
对方先是怔了下,然后慌忙把奚春尽拉进了屋里。
屋内的景象却让奚春尽吃了一惊。
家具基本都搬空了,只有几把椅子和一张折叠木桌,里面的一切让他觉得陌生至极。
难道是因为爸爸没钱治病,所以家里的东西都拿去卖了?奚春尽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之前他还嫌爸妈要彩礼要得多,狮子大开口,没想到家里已经穷成这幅光景了。难怪他爸妈催得急。
正想着,卧室里传来一阵动静。
门被打开了,是奚望走了出来。
他看见奚春尽回来了,像是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反应过来后直接向着站在旁边的人喊道:“妈!你怎么把哥叫回来了?”
听上去有些急切,双眉也紧皱着。
“说什么呢,”他妈一把将奚春尽扯到身边,“这么久没跟你哥见面,你不该高兴才对吗?”
这是奚春尽第一次听见,妈妈因为自己而反驳弟弟的话。
好像今年一别,爸妈似乎有了很大的改变。
生活水平到了这种地步,也没有哭诉自己过得有多难,只是讨了一次彩礼。而且自己回来后,妈妈表现出了不同以往的热情与关心。
“你要是真为我哥好,就不会让他回来。”奚望上前一步,想将奚春尽拉回来,“哥,你快走。”
奚春尽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爸爸。
“爸在哪?最近身体稳定些了吗?”
“你担心他干嘛,他根本没出任何事。”奚望的语气似乎有些烦躁,“总之哥你别在这里待着,等你回去我再跟你说。”
“奚望!”他妈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你是盼着爸爸妈妈死吗?”
奚春尽还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妈妈就继续拉着他说道:“你哥现在好不容易飞黄腾达了,嫁了个好夫家,现在有能力回报父母了,跟你有多大的关系?用不着你来劝他。”
“妈,这到底是……”
“哥,你别听她的,”奚越终于有些崩溃了,“爸把这些年你寄回来的钱,全拿去赌输了!现在家里什么都不剩了。”
奚春尽的身体霎时僵住了。
眼看藏不住了,他妈终于开口了:“妈也不想瞒你,但现在全家人确实走投无路了,奚越也趁着放寒假去打工了。你看,弟弟们多懂事,哪怕还没找到工作,也想着帮家里分担一些。所以,你……我知道聿钦有钱,你嫁得好,妈也为你高兴。”
奚春尽听不下去了。
“够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他妈也安静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你爸欠了人家三十几万,如果还不上,人家要拿你爸的一根胳膊来赔。春尽,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为什么要这样。”奚春尽的声音无比平静,连飓风都掀不起一丝波澜,“明知道我们家穷,为什么还要赔上家产去赌?”
“你爸也是急于赚钱,想给两个弟弟……给你们改善生活环境,加上奚越奚望以后也要娶老婆,再不攒彩礼,谁会愿意嫁来我们家?”对方语气真诚,话语却虚伪,“你爸是在想啊,以后如果你跟婆家闹了矛盾,咱们家总得有点积蓄,才能让你有底气,这才昏了头走了弯路。”
“爸妈也是为你好,春尽,你不要怪我们。”
“我会想办法。”奚春尽只觉得头痛欲裂,缓缓闭上了眼,调整呼吸后才再次睁开,随后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们,等这笔债还上了,我们就不要联系了。”
妈妈的表情错愕了一瞬,本想像以前一样骂他没良心,但想着这次金额巨大,也只好先应了下来。
“还有,”奚春尽的目光终于显露出掩盖不住的悲伤,“不要去打张聿钦的主意。”
第56章 冷战
这段时间张聿钦给奚春尽发了很多信息,每天都说想他,希望老婆可以早点回来。
奚春尽却很少回复,也许是刚回了家,跟家人团聚,就没怎么看手机。也好,让老婆好好享受一下和亲人在一起的日子。
可到了后来,奚春尽的回复变得越来越少,最后甚至整整失联了一天。
他没等到奚春尽的信息,却听到了钥匙插入门锁的声音。
张聿钦立刻走上前去,迫不及待地拥抱了对方:“欢迎回家。”
“嗯。”奚春尽的回应很冷淡。
“都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回来。”张聿钦还像往常那样,表现得很亲昵,“是不是想我了,所以临时做的决定?”
奚春尽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只是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稍显敷衍地点了点头。
张聿钦这才发现了不对。
他接过奚春尽的行李,微皱了下眉,面对老婆的冷漠态度,张聿钦的第一反应却是心疼:“发生什么了?我老婆这么委屈。”
本来是想和张聿钦保持距离的,可对方不但没有生自己的气,反而还来安慰自己。奚春尽觉得自己有些不争气,差点要哭了。
但他还是忍住了,轻轻推了下张聿钦。
“我有点累了,”他没敢抬头去看对方的表情,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先让我休息一下,好吗?”
——肯定是和家里人吵架了。
张聿钦觉得有些难办,但奚春尽现在明显不想和自己说这些事。那就干脆先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后面再慢慢安慰他。
“好。”张聿钦对他说,“有需要就叫我。”
奚春尽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对张聿钦甩脸子。奚春尽靠在门板上,有些难过地想。
可他没办法,他有更麻烦的事要去解决,还不能被张聿钦知道。
奚春尽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虑,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走着,只觉得脑袋快要炸开了。
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再出来。
张聿钦敲了好几次门,说至少吃点东西,不要饿着自己。
奚春尽没有理会,可每次听到张聿钦的声音,他都无来由地想哭。
最后他坐在门板前,情绪终于沉了下来,脑子放空,什么也没去想。
与此同时,张聿钦也站在门外,久久地盯着眼前的门,一言不发。
这是他们重逢的第一天。
往后的几天也大差不差。
奚春尽一回来就去上班了,每天加班到比之前做前台时更晚,回来之后也在避免和张聿钦交流。实在躲不过的时候,两人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却没有任何对话。
他们之间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冷战状态。
直到有一次,奚春尽迅速地吃完了饭,打算离开餐桌的时候,张聿钦终于忍不住了。
奚春尽听见身后的人将筷子往桌上一摔,他的心跳都怔了一瞬,本以为会迎来一场争执,可实际上,困住他的是一个拥抱。
“奚春尽,”耳畔的声音带着些强忍的颤抖,“你到底在想什么?”
奚春尽闭上眼。
他没想什么。
他什么也不敢多想。
他不会再奢求任何东西了。
——
“我们作为青年学生,应该用辩证的思维去看待舶来文化,”张聿钦的视线在学生之间一扫而过,“我看有同学是提着礼物进来的,大家比我更清楚今天是什么节日。虽然这种具有仪式感的节日确实很浪漫,也满足了恋人间的情感需求,但我们同时也要学会思考,大肆营销情人节能否算是消费主义设置的陷阱?我们有没有掉进资本家的圈套?”
平时张教授也总喜欢批判一些流行文化,学生们知道他思想保守,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下课后的张教授,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校门对面的花店,然后欣然接受了店员的推销,买下几盒过度包装的巧克力,心满意足地坠入了消费深渊。
谁能想到张教授竟然是这种人。
在外文人傲骨,在内老婆奴。
张聿钦美滋滋地摸了摸外套口袋——里面装着一个戒指盒。
这是他和老婆的结婚戒指,去年匆匆忙忙领了证,都没来得及准备。所以他要趁着这个充满浪漫仪式感的节日,将这份礼物送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奚春尽一直对他不理不睬,他得想办法破个冰,然后慢慢打开奚春尽的心扉。
回了家,奚春尽仍然没回来。没关系,这正好能留些时间给自己准备。
他走进奚春尽的卧室,做了一番计划。先是把这束红玫瑰摆在床头柜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将巧克力和戒指藏着抽屉里,到时候就借口让老婆帮他找东西,拉开抽屉的时候就能看到了。
张聿钦为自己缜密的安排感到沾沾自喜,于是立刻做出了行动。
玫瑰放在柜子上,隐隐散发出一股幽香。
然后,他打开抽屉,刚要将礼物放进去的时候,却被里面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是几张白纸。
上面标着几个大字:
——离婚协议书。
第57章 泪
奚春尽回到家的时候,屋里昏暗得要命。
自己今天也加班到很晚,但他没想到,张聿钦竟然也不在家。
他开了灯,换了鞋,正准备向着卧室走去,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呼唤。
“老婆。”
奚春尽一惊,缓缓回过头,张聿钦正靠在沙发上,看上去格外疲惫,双眼红得吓人,布满了血丝。
会不会是生病了?奚春尽瞬间紧张起来,但思索了一秒后,又狠了狠心,没将自己的关怀问出口。
于是张聿钦再次开口了,嗓音沙哑:“我们可以谈谈吗?”
这些天的冷战也让奚春尽身心俱疲。他想起了自己做下的决定,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犹豫下去了,对两个人都不好。于是他点了头,心里想着,那就干脆趁今天把事情说清楚吧。
奚春尽走过去,对方却没动,没像往常那样挨近,也没有与他产生任何肢体接触。
只有视线落在他脸上,让奚春尽觉得双颊被盯得火灼灼的。
“最近,”张聿钦的语气很淡,“我做错什么了吗?”
奚春尽想了很久,最后摇头:“您很好。”
这不是张聿钦想要的答案。他坐直了些,甚至迫切地想要把对方抱进怀里,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我们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你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没有问题……”奚春尽慌了一瞬,明明刚才还决定要说清楚的,可对方的反应让他实在不忍心,“我只是……”
他说不上来什么,话只卡了一半。
张聿钦久久地望着他,最后轻笑一声:“那你为什么要离婚?”
奚春尽猛地抬起头,原来张聿钦已经发现了。
他的神色从不敢置信到恢复平静只用了几秒的时间,开口时再次低落下去:“只是觉得,不合适了。”
“不合适?”张聿钦的表情变得茫然了几分,声音听上去像是丢了魂,“哪里不合适?”
“我说不上来。”奚春尽抬起手,将脸埋在掌心里,只觉得整颗心连着脑仁都在发疼,眼前也因情绪崩溃而阵阵发晕,但他依旧在强撑着保持冷静,“但我觉得这样生活下去很累。”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我可以改。”张聿钦的声音越来越慌张,终于没再按捺自己的情绪,直接上前将人揽进怀中,“只要你愿意告诉我,无论什么我都可以做到。老婆,你不能不要我。”
“可是您说过,”奚春尽终于抬起头,直直地与对方相视,眼中有雾气翻涌,湿意闪烁,可他自己却不曾察觉,“结婚那天说的,只要我觉得不合适、生活得不舒服,您随时都会放我走,给我重新选择的机会。”
——仿佛当头一棒,张聿钦的思绪彻底停滞了。
确实如奚春尽所说,领证之前,他看着对方的资料,心想,奚春尽才二十九岁,却选择了要和一个陌生人共度一生。怎么能因为自己匆忙做下的决定,而搭上奚春尽的幸福呢?
可他实在不想再去应付相亲的事了,他没有那么多精力能分给儿女情长,更何况他对奚春尽也很满意,先相处着也未尝不可。
所以结婚证还是领了,但他对奚春尽许下了承诺,只要在以后的日子里,奚春尽过得不如意,随时可以跟他提离婚。
这话是他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他此时此刻就是后悔了。
于是张聿钦对他说:“承诺具有时效性,那句话过期了。”
“您别这样。”奚春尽拿开对方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语气愈发冷硬,“如果您觉得,以后我们都像这样勉强地生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就——”张聿钦很久后才开了口,语气显得格外无措,声音也逐渐变弱,像是突然丧失了所有底气,“不喜欢我了呢。”
鼻子一酸,奚春尽瞬间低下头去,察觉到泪水快要坠下,立刻又将脸转向张聿钦看不到的另一边。
可眼泪却落在了护着身侧的那只手上。
张聿钦微蜷了下五指,将指节上的泪水抹去了。
“我去拿离婚协议,”奚春尽的声音在发抖,他抬手擦了下眼眶,随即站起了身,想快点离开张聿钦的身边,对方的难过情绪也快要让他窒息,“您先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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