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苑!”
禾苑循着声音的方向,抬高了脸,见着江意秋半蹲在房檐上,正朝下两眼炯炯有神望着自己。
“你爬上去做什么?”檐上积了雪,恐有些滑,禾苑担忧着站起身迈步走了过去。
江意秋弯着眼眸,乐道:“许愿啊!”
有人说,初雪时向着苍天许愿,神明听见许愿之人虔诚的祈祷后,会显灵。
禾苑抱着手,笑他:“你不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吗?”
“万一真的显灵了呢?”江意秋越走越高。“我要离他近一点,那样他就能先听到我的愿望了!”
禾苑想问他许了什么样的愿,那天江意秋爬到了太子殿所能及的最高点,双手合十,归于胸前,他看见他的嘴唇张开,动了一会儿,可他听不见他道了些什么。
那位少年郎身披红色外袍,在一片茫茫白色里,夺目耀眼。
禾苑拢了拢氅衣,此刻却在江意秋的怀里。
“不许愿了吗?”禾苑温声问道。
江意秋瞳孔倏地亮了,哼笑着从被褥里蹦起来。
手从禾苑背部穿过去把人捞起来给裹了厚厚的外袍和大氅,抱起来就往外走。
走廊里亮着昏暗的灯笼,路上寂然无声,方才的雪变小了,开始飘起了雪花。
“冷吗?”江意秋单手像抱孩子一样托着禾苑瘦弱的身体,一手抬高了去探他脸上的温度。
夜里暂时没有刮大风,禾苑散着的头发捂着怕冷的脖子,他垂眸注视着眼前这个又凶又体贴的男人。
“冷了就怎样?”禾苑挑着眉,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睛里此刻有些许挑衅在里面。
江意秋故意把人颠了颠,禾苑立马搂紧了他的脖子,听见那浪荡君子这时一点儿也没法正经:“阿苑要是冷了,那动两下,自然就热了。”
禾苑的手指圈着江意秋的一缕发在玩儿,闻言,指尖僵在了半空,目光侧过去狠狠瞪了江意秋一眼。
可是太暗了,他的怒意被减弱了八九分,在江意秋眼里依旧像是柔情似水。
禾苑别扭着要下来,可是走的时候,江意秋连靴都没让他穿,这会儿想去雪中走走几乎就是不可能。
“要是想去雪里走走,你求我啊!”江意秋捏过禾苑的下颌角让他面对着自己。
禾苑瞅着江意秋那一脸天真又欠揍的笑颜,不得不感叹,他的笑容真的很暖人。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那高挺的鼻梁旁边落着阴影,咧开嘴笑起来的时候下边两颗小尖牙跟着露了出来,禾苑觉得他像只小狼狗。
江意秋看着禾苑半晌没出声,其实心里也并没有打算能听到禾苑会向他示弱,依旧如方才在榻上蹭着人,好声好气道:“那我求你可以吧?”
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清了清嗓子:“咳咳!微臣请求太子殿下,可否与臣一同去那院里赏雪?”
他学着朝堂上的那股子味儿,逗得禾苑笑得弯了眼睫,敛了眸。
江意秋可太爱禾苑脸上这笑容了,如沐春风般暖人心扉,他不由得将人揽在怀里,亲昵地用鼻尖在他脸上蹭着,依恋着。
“许愿吧。”禾苑埋在江意秋肩头,动了动嘴角。
“你为何都不许愿?”江意秋别过脸,垂下眼睫看着禾苑精致的侧脸。
听见禾苑轻轻的笑,呼出的热气扑在江意秋的脖子上,又游到颈窝里。
“我不许愿。”禾苑只简单回答,江意秋也并不追问。
他又抬手示意,现在只有一只手空着。可是他也不想把禾苑放在冰冷的石桌上,于是他用空的那只手去捉了禾苑的一只手。
两人各一掌,归在两人心间,禾苑直起身,看着江意秋阖眸,却没有启唇,而后缓缓睁开眼。
“许了什么?”禾苑还是挡不住心里的好奇。
江意秋抬手刮了刮禾苑精致小巧的鼻子,“说出来怕不灵了!”
话毕,双手抱着禾苑几步就走到了院里。
那地面踩上去已有了些咯吱咯吱的响声,江意秋的胳膊到现在还不觉得酸,一直托着人在院里恣意玩耍,这体力真非一般人能所及。
才一会儿,禾苑的鼻尖和眼角冻得通红,江意秋用脸去贴了贴,赶忙往回走,“行了,该回屋睡觉了,这雪太凉了,我还是怕你受不住。”
他一想到禾苑寝屋里几案上摆着那么大一堆卷轴,现下又让他占了这么久的时间,便加急往回奔。
“没事的,你慢点儿也无妨。”
禾苑心有留恋,但很快就被江意秋送回了屋内。
他看着江意秋去弄了暖手了汤婆子,正准备接过来,可他却将那玩意塞进了褥子里。
江意秋探到禾苑冰冷的双脚,捏着细细的脚踝给拉过来放到汤婆子上。
他总是能比禾苑自己都更清楚身体的冷热。
“其实也没觉得多冷。”禾苑的手此刻在被束缚在江意秋的里衣里面,他的皮肤是烫的,他像是一点儿也不怕冷。
“已经很晚了,我有汤婆子就够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不要!我今晚就要睡你这里。”江意秋脱了氅衣外袍掀开被子就往里钻。
“……”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
“就什么?”
“我……”江意秋明显不是说得出来那种话的人,恼人得紧,揪着被子把脸埋进去,又闷声道:“我不管!我就是不走了!”
这娇嗔的语气,配上这么大一只的体格,禾苑叹了口气,分明自己也并未说不让他留下来的话,想来是这小狼狗总爱自己钻那个牛角尖。
屋外的雪下了一夜,屋内的两人搂在一起又一夜好眠。
临安街的巷子里,才刚刚落定的一层薄雪又悄无声息被肮脏腥臭的鲜血融掉,一串梅花印在雪上,猫不喜这腥臭味。
第31章 笑谈
御史台一事很快被敲定,靖王看着禾苑如今已有了自己的打算,这江山社稷他也不必再忧神,愈渐花白的鬓,一双浑浊的眼,沉默片刻后道:“罢了,朕也该退了。”
他拖着疲累的身体,写完了他此生有可能的最后一道谕旨,拧着眉头,连皇后也看不清靖王此时是何神思。
皇后回坤宁宫做茶酥后,靖王又唤了福宁公公进了殿内,他嘶哑着声,慢条斯理问道:“李晏贞回洛阳了?”
“是呢,老奴瞧着李大人,如今是有点儿想家了吧。”
福宁听见靖王虚弱的轻哼,道:“洛阳啊,是个好地方,回吧,都回,朕也想故地重游一次,也不知还能不能有这个机会。”
福宁弓着身子,半刻也想不出该如何回答。
“你瞧着,阿苑是不是,还是更像朕一些呢?”靖王瞥过眼,眯着望过去。
侍女从后面送上来热梨汤,福宁端着一小碗,小心缓步走上前呈过去,笑道:“太子殿下自然是像您的。”
福宁确实是长着张会糊弄人的嘴,殿内的梨汤足够香甜,浸着人心腻得慌。
靖王饮罢,苍白的脸庞浮现过一丝短暂的笑意。
屋内的炉火安静烧着,窗外打着飞霜。雪把整座城池掩盖,街巷间都是邻里的嘘寒问暖,一两只流浪的猫狗勤勤恳恳找着被人丢弃的可食之物。
太子殿下的登基一事很快又传遍了整个皇城,却也都是大家意料之中的事,但有少数人在意的点,就很是奇特。
摇风堂里大多数都是商贾人家的富公子,不愁吃不愁穿也不愁这皇位归谁坐,就愁乾圣王的大婚仪式何时操办。
曾经与江意秋有些交情的公子哥现在都找不见乾圣王的人影,酒桌上的朋友有了心上人,便弃他们于不顾。
但此间里有少些人还仍在议论关于皇城内突然起的疫病一事,因着那些死去的大都是些穷苦人家,那些被富庶人家称作烂泥、贱种的乞丐。
小蝼蚁的死,无关这些人痛痒,他们张口就是可怜、天命、无解,轻描淡写的唇一张一合间,轻飘带过的两三个字,就是那些拼命活过的蝼蚁的一生。
“我听说,此次疫病,多亏了一个年轻的小大夫,是他出的方子,才让好些人从阎罗殿门口捡回一条命。”
“我也听说了,但是不知道那位小大夫,姓甚名谁啊?”
“听你们说,这大夫年纪不大啊,这么年轻,医术高明居然我都没听说过?”
“也不一定要知道人家是谁啊,反正咱城里算是度过这劫难了不是吗?”
那李念慈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领了赏钱后便揭过,就连禾苑亲自提出要昭告全城的告示,也被他决然驳回。
“太子殿下!我可不要露这个脸,你看我本来平时都忙得很,这般大肆宣扬,那我在绮罗的医馆怕是几日几夜都不得安宁了!”
他睁着一双大眼睛,用一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禾苑。
江意秋瞧着此人颇有些才干,又顾念着禾苑的身体,强力要求他在皇城内常住,本来李念慈想给婉拒,但见着江意秋那颇有些可怖的眼神,最终应了。
可他左挑右选,最后一定要住那摇风堂。
他在堂里寻着个好位置,听着那些个人议论自己的辉煌成就,笑得美滋滋,这会儿正听得起劲儿,脖子后边的衣襟一紧,整个人像被拎着猫儿似的提了起来。
“走,去宫里,我主子唤你。”昭阳打后边上来的时候,这人兴致勃勃听着别人的夸赞,全然没注意到身后何时站了个人。
他被拎得脖子难受极了,紧皱着眉道:“行行行,你别拎我!把我掐死了,谁去给看病啊!”
昭阳总在他面前没好气,冷着脸把人放了下来。
江意秋找他,李念慈用手指头想都能知道是为着太子殿下。
禾苑这会儿还在金銮殿同大臣们商讨御史台和登基大典,高月玥出任御史大夫一职,众臣的议论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先前是徐瑶瑶,这会儿又是高月玥,一位是吏部尚书的千金,一位又是皇城司总督的爱女。
“各位大人们商讨的结果,如何了?”禾苑垂眸,模样似是有点冷清,一双狭长凤眼里透着微凉。
话毕,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支持禾苑的一方首先站了出来,只见那方文州几步上前,拱手道:“臣以为,殿下看人的眼光定当不会错,前些日子殿下举荐的徐尚书的爱女,现下正在我部任职。就这些天看来,徐侍郎才华斐然,做活细致,实是可塑之才啊!”
他说完,又瞥见一旁的徐章甫,似是朝他微微躬了身。
禾苑本欲听听不同的政见,这会儿却没有人站出来,阖眸片刻,终无人敢上前。
“好,那此事便这么定了!”禾苑起身刚要走,却被徐章甫叫住。
“殿下!那登基大典……”
“沈尚书全权负责,这事不用问我。”这事儿他早都交给了沈尘尘,徐章甫如是说,禾苑才发现沈尚书已经告假好几日。
“听闻沈大人的母亲,前些日子因着那疫病,仙去了……”徐章甫甚是遗憾道。
禾苑呼吸微微滞涩,敛了些眸,温言道:“好生安抚。”
與C洗。
“是……那大典一事?”徐章甫抬脸,望见禾苑紧蹙的眉宇。
靖王拟的圣旨,玉玺都给了。禾苑也不是很在意这大典,况且劳民伤财,他本来不太想办,长叹了口气,道:“往后推吧,不急这么一时。”
禾苑从金銮殿出来已经是亥时,李念慈坐在太子殿的正堂中,一动也不敢动,江意秋就在他对面支着一条腿,抱着手盯着他。
小年探手去端茶盏,讪讪道:“太子殿下真辛苦啊,这都亥时了。想必今日公务繁忙,要不我明日再来?”
江意秋轻叹一息,扯了一边的嘴角道:“急什么?你在这里,又没有那么多病人找,供你吃供你住,多等会儿怎么了?”
“可这更深露重的,我回去的时候也太冷了啊!天太黑了我也怕啊!”李念慈说完,鼓着腮似是有些不满。
“怕什么,昭阳送你!”江意秋说完,昭阳耸了耸肩。
听见声,江意秋立起身大步朝外奔去,禾苑的马车刚落地,他便抱着大氅,在一旁等着。
见人出来,二话不说就把那厚厚的氅衣给罩在了禾苑身上,小年在一边笑道:“殿下,你热不热?”
禾苑抚了小年的头,抿着唇弯了眉眼,却听江意秋问道:“手这么凉,没带手炉?”
“有呢,搁马车上了。”禾苑瞧着江意秋一脸愁容,可是他这些日子分明都好好的,一点儿都没有害病的症状,就连疫病都能安然躲过去。
江意秋想着是李念慈上次开的那方子奏效,就这样捆着人不让走。
堂内,李念慈双指轻放在禾苑又白又瘦的手腕上,静默片刻。
全程被江意秋盯得死死的,连带着昭阳都不敢动。
“殿下这身体,确实不好办……”李念慈收手后,捏着指头,沉思半晌,江意秋本意就是让李念慈开个调理的方子,他撑首,皱着眉头,颇有为难的样子。
禾苑道:“算了,我现下也挺好的,没害什么病,况且药喝太多,也不好啊。你说是不是?”
他微微俯低了头,问李念慈。
禾苑的一双清亮的眸中,泛着烛火的光辉,李念慈看着禾苑朝他开口,回道:“额……是啊!太子殿下说的有道理,这是药三分毒,人都好好的,症状也没有,喝什么药啊!真的是!”
但就算是如此,李念慈上次诊出的“屋漏脉”刻在江意秋心里,让他久久不能安心。
现如今瞧着禾苑安然无恙,李念慈也如是说,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禾苑看江意秋眼里仍旧装着不安和忧心,抬手捏着江意秋的衣角,道:“我的手帕好像落在马车里了,你去帮我取一下好吗?”
江意秋的眼里映着禾苑精致小巧的五官,一双眼睛满是柔情,温润的唇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如此请求,他岂有不应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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