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一个人,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
故意去挑衅岑齐,这是应逐在岑谐的病床前,认真思考了一整夜之后想到的最简单有效,也最一劳永逸的办法。
打一顿,不解气。三年,时间太短。慢慢找岑齐的把柄,等不了。
即使要动用家里的关系,也得师出有名,应逐性格中绝决的那一部分在这件事上暴露无余。
他才十七岁,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应逐看了岑谐一会儿,说:“你真的恢复得好快。”
他想起岑齐说的那句话。
反正他能恢复,过两天自己就好了,连药都不用给他买。
一个好儿子,完美的出气筒。
岑谐没说话,克制不住的冲动俘获了他,他突然对着应逐的嘴唇吻了上去,裹挟着复杂又浓烈的情绪。
应逐睁大双眼看着他,半晌后才说话:“带你割舌系带,就是方便你干这个吗?”
岑谐不回答,再次狠狠亲了上去,舌尖以野蛮又热烈的姿态扫荡,苦涩的眼泪被嘴唇揉碎。
应逐大脑陡然一僵,感觉理智在离自己远去。可是,理智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的手无措了半晌,最后还是抬起来,扣在岑谐的后脑勺上,和他一起加深了这个吻。
应逐受伤这事儿注定小不了,从验伤到起诉,再到判决,应逐的父亲给每一层的主要负责人都打了招呼。
最后岑齐被判了十四年,算是顶着量刑标准判的。
应逐半个月后和岑谐一起出院,其实岑谐伤得远比他重得多,但是恢复得却比他快。回到方舟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岑谐在照顾应逐,颇有点共患难的意思。
不大不小的宿舍成了两人的蜜巢,他们在这里相伴相爱,一切都变得更加有意义。
芒果核似乎都察觉到他们关系的转变,时常一脸鄙夷地看着亲嘴的两人。
仿佛在说,两个omega,不像话。
岑谐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亲嘴要伸舌头后,就对接吻这件事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觉得应逐的嘴巴比果冻还好吃,并且每次都在庆幸自己割了舌系带。
而应逐心情就复杂了,这样显得自己带岑谐割舌系带的事动机不纯,好像自己就为了这一天似的。
在方舟的最后这段时光对于应逐和岑谐来说,都是最美好的记忆。
想来那是伊甸园,无性别,无忧患。
世界伊始,鸿蒙初辟。
人性尚且未出现,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羞耻。天地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又新奇,一切还没来得及被命名,一切还没来得及被规训,语言还不成体系,文字也不见踪迹。
想要表达什么,只能用动作和情绪。
微笑是喜欢你,注视是爱你,牵手是想在一起,生涩的亲吻是我永远都不想离开你。
又仿佛是迦南美地,那个流着奶和蜜的自由圣地。奶是岑谐的皮肤,蜜是应逐的津液。他们在无人时依偎、接吻,像栖息于巢的鸟。
那样的爱抚不能算侵占,接吻时也没有邪念,就只是用如鸟喙的嘴梳理对方的羽毛。
丝缕纠缠,点滴以抱,少年的情爱不掺杂质。
然而这时,战争开始了。
方舟接到紧急招令,集合号响彻整个校园。甚至没有时间回去和家人告别,所有人都被装上了战车去往前线。
他们离开的那天,阳光依旧很好。
车辆缓缓前行,身后古旧的校园像一个梦,这些孩子从它的怀里跳出,投入不安稳的时代带来的战火浪潮时,它仍安稳得像一个梦。
仿佛没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仿佛每个孩子都可以毫发无伤地回到它的怀里。
整个校园安静得不像话,浴室的两个漱口杯静静伫立,沉默地对视着。
芒果核从外面散步回来,跳上窗台,在飘窗的角落窝下,晒着太阳午睡。它还没发现不对劲,以为睡醒就会像往常一样,有人会给它端来食物和水。
然而它一等就是好多年,那两个人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时光侵蚀记忆,藤蔓侵蚀墙壁,芒果核在颓败的月光下哀叫。
某一天,宿舍的花窗上的彩绘玻璃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无休止的等待和悄若无物的寂静,突然愤怒地断裂迸碎!
再然后,夜雨和秋风从破窗入侵,《小王子》的书页长了霉斑,流浪动物进进出出,饥鼠奔窜,地上满是灰尘。
世界仿佛一直如此陈旧。
第49章 森林的耳朵
西南战线,清晨的湿地森林雾气弥漫,到处是倒戈的横木。
岑谐一身迷彩作战服,靠在一截朽木上,盯着一丛木耳发呆,等待今天的补给。
这是战争的第四年,也是他进特战队的第三年。
方舟的学生因异能不同分散在不同部队,担任不同军种。当年他和应逐在一个阴沉的雨天分开,这几年中一直没有见过面。
八点半,补给按时送达,由后勤兵分发到每个人手里。
岑谐照旧把自己的香烟分给了其他人,压力太大,他们需要烟草来不停地麻痹神经,打发空虚的时间,等待下一次的进攻和防守,等待下一次的生死未卜。
岑谐不抽烟,这点让他像个异类。
岑谐发现今天的补给物资是平时的双倍,这并不是好事。军需处送来的补给都是按人头计算的,物资富足,意味着人员伤亡的惨重。
他们能分到双倍,说明这个区域的战损比超过一半,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
伤亡率超过30%的时候,部队基本上就失去了作战能力。一旦伤亡率达到这个程度,指挥官都会下令将部队撤回休整,以恢复战斗力。
虽然岑谐所在的是以精锐战力著称的特战队,但一半以上的伤亡率也完全可以算惨烈。
然而他们并没有接到撤回的指令,依旧像毒蛇一样蛰伏在这片湿地森林,等待时机,准备将乌尔郡的防线撕出一道口子。
这次进攻极为重要,关系到战争今后的走向。
吃完早餐,岑谐旁边的一个大胡子alpha队友突然站起来,像刻板行为一样在原地踏步。
岑谐看了他一眼,尽量不惊扰他,这已经是他这个礼拜第二次的无声崩溃。
这种安静的崩溃像瘟疫一样在前线蔓延,领导的压力也很大,时刻关注着战士的精神状况。否则没等打起来就全军溃散,自相践踏,战斗力归零,敌军屠之如鸡鸭。
过了一会儿,大胡子好了,在岑谐旁边坐下,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许久,冷不丁问:“你在干什么?”
岑谐头也不抬:“写信。”
大胡子:“给家里写?”
岑谐:“不是。”
大胡子看了眼他的信封,战地邮戳。
驻扎地随时变化,有时候一封信要辗转数月才能到对方手里,还有更多在战火中遗失。
大胡子笑了声:“那一定是给你的alpha写。”
岑谐没说话。
大胡子又问:“他在哪个战区?”
岑谐:“指挥部。”
大胡子哈了一声:“真是倒反天罡,你一个omaga上前线,他一个alpha倒躲在指挥部。”
岑谐皱眉:“什么躲,注意你的用词。四年来指挥部的灯24小时长明,从来没有暗下去过,他们的压力未必比我们小。”
“他们压力大不大我不知道。”大胡子从自己的小腿上捏起一条蚂蝗,说:“但指挥部肯定没有这玩意儿。”
他把蚂蝗摔在地上,狠狠地一脚踩下去,噗呲——喝饱了血的蚂蝗血液四溅,被踩成了烂泥。大胡子娇弱地往身后的木头上一倚,夹着嗓子:“人家失血过多,申请下线。”
岑谐没理会他的耍宝,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问:“邮差来了吗?”
大胡子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没瞧见那边连报纸都看上了嘛。”
岑谐起身,去找战地邮差。
把信交出去后,岑谐又在营地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慢往回走,快回到原地时。
砰!!!
眼前空气猛地一震,空气中的波动冲击而来,岑谐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掀了出去。
岑谐站起来,前方自己之前待着的地方已经被炸成大坑。大胡子的头皮飞到岑谐眼前,落在他脚边的地上。
比他踩死的那只蚂蝗还要碎。
“是空袭!快隐蔽。”
不容他多想,旁边人顺手拽着岑谐的胳膊就往掩体后方跑。
乌尔郡西南战线的战役正式打响。
当那封信穿越了几个战区的炮火到达指挥部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
凌晨两点,指挥部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应逐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战争终于到了白热化程度,接下来的部署至关重要。指挥部连续开了好几天的会,每个人都面容冷峻,行色匆匆。
这几天指挥部大楼的咖啡消耗量达到了历史新高,应逐脑子里时刻绷着一根弦,嘴里和胃里的溃疡此消彼长。
趁着会议中场休息,应逐拿着杯子去茶水间倒咖啡。
回来经过战略大厅时,他停下脚步,站在大厅中间的讯息大屏前,注视着上面的滚动讯息。
那是每天实时更新的各个战区的战亡名单,应逐数不清自己在这张大屏上看到过多少个熟悉的名字,上个礼拜他在上面看到了蒋肃。
而他最最害怕的,是在上面看到岑谐的名字。
他从前线转到指挥部已经两年,在这里看到的死亡和前线不一样。不是残肢和伤口,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庞大的数字也能将人的精神压垮。
这两年里,他并没有感觉更轻松。
应逐在大屏前站立了二十分钟,直到双肩麻木,手里的咖啡也冷却,他终于阅读完所有死亡,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会议室。
资料派发员从会议室门口经过,看到应逐后停下脚步:“长官,有你一封信。”
应逐接过来,看上面的字迹认出是岑谐的来信。没有认识的人死去,又收到岑谐的来信,今天简直是值得欢呼的一天。
一千多公里外的西南战线血流成河,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双方都伤亡惨重。
这片原野满目疮痍,头顶是无形的怒吼、嘶叫。风吹过来时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死人的腐烂味。
岑谐退回掩体后方,他被一片流弹打中伤到了手臂的动脉,血液喷涌而出。情急之下,他只好死死咬住动脉,勉强将血止住。
身边的队友也中弹,脸色死白地倒在地上翻滚、呻。吟。
岑谐想请队友帮自己止血,可是他咬着动脉就无法开口,松开口就会不停喷血。
这种两难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身边的战友已经先一步昏死过去。
岑谐只能自救,他咬着手臂,单手艰难地解下军靴上的鞋带,然后在左手臂的根部用力缠绕几圈,又打了个死结。
血被止住,岑谐也到了极限,终于在无星无月的荒原中昏迷了过去。
应逐正要拆信,那边秘书来通知他中场休息时间结束,要继续开会了。他把信放进胸前的口袋,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会议室,去打属于他的“仗”。
又几个小时过去,东方大白,太阳从地平线跳出,会议终于结束。
应逐拆开岑谐的来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你不让我叫你宝贝,好吧,宝宝。
我们又换营地了,你那封信我隔了两个月才收到。
我现在所在的这片森林里好多木耳,有时候供给进不来,我们就吃这个,味道还不赖。
你见过长在树上的木耳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们鬼鬼祟祟的。
森林里到处都是横倒在地上的树干,树干变成腐朽的木头,木头上又长出耳朵。
不是我打仗久了草木皆兵,它们实在很像间谍,我怀疑那是森林想偷听我心里的秘密。
其实告诉它也没什么,我的秘密就是你,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我经常回想我们在方舟的时光,和你说过的话,吃过的东西。
芒果核现在还好吗?我们都走了谁喂它呢?
想到方舟,我就忍不住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那时候你曾经说,小王子爱玫瑰花,是因为他在玫瑰花上倾注的时间。
可我又在想,如果那粒被风吹来的种子不是玫瑰,而是月季、蔷薇,或者随便别的什么花。那小王子就会爱别的花,我们可以说,这件事本身就有着不确定性。
所以,小爱人,你到底为什么爱我?
——你的omega
PS:我这样反复找你确认爱的样子,会不会很烦人?”
岑谐的字像小学生,这样幼稚的字体写出的问题,就更显得困惑极深。
晨光灿烂,应逐看着信上的内容忍不住想要发笑。
应逐读信的时候,岑谐在一千公里外的野战医院醒来。
此时是早上七点多,四周都是伤员,军医和护士脚步匆匆,空气里满是腐肉和药水的味道,耳边充斥痛苦的叫声。
隔壁床的伤员眼睛溃烂,像一枚缝在脸上的生锈的黄铜纽扣。
这时,担架又抬来一名伤员,他全身的皮肤呈现着诡异的青紫色,岑谐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中了毒气。
中毒的伤兵呼吸困难,每次呼吸都会引起剧烈的咳嗽,随着咳嗽还会不停吐出血块。岑谐听到医生和护士的低语,才知道他咳出的是肺的碎块。
不到半个小时,中毒的士兵就咽气了,岑谐看着他一点点死去,心里只有无边的悲凉和麻木。
医生终于抽出时间走到岑谐的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问:“你感觉还好吗?”
岑谐嗯了一声。
军医点头,夸奖这个最“懂事”的病人:“很棒,你是我见过截肢后最冷静的。”
岑谐微微偏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肩。
片刻后,岑谐转头看向窗外。
一道道刷亮的泼辣阳光从东方卷来,万事万物被拉出细长的线影,战地医院的淡蓝窗帘在风中飘摇。
应逐差不多该收到他的信了吧?
应逐在闪耀刺白的晨光中读完了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读了一遍。光斑在他身上漫漶成羽衣,他拿起钢笔回信。
应逐想,这也许会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肉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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