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吧,”温濯笑着摇摇头,“小满,师父回来了,要不要抱一抱?”
温濯突然这么一问,沉疏心中乱乱的,听到这话,迟疑的目光看向温濯。
“抱、抱……就算了吧,师尊。”
但他说着不抱,停顿片刻,还是伸出手,扑上去用力地抱住了温濯。
而一旦抱上,就不止是确认他真实性的问题了,感受到熟悉的气味后,沉疏立刻收紧了手臂,和温濯交颈相拥,恨不能在这一刻把人揉碎在怀里。
“师尊,”沉疏声音带着委屈,“我想你了。”
温濯拍了拍沉疏的背,柔声道:“师父在这儿呢,不要怕。”
沉疏抱得很用力,温濯几乎是往后退了几步,背后撞到了床架子,他抬手点了烛火,温吞的红焰在墙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他不肯松手,就这样黏在温濯身上,小声说道:“师尊,我是不是睡过去好多天?这些天你都去做什么了?”
“嗯,”温濯耐心地回答,“去了一趟赤水林,把迷瘴给解除干净了。”
“我听到池敛说,师尊身上有什么……心魔,不要紧吗?”
“没关系,”温濯眼睛弯弯的,“心魔以欲为食,师父清修过百年,压得住。”
这一瞬,灯影一晃,方才的黑影重新在沈疏脚下出现。
沉疏心里乱糟糟的,想到什么就问什么:“那……师尊是真的不打算救宗门的人了?”
提到太清宗,温濯的脸色就不好看,语调也变得有些冷了:“嗯,不救了,但应龙的魂魄逃出生天,我还是会去寻到祂。”
黑影顺着沉疏的脚踝蜷曲起来,贴着他的皮肤缓缓爬上。
沉疏“嗯”了一声,往前压了压身子,温濯也没拦着,顺势就倒在床上,两人的头发铺在一起散了满床。
他撑着床面,在昏暗的灯火下认真去看温濯的眼睛,可注意力却始终集中不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扰乱他的心神。
方才窥见的画面和声音,反反复复从他眼前擦过,挑动着他的恐惧和紧张。
真的是温濯吗?
温濯想要拿走自己的身体,赶走自己的灵魂吗?
是不是因为,因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说谎了,温濯觉得他不乖,所以才……
“师尊,”
沉疏眼里泛着光,亮晶晶的,霭霭若泣。
他颤着声说:“我有话想对你说。”
温濯的精神状态很差,但还是抬起手抚摸沉疏的脸颊,低声道:“小满,你说吧,师父听着。”
沉疏的目光顺着温濯的轮廓走了一圈,最后垂下眼,不敢再直视他,口中开始絮絮而语。
“其实,我骗了师尊一些事情,”他咽了咽喉咙,说,“我以前,不是在别的地主家做长工的,我也不是岐州人,我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温濯微笑着重复道:“离岐州最远的地方吗?”
沉疏摇摇头,说:“不是的,是师尊从来没去过的地方,那里有很多比修仙还神奇的东西,师尊见了肯定会觉得大开眼界。”
“是你的故乡吗?”
沉疏仓促地点头,道:“是我的故乡,师尊。”
他犹豫了会儿,又说:“如果我说,我想带师尊去那个地方,师尊会……愿意吗?”
温濯几乎没有停顿,直接回答道:“小满,你带师父去哪儿,师父都愿意的。”
沉疏有些着急地强调道:“有可能会回不来,师尊也可能会不喜欢那里。”
温濯替他把一缕头发撩至耳后,柔声道:“没有关系的,只要有小满在,我就喜欢。”
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像壶酒似的泡着沉疏,弄得他醉醺醺,又想哭又想笑。
怎么会是这样的回答?
只要自己在,他就喜欢,这算是什么意思?
他心绪一上来,干脆盖住了温濯碰自己脸的那只手,一双狐狸眼动情地望着沉疏,好像也要把温濯给熏醉了。
他看了一会儿,眼中就亮起一汪潋滟的水。
“云舟,你答应我,”沉疏低下头,哽咽着说,“你说的都是一辈子不会改的真话,你承诺给我,好不好?”
温濯一见他哭,神色就慌了,他双手捧住沉疏的脸,指腹替他抹开了泪。
“都是真话,一辈子都不会改,小满,去哪里都可以,师父都愿意陪你。”
沉疏泪水反倒是越淌越多,他不停地重复自己的问题:“云舟承诺给我,我就相信,你不要骗我好不好?你不要……”
不要骗他,真的不要骗他。
“你怎么了,小满?”温濯终于意识到沉疏情绪的不对劲,眉间微蹙,说,“我答应你呀,你今天不高兴吗?遇到什么事情了?”
沉疏不敢问他,不知为何,温濯越是答应,他心中就越是恐慌无比,心中某个念头变得愈发强烈。
为什么,为什么温濯要对自己这么好?
为什么刚刚他会听到那样的话?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要收徒?为什么要拥抱亲吻他,要带他回太清山,要为他背弃宗门,现在又为什么要拿走他的身体,去唤回别人的魂魄?
都是骗人的?都是哄他的?
都是为了……救活他从前的爱人吗?
“小满,你身上可有什么不适?”温濯摸了摸沉疏的后颈,蹙眉道,“应龙的魂魄逃出生天,她擅长幻术,极有可能会附于……”
沉疏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用力拨开温濯的手,站起身,呼吸都沉重起来。
进门前那股强烈的眩晕和不适感又卷进身体里,他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一潭泥淖,身周的空气都在压迫着腹腔,让他好想吐。
“温云舟,”沉疏退开半步,瞳孔颤抖地看着温濯,“刚刚你和谁在屋中谈话?”
他感觉地面都成了晃动的海浪,站也站不稳,随时都要跌倒。
温濯坐起身,立刻答道:“屋中没有人,一直都是我,你可是看到别人了?”
可这话传不进沉疏耳中,他的耳鸣响得太厉害,什么也听不见,方才温濯的那句“夺舍”如同魔咒一般萦绕在自己耳边。
沉疏捂住额头,痛苦地低哼了一声,温濯见状,当即要起身探他情况。
他喝道:“小满,你身上可能招了应龙的邪气附体,不要动,什么都不要信,快闭上眼!”
但这一回,沉疏比温濯的动作还快,他掀起一张定形符,直接贴中了温濯的胸口。
这等符咒存在感强,温濯寻常不会中招,但他对沈疏全无防备之心,这一下被贴中后,身躯立刻被三圈金锁给捆缚住,摔到了床上。
被如此一捆,温濯心脏的刀口顷刻开始绞痛无比,身体里的黑雾浸染的速度更快,额角都渗出了细汗,他只能咬着牙半搀起身,去看沉疏的情况,
然而正是这一眼,却叫他瞳孔骤然缩紧,浑身像被浇了一桶冰水,冷了个彻底。
只见沉疏背后缓缓升起了一道浑浊的黑影。
那是一条黑色的蛟龙,与锁天池中的龙身形别无二致,是应龙的真身。
在温濯的目光里,蛟龙吐息一口,微微垂首贴紧沉疏,盘虬在他脖颈上,随后就顺着他的皮肤浸了进去,如同生了根一般,在沈疏的颈线上纹了一道痕。
此刻,应龙混沌可怖的声音终于水落石出。
“你想知道真相,那就去找沉未济的灵核,”祂立起身,贴在沈疏耳侧呢喃低语,“灵核认主,只要你能找到灵核,一切就都明白了。”
沉疏头痛欲裂,双手都按在发间,口中喃喃道:“牙牌,天机给了你锁天池的牙牌……”
他咬紧齿关,两步上前,单手胡乱扯开了温濯的衣襟,果真从里面摸到了那块玉石牙牌,上面雕刻了“锁天池”的字样。
定形符效果显著,温濯又是心魔缠身,用尽全力也没法从锁链中挣脱出来,他张口朝沉疏嘶喊,可这个人耳边除了应龙的话,什么也听不见。
太迟了。
应龙的魂魄从池敛被斩首那一天,就悄然附着在了沉疏身上,如今生下根,对其理智的掌控权比沉疏自己还要高。
沉疏抢了牙牌,身子直接撞开门,单手结了御剑之印,参商剑立刻从身后跟了过来。
参商剑还不明状况,晃了晃身子,懒洋洋地问道:“这么大晚上,还要出去啊?”
“闭嘴!”
沉疏骂他一声,踩上参商剑,变了手印,疾风一般往锁天池的方向飞行而去,在他脚下,应龙漆黑的魂魄缠在剑身,不断侵扰着沉疏的神智。
“去找回灵核,沉疏,你不能一辈子都当温濯的宠物,最后白白送命吧?”
“你知不知道温濯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应龙还在继续说,“他把你当作沉未济的容器,等你陷到这温柔乡里去后,再让你心甘情愿地去死!”
“你给我住口!”
沉疏越听越烦,喝止道,
“是不是真的,我自会去确认,由不得你这条长虫来说!”
他的耳鸣愈发严重,情绪也随之暴躁起来,他不信应龙说的话,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和本能,下意识跟随着应龙的指引,往锁天池的方向而去。
从天枢阁到锁天池的路被温濯设下了数道禁制,但他从不对沈疏设防,他一路直通,不过半炷香时间,就已然到了锁天池前。
他用力把牙牌按进一旁的石柱中,锁天池前的石壁立刻应召而开,那安静肃穆的寒池顷刻显露在眼前。
沉疏胸腔里一股火已经烧到了极点,再也容不下任何一点犹豫,他双手结印,寒池轰然中开,池底的景象也一尽显露眼前。
“对对对,那颗灵核,就在下面!”
应龙此刻终于露出贪婪的笑容,嬉笑着说。
“原来被天机藏这儿了,你带我下去,我替你取出来,快——”
应龙几乎都要立起身来了,然而下一刻,沉疏一摔参商剑,直接穿透应龙的七寸,将祂钉死在了地面。
他冷目看了一眼应龙,啐道:“你这东西太恶心,别跟着我。”
第42章
沉疏还没跨进天池, 两旁割裂的寒潭就剧烈泛动起波纹,无形的灵流吹动了四周的寒息,冷意彻骨。
从天池深处, 一枚鲜红的灵核辉映出亮光,像是得到了呼应, 缓缓浮水面,平静地激荡起一圈涟漪。
它飘飞上升,直到跟沉疏的目光齐平。
沉疏微喘着气,抬起手,那枚灵核就缓缓落到了沉疏的掌心。
它和沈疏的眼睛一样漂亮,红得像明媚的火。
这就是沉未济的灵核。
沉疏捧着它,眼神有些呆滞。
这么容易,就得到了?
“温濯替他好好地藏着,就为了等沉未济将你夺舍后,把灵核还给他。”
被钉穿身体的应龙挣扎两下无果,干脆把自己拆分成两半,从参商剑下钻了出来, 爬回沈疏脚踝边。
应龙的语气变得有些急切。
“好了, 把沉未济的灵核引渡进身体里, 你就能得到他全盛期的实力, 如果你真的是沉未济, 他的记忆当然也会进入你的脑海中,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快动手吧。”
若不是沉疏受祂干扰,这般着急的态度,一听就有问题。
沉疏却不动了,他盯着掌心这枚灵核看,它分明红得像火,摸上去却分外冰凉,还不断往外散发着一股冷香。
这是……温濯的气味。
这气味唤回了他一点理智。
“师尊,”沉疏喃喃道,“师尊……”
应龙见势不妙,重新依附到沉疏身上,引得他颈侧的纹身不断发烫,要命的头痛又像黄蜂一般在他脑中乱转。
沉疏一下跪倒在地上,痛苦地短哼了几声。
应龙催促道:“你不是想要知道真相?把灵核在掌心震碎,沉未济的灵力就会全部进入你的身体,为什么还不——”
“孽障!”
话语未竞,只听朗声一句,闪着金光的含光剑瞬间穿破黑暗,挟着锐风穿透了应龙的身子,硬生生将它从沉疏身上剥离了出去。
“沉小满!”
温濯清喝一声,一飞身把沉疏扑倒在地,压住了他拿着灵核的那只手腕。
“放手!别碰这东西!”
沉疏反应很快,抬臂卡在温濯颈下,不让他继续靠近,一边咬牙切齿道:“我不放!”
他声音隐隐含怒,瞳孔紧收,双目泛红。
温濯捏紧沉疏的手腕,用力地呼吸着,目光死锁着沉疏。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和你没有关系,你给我让开!”
沉疏此刻什么也管不了了,他吼完这句,收起力,转而一把钳住温濯另一只手,他下手无不狠重,捏得自己手指发白。
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生生僵持住了。
“听师父的,把灵核扔了,”温濯不叫痛,眉间蹙紧,寒声道,“这东西对你不好。”
沉疏怒声反问:“有什么不好?它对我不好,师尊为什么不早说,如今却忽然跑来阻止我?!”
“我不知道你如何知道这枚灵核的。”
温濯短促呼吸两口,勉强冷静下来,解释道。
“小满,听师父说,灵核承载了其主身前所有的痛苦和记忆,如果你要引它入体,就要重新把这些经历一遍,你的精神会受不了的,快把它放下!”
沉疏被应龙干扰得太厉害,压根没办法仔细思考他这番话,他现在最在意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温濯到底是不是想要自己的命!
他藏着这枚灵核,就是为了献祭他,牺牲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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