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形!”
随着他一声清喝,温濯身后的恶业当即现形。
这一个动作间,沉疏双目都睁大了。
这与上回沈疏给他贴上昭恶符的情形早已截然不同,温濯身后被昭恶符显出来的再不是那些怨念颇深的恶灵,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极富邪性的苍龙。
这条龙通身雪白,却生了两对金色的龙睛,看上去鬼魅妖邪,一张龙口大开,竟有仰吞日月之势。
沈玄清一拍沉疏的肩,沉声道:“看到没有,应龙对他心魔的掌控权越来越高了,接下来,你的首要任务不是两族和谈,而是控制住他。”
然而下一刻,沉疏直接躲开了沈玄清的动作,冲上去一把扯下了昭形符,往半空一扔,紧紧怀抱住了温濯。
“师父,”沉疏颇是幽怨地看着沈玄清,“他又不是什么精怪鬼魅,别这样对他。”
沈玄清早就习惯了,连连点头:“好好好,行行行,你知道就可以了。”
说罢,他又亮起了手臂上的一排磁石,说道:“这东西的妙用,你已经知晓,温濯的心魔混入了应龙的灵力,你想办法让他分心,让他专注于你,温濯的意志越强,心魔就会越弱,这就是磁石能发挥作用的最好时机。”
“明白,”沉疏揉了揉温濯的后心,紧接着问道,“师父,你现在要做什么?”
沈玄清看向不远处越来越沉的黑云,眸光暗下。
“把这条长虫,揪出来。”
话音刚落,沉疏面前便是掀起一阵疾风,沈玄清身形一闪,眨眼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怀里的温濯已经不再发抖了,瞳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尚且处于失神的状态,应该是还没从心魔这里夺回主动权。
沉疏又看了眼温濯手里的参商剑,暗自抹了把汗。
这不是他的剑吗,怎么这么听温濯的话……
沉疏抬手,试着召回参商剑,然而温濯却把它捏得死死的,像抓了根救命稻草,不肯放。
“控制不了,”沉疏皱眉道,“为什么我的佩剑,会更听温濯的话呢?”
“好害怕啊!”
随之,参商剑就爆发出了一声剑鸣,颤颤巍巍地回应起了沉疏的疑惑:“我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感觉他会把我撕了……”
居然是这样……
沉疏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参商剑一巴掌。
“怂包!”
他的元神进入过记忆画轴,参商是他的剑灵,理应也恢复了前世的记忆。
这把剑是他前世和妖众厮斗时,因为灵核耗尽被硬生生折断的,剑灵也因此被分成了两片魂魄,分别投胎转世,成了如今的参、商两个剑灵。
但不幸的是,这样的分配变得十分不公平,参几乎继承了原先剑灵的全部实力,而商则是继承了剑灵的一切负面特质,譬如胆小怕事、惧战,又喜欢滋哇乱叫。
“你哥呢?”沉疏问。
这家伙也知道自己实力弱,巴不得自己不要参战,赶紧说:“我哥啊,那我帮你叫叫他。”
“不,眼下反而需要你。”沉疏摇摇头,说,“你这么弱的剑灵,正合我的意。”
一件武器弱,未必是坏事。
他的功法没有突破大乘期,若是温濯心魔爆发,他跟温濯单挑,一定是打不过的。
但如果温濯手里的是一把贪生怕死的剑,他的胜算就很大了。
沉疏转变了思路,开始操纵含光剑,出人意料地,含光剑反而更听沉疏的话,剑身随着沉疏的灵力流动,开始发出一些悦耳的铮鸣。
“不过,还是不想和你打啊,师尊……”沉疏把怀里的温濯抱得更紧,额角溢出了一点冷汗,“我会尽量控制住你的心魔,师尊,别害怕。”
温濯蜷缩着,不答沉疏的话。
不远处的天机和泽兑还在厮打,泽兑时而化作人形,用阔刃快攻,时而又退回妖形,近身跟天机搏斗,两人过招之快,若非沉疏目力了得,寻常人只能看见天边几道残影乱撞。
沉疏见他们攻势愈猛,好像非要打个你死我活下来,情急之下,只好出声喝止:
“泽兑,天机!”
“快别打了,你们这样谁也打不死谁!”
可惜两人战意正酣,愣是没听到沉疏的呵斥,一路从半空打到山门的地面,沉疏也很快催动含光剑跟了上去。
到了地面,局势就变得更加混乱了。
沈玄清正在道场的太极印中心盘腿打坐,身下正张开了一道阵法,如他所说,正在设法寻找应龙的踪迹。
而他身侧不远处,竟是排开了一列鲛人,正围护着旱魃的雕龙宝座,那排鲛人手持长戟,锋刃正齐齐对准了面前的一人。
沉疏瞧他衣着,一眼认出。
是池辛。
他身上的伤不知何时已经好了大半,除了被温濯废去的那半条手臂外,其余肢体竟是自如得很。
他抬剑独对众鲛人,朗声喝道:
“旱魃,你敢觊觎岐州!”
“你怎么还没死?”旱魃完全没把池辛的这些叫嚣放在眼里,兀自吹了口烟,敲敲烟杆子,说,“本座贵为灵州女君,攻城略地,天经地义,有何不敢?”
池辛转了转剑,扬出一道凌厉的剑气。
“岐州怎么也轮不上你一个滥杀之妖来入主!”
剑气扫开鲛人,直接往旱魃身上打去。
然而这条青蟒侧躺在宝座上,竟是全然无惧的一副模样,待到剑气即将破开她皮肉的那一刻,蛇尾一扫,掀起一道更强的飓风,捎带着剑气把池辛扬退了数步。
池辛擦地急退,按住了地面,恶狠狠地盯着旱魃看。
“那个……”沉疏试图插话。
“你不准再蛊惑泽兑与人为战,赶紧让他收手!”池辛压根没听见,咬牙道,“他已经为我死过一次,如今元神不稳,你这是要害死他!”
旱魃仰头轻笑了两声,冲池辛讽刺道:“你都害死过了,还有脸假惺惺地来做好人?”
沉疏左右环顾了一通,打架的插不上手,吵架的插不上嘴,一时间心中竟生出一丝迷茫,不知该先做什么。
先劝天机和泽兑停手?可他们过招时压根听不进人话……
劝池辛和旱魃坐下来好好说?可凭沉疏这张气死人的嘴,怕不是会激得旱魃直接举兵把岐州给端了。
要不——
沉疏暗自捏了捏手间的磁石。
先从温濯劝起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阖目调息的温濯,他虽如今心魔入体,看上去反倒是有几分乖顺。
沉疏小心翼翼地扶着温濯坐正,低声道:“师尊,我先试试替你把心魔抽出来,好不好?”
沈玄清说过,想用磁石抽出心魔,前提是要让温濯分心,温濯的意志越强,心魔就会越弱。
这和自己先前的“双修理论”不谋而合。
也就是说——
沉疏脸都烧红了,他仓促地四下张望了一眼。
可眼下那么多人,师父也就算了,池辛、泽兑、旱魃、天机……甚至连应龙都在这儿,他真的要……
然而没等他犹豫多久,温濯脸上很快又浮现了痛苦的神色,他用力扶住额,暴躁的灵流又开始在身周蔓延开来。
沉疏一咬牙,登时扶住了温濯的肩。
不管了,亲就亲吧!
这一念后,他压着温濯,覆上了他的唇面,直接开始和温濯接吻。
温濯方才尚在调息中,被沉疏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个亲吻搅乱了气息,眸色顿时发生了变化。
但温濯从来不会拒绝沉疏。
他很快就回应起沉疏这个亲吻,注意力也慢慢从自己身体里躁动的心魔上转移了些许。
沉疏马上有了动作,一边认真吻着温濯,戴着磁石的那只手一边覆上了温濯的颈侧,触到一片冰凉。
这物件果真是对付应龙的好法宝,加上被沉疏亲吻后,温濯再难凝聚精神,身体里属于应龙的那道灵力很快就被磁石吸引了出来。
管用!
沉疏暂离了温濯的唇,兴奋地看着他。
“还差一点,继续亲,师尊!”他说,“现在时机不好,等回去了我们就双修,这样效果应该更好——”
然而这一句刚出口,方才还喧闹无比的太清山却猝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只剩沉疏这句“回去了我们就双修”,如同魔咒一般,反反复复回荡在众人耳畔。
刚刚打架的、对骂的、完全听不进人话的几群人,此刻竟达成了一种相当诡异的默契,齐齐停手,往温濯和沈疏这里看了过来。
第72章
沉疏倒吸了一口凉气,僵硬地往周围扫视了一圈,果真发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看。
看……什么?
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继续亲?双修?为什么这群人突然就停下来了? !
继续骂继续打啊!
连天穹的闷雷都不再响了,整座太清山笼罩着一种滑稽的沉默,玩味、审视、难以置信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沉疏投射过来,跟绒线似的缠着他不放。
他只好低下了头, 再也不敢迎上任何目光。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全被听见了!他跟温濯的事情,还只有天机和沈玄清知道呢,这下好了,什么亲吻什么双修,全世界都要知道他们是断袖了!
沉疏整个人忽然被蒸得烫热无比,绯红从脸颊直染到耳根, 狐耳也紧张地竖立起来。
快说话,小满!
快点狡辩一下啊!
“好。”
最后, 竟然是面前的温濯率先打破了沉默。
不知是不是方才的亲吻有了效果,他的神色终于恢复了正常,暴虐的灵流也逐渐平稳下来,眸色如旧,分外温柔地望着沉疏。
就当着众多目光,沉疏听见这个人迟缓的声音,像山岚云雾一般柔和,却清晰又坚定、福至心灵地,说出了心底的话。
“小满,我爱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沉疏一瞬间呆住了神色,他终于有勇气重新抬起头,正视起温濯那对灰蓝色的眸子。
他,他竟然直接说了……
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人在看着,山门下还守着旱魃的残兵,他的另一个小徒儿还全然不知,他竟就这么直白地说了——“我爱你”? !
沉疏盯着温濯似笑非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不对。
瞧瞧温濯这眼神,他分明就是故意这么说的!
只怕温濯现在巴不得全世界知道自己是沉疏的相好,他们情投意合断袖余桃比翼双飞了。
太坏了,太坏了!
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呢……?
不,应该说,准备好了,只是真正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羞耻。
沉疏张了张口,道:“师——”
“好什么啊?!”
沉疏的话语未半,一边的池辛再也忍不住了,刚要刺到旱魃脸上的剑锋偏头一转,直接往沉疏身上打了过来。
沉疏面色一变,一把推开温濯,只听一声脆响,挂着银铃的白刃顷刻就从温濯和沈疏中间穿了过去。
噌!
剑锋几乎贴面而过,削断了沉疏几根发丝。
沉疏立稳身形,目光恶狠狠地跟去,张口刚要骂池辛是不是疯了,下一刻,却只见那把银铃剑分毫不曾犹豫,直接往更前方的天机和泽兑刺了过去。
这一人一妖,一个刚步入大乘期,另一个也是临近大乘期,池辛这一击压根不可能伤到任何其一!
但偏偏因为池辛这一剑,原本扭打在一起的天机和泽兑为了不伤到池辛,竟是各自往后退避了数步,几天几夜的厮斗在这一刻悍然停止。
“你们别打了!”池辛一甩剑,站在了天机和泽兑之间,喝道,“现在不是两族交战的时候!”
说完这句,他抬剑指向温濯和沈疏。
“方才他们说的话,诸位都听到了吗?”
沉疏一头雾水,抬手挡住脸,小声地同温濯说:“他是不是疯了?”
温濯眸光一暗,不答话。
池辛看上去极为愤慨,又仿佛在极力隐忍着什么情绪,沉寂半晌后,天机终于上前想劝阻他。
“池元乐,你要做什——”
“虽然我恨,”池辛没有回头,直接打断了她,“我恨妖,这世间的人与妖并非天生两立,我师尊就是最好的证明。”
池辛的目光愈发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惊天大秘密。
“没错,就跟你们想的一样,我师尊跟这只狐妖好上了,而且这不是我师尊第一回犯这样的浑,早在二百年前,他就已经爱上过一只狐妖,就是我的师哥,沉未济!”
沉疏:“……”
温濯:“……”
还没人告诉池辛真相。
沉疏抬起手,勉强笑道:“池辛,你听我说……”
“我不用你说!”
这才几句下来,池辛竟已是声泪俱下,他不顾及沈疏想要说什么,兀自对着众人斥声道。
“当年大战因我爹为妖族所戕害而爆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恨妖,恨妖为何狂性大发,恨妖为何伤我双亲,恨妖为何让我的师尊要离开宗门闭关百年!!”
“我恨了这么多年,”他忽然一声哽咽,“可那夜救我一命的,依然是妖,是我的师哥……”
池辛眼眶红红的,快把手里的剑柄捏碎了,他虽然已经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力道,可那晃动不断的银铃却暴露了他的无措。
他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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