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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七月被师兄这一大段话梗得哑口无言，只好低声说：“谢谢师兄。”
她挂了电话之后，见一双手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猛地抬起头，发现对方西装革履，眉眼却因为青涩而有些躲闪。他迟疑一下，才说：“七月姐，我可以接你这个案子吗？”
“你？”陈七月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男孩子。
“我刚入职没多久，都跟在导师后面打杂，没有独立接案子，想锻炼一下。”
陈七月听了这话，感觉有些不爽——毕竟在她看来，叶九思的案子至关重要，岂能是见习律师练习的教具呢？但眼下无人能够接下这个案子，她也只好以亡命赌徒的心态，让这个男孩子试一把。
只是，没几天，陈七月就意识到，这个男生暂时没办法处理好这个案子。
叶九思最近愈发难以入眠，总是在后半夜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全身湿透。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下，只好坐在电脑前，打开word文档。
她刚刚写完《无人区两支太阳花》，脑子还有身体里的所有能量，都被掏空——有那么一瞬间，叶九思在两眼昏花之间，一眼看透了自己的余生——十六岁的陈七月，披着长发正向她招手。
叶九思蹑手蹑脚地起床，打开空白文档。一种绷紧的写作使命突然松开，她的满脑子便一片空白，只能在键盘上随意地敲打无意义的文字，不知道自己还能写什么。
——或许这就是意识流创作。
叶九思的脑子清醒一些之后，打开邮箱。她与一家培训机构达成协议，她负责给培训机构的学生批改作文，给出修改意见。虽然修改一篇作文的稿酬并不高，修改三稿之后只有六十块。
但叶九思却没有任何意见——修改作文的过程，仿佛在为其他写作者缝补他们的梦想，也是在填补自己自己那颗不甘心于放下笔的心。
只有拿着针线缝补的时候，叶九思能从官司的焦虑中抽身而出，进入一种抽真空的极度安宁中。
在天空拂晓之时，陈七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键盘敲击的声音，然后滑向深度睡眠。等她听着闹钟醒来时，发现敲打键盘的声音不断持续着，这让陈七月倍感神清气爽。于是她做出了一个或许让法律界的朋友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她亲自为叶九思辩护。
第139章 【144】2021·审判日前夕
陈七月和叶九思提起诉讼之后，她们仿佛是海洋里不小心出血的弱小动物，她们提起诉讼的信息就是身体里流出的血，吸引了各路宛如鲨鱼一般的记者蜂拥而至，团团围住她们，准备饱餐一顿。
陈七月在律所时，总会觉得背脊一阵寒冷，坐在工位上也会全身不适。她猛然一回头，却看见身后并排坐着的两个交头接耳的人，马上抽身而退，咽了一口唾沫，故作认真地对着电脑打字。
陈七月叹了一口气，深感无力——她倒也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她只是担心叶九思。她准备资料，看得头昏眼花时，猛地起身，拿着杯子走到茶水间，把杯子放在水龙头下，一边装水一边刷微博。
微博热搜第三十几的词条，便是自己的这场官司。底下评论区的发言不堪入目。
——“哪里来的十八线糊逼？在这里蹭热度？”
——“真是不自量力，知名大作家还会抄袭你？你算是什么东西？”
——“这营销狗目的达到了吧？就爱炒是不是？”
——“这个律师也太不专业了吧？亲密关系里辩护，怎么可能客观呢？就算官司打赢了，也跟输了一样。”
——“这个糊逼写手跟她的律师还是一对同性恋呢！”
——“这两个女人还挺漂亮的，怎么就搞在一起了？真是暴殄天物。”“就是就是，应该给我们男同胞留下嘛！”“又有两个男同胞找不到对象了。”
“哎，陈律师！”有一把急促的声音响起，“你的杯子漏水啦！”
陈七月这才如梦初醒，发现热水汩汩地往杯沿外面涌出。她吓得连忙关掉水龙头，声音有些发虚，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陈七月拿走杯子之后，盖上盖子。因为水太满，杯子里的水又冒了出来。太过烫手，陈七月下意识地松开手，杯子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沾湿了茶水间的地毯。那个同事见陈七月手忙脚乱的样子，忍不住说：“陈律师，你最近状态很不好。”
“我没事。”陈七月动作迟缓地蹲下，甩甩被热水烫红了的手指，捡起杯子，说，“真的没事。”
那个姓叶的律师轻轻拍一下陈七月的肩膀，说：“陈律师，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
陈七月沉默了。
“你手中这个案子我看过，汤深深抄袭的嫌疑真的很重。而且他早年的风评就不太好，有挺多涉嫌抄袭的案子，但最后他都能全身而退。”叶律师说，“没人敢动他，而你敢，其实我很佩服你。”
“谢谢。”陈七月含着胸，低下头说。
“反正，无论如何，你都要加油。”叶律师说完，就走到茶水间的角落，从柜子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
陈七月回家后，刚从车库走出来，就被几个记者围了起来，他们用高声调的声音，叽叽喳喳地问陈七月。上班加回程的驾驶，本就让陈七月筋疲力尽，她实在是疲于应付这些记者乱七八糟的问题。
——字面意义的乱七八糟，那些记者七嘴八舌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其实陈七月根本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记者居然能找到她家的住址，这让陈七月后背发凉——溢出的惶恐，让她无处可逃。
她吃力地甩开记者之后，一边回头一边快步地离开，她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跑到另一栋楼的大堂前面。此时是晚高峰，这栋楼门前有许多人等着进门。陈七月便混在人堆里走进这栋楼，径直冲向地下车库，再从车库穿回到自己家的那栋楼。
电梯门关上之后，陈七月才松了一口气，双腿瘫软无力地靠在电梯墙壁上，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陈七月站在自己家面前，却突然之间，惶恐得打紧——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九思，因为这个案件没有进展。先前，陈七月带叶九思做过体检，医生说，叶九思因为心理压力过大，身体状况每况愈下，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陈七月跟医生了解情况时，叶九思正带着手提电脑，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不停地打字。陈七月听完之后，胸口紧紧地绷着，瞪大眼睛，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最后，一声语重心长地对陈七月说：
“你要非常关心叶九思的心理状态。她现在的心理情况，也十分危险，对利他林的依赖随时可能复发。”
当时陈七月的脑海嗡嗡地响，全世界都没有了声音，只剩下自己头晕目眩的窒息。她本来不想把这些情况告诉叶九思，但是她完全控制不住脸颊肌肉的走向，还有面部肌肉的松紧。所以当陈七月走出来时，叶九思敏锐地抬起头，看着那张凝重又半明半暗的脸，就把一切看在眼里。
叶明斐已经上小学了，跟陈知衡在同一所小学。两人一个一年级，一个五年级。三点多她们就放学了。陈七月决定把两个女儿送到托管中，打发下午和晚饭的时间。
叶九思也就暂时没有接送孩子的任务。她打开手提电脑坐在餐桌前，窗帘都拉上，屋子里一片黑暗。惶恐和一大片黑色的虚无紧紧地缠绕着叶九思——叶九思的心理地盘被现实狠狠地剜走了一大片。
——2021年，国家推行“双减”政策，教培行业受到严重打击，叶九思因此也被裁员，再也没有给自己缝补写作梦想的机会。
叶九思创作的脑子，被那一场官司死死地堵着。生命意义的天平完全倾斜到这一场官司上。只有打赢这场官司，叶九思才有机会为自己，为其他和她一样怀揣着创作梦想的人创造一片公平的净土。否则，灿烂之花没有芬芳，一切的绽开都没有意义。
毕竟，她正在整理陈知衡向她口述的故事，配合上叶明斐创作的一幅幅画。但是稿件整理后，她却给文档设置了一层又一层的密码，生怕被这个屋子之外的人接触到孩子们的作品。她担心不公正又血淋淋的双手，会撕裂孩子们的灵性。
叶九思因为精神过度紧绷，强迫症一般地在数自己有没有透气。很快，她便呼吸不畅，猛地咳嗽，脸颊一片通红，捏着脖子摔倒在椅子上，冒出了一头冷汗。躺在地上一阵之后，她的呼吸才慢慢顺畅，苍白的嘴唇恢复一丝血色。
此时，电视出现关于这场官司的新闻——汤深深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地出现在镜头前，信誓旦旦地说：“我相信人类的感情是相通的，各种写作素材都是向所有有灵性的人开放的景点，谁都有参观、取用的资格，不存在抄袭。”
身体里一阵剧烈的绞痛，正在撕扯着叶九思的身体。
叶九思那双锃亮的大眼睛，贪婪地盯着陈七月的身体——叶九思的重担全部压在陈七月身上，她得深呼吸，调整情绪才能面对。她刚进门，就看见躺在地上的叶九思，把手提包往地上一扔，高跟鞋都还没脱，就冲向叶九思，把她扶起来。
“思思，你吃药了吗？”陈七月问。
“还没呢……”叶九思的脸上露出虚弱的一丝笑容，说，“光顾着整理孩子们的稿件，都忘了这回事。”
“思思，赶紧吃药！”陈七月转头冲向厨房，准备烧开一壶热水，又从壁橱里拿来叶九思平时要吃的药，等水烧开之后，加了一半到杯子里，又兑上一半凉白开，调成温水，端着温水和药给叶九思。
叶九思吃了药，呼吸才慢慢平缓。此时，她的手机震动一下，她靠在陈七月的肩膀上，指着手机，说：“帮我看看是什么消息吧。”
叶九思的手机，也录入了陈七月的面容，陈七月摘下口罩才能解锁手机。她发现，是一条快递到达信息。她说：“思思，你有一个快递。”
“我要下去拿。”
“你别下去了，我下去帮你拿，顺便把衡衡和斐斐都接回来。”陈七月说，“我给你把中午的饭都热一下，你饿了的话，就先吃。”
陈七月把刚热好的饭菜递给叶九思之后，便戴上口罩，还戴上墨镜出门。全副武装时，陈七月忽而觉得胸口一阵疼痛——现在的她早已经和叶九思融为一体，但她不知叶九思的心脏，是否能支撑现在她们遭受的一切猜忌和暴力。
到快递驿站里，陈七月凭着取件码拿到了快递。她出于好奇，当场就拆开了叶九思的包裹，一把沾满血迹的水果刀还有一封带着点点鲜红的信纸掉了出来，吓得陈七月一声尖叫，往后退了几步。
尖叫声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见一片血淋淋的迹象，也都吓得止不住往后退。陈七月惊魂未定，故作镇静地弯下腰，捡起那一张信纸，看见上面飘逸的笔迹。
——“不撤诉的话，下一回这把刀就刺进你们两个变态的身体里。”
陈七月连忙拿起手机，把地上的刀，还有包裹上的信息拍下来，又问驿站工作人员借来手套和塑料袋，把这些东西装起来，带到车上，马上开车把孩子们接到自己身边。
第140章 【145】2021·陈七月
陈七月把车停好之后，快速地冲到托管里，见到两个女儿并排坐在课桌旁，认真地写作业时，才松了一口气，喊道：“衡衡，斐斐，我们回家咯！”
两个女孩子抬头，看见是妈妈来了，便笑着把作业本和文具收拾好，背上书包来到陈七月身边。陈七月抬起两条手臂，紧紧地勾住两个孩子的肩膀，唯恐下一秒，孩子们就会被坏人夺去一样。
“小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帮我们出书呀？”陈知衡问道。
“小妈妈跟我说，你们的故事真的写得很好，她要精益求精。慢工出细活嘛，没有这么快，你要耐心一点哦。”陈七月轻轻摸了一下陈知衡的头，说道。
“为什么最近小妈妈都不怎么陪我们玩了？”叶明斐问。
“小妈妈遇到了怪兽呢！”陈七月眯着眼笑着说，“妈妈会和小妈妈一起打怪兽，等怪兽打完了，我们就有时间陪你们玩啦，你们的故事书也就可以出版啦！”
“我也要帮妈妈们打怪兽！”叶明斐说。
“你们的心意，妈妈明白啦，”陈七月说，“你们呢，平时要注意安全，不认识的大人找你们，你们都不要搭理他们，知道吗？无论怎么忙，妈妈都会来接你们回家的。你们只要乖乖的，好好学习好好玩耍就可以啦，打怪兽这种事，我们大人来就好了。”
开庭日。
此时已是2021年的深秋时节，清晨时，整片天空都一片灰蒙蒙，呼啸的风声穿过窗户，变得尖细而凄惨。
陈七月和叶九思肩并肩地在梳妆镜前，叶九思身体太虚弱，难以长时间站着，干脆坐在轮椅上。她身穿一件黑色橙色相间的呢绒格子外套，里面一套紫色的套裙，长发披在肩膀上。她手里握着一管口红，为嘴唇点上一抹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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