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七月则是内穿一件笔挺的白衬衫,外加一套黑色的职业正装和及膝裙,中长的头发紧紧地扎着,扯着头皮,让她随时保持清醒。陈七月深呼吸一口气,对叶九思说:“思思,不用害怕。”
说出这句话时,陈七月心中却是没有底气的——她收到恐吓快递当晚,便报了警,其实初步调查就发现,寄件人和汤深深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却没有充足的证据传唤汤深深,只能行政拘留了寄件人。
此时电视里传来没有感情温度的声音——“最近广州市出现多例本土新冠肺炎病例,已经造成社区传播,多处地区已经升级为中风险地区,请市民出行时做好防护,及时配合社区的防疫管控,做好核酸检测。”
陈七月的车驾驶到法院门口时,已经被一路的记者还有长枪短炮围堵得水泄不通。陈七月刚推开车门,记者们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各种刺眼的闪光灯此起彼伏地闪烁着。
向来躲在厚厚窗帘背后的叶九思,一时间不习惯,便低下头,有些头昏地躲开这一波波强烈的视觉和听觉的爆炸式冲击。
陈七月护着陈七月,推着轮椅,艰难地前行。
“请问叶九思女士,您和您的律师陈七月是否有不正当的性关系?”
“请问陈七月女士,做您的意定监护对象的的辩护律师是否能够保证您在辩护过程中的公平客观?”
“请问叶九思女士,您为何坚称中国知名作家会抄袭您的作品?”
“请问叶九思女士,您认为您的真实写作水平如何?您这场官司是否在炒作?”
“请问陈七月女士,您有没有考虑过这场官司输了的结果?”
此起彼伏,还有穿着蓝色制服的警察,手里握着警棍,吹着哨子,支开那些记者。一辆黑色面包车鸣着笛,缓缓地开进来。那些记者倒是躲开这台肃杀的面包车。
面包车门缓缓打开,戴着墨镜的汤深深,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轻轻地走出来,又有记者围上去,问:“请问汤深深先生,请问您对这一场官司有把握吗?”“请问汤深深先生,您怎么看待叶九思对您的控诉?”
汤深深没有回答,看了一眼叶九思,嘴角微微地抬起一下——幅度太过小,混在一大堆照片海洋里,这一抹笑容便被淹没了。
法庭上,陈七月唇焦口燥,在说到总结陈词时,到了一半,喉咙仿佛被火点燃了一般,她紧紧地皱起眉头,皱着眉用力咳嗽一下。
叶九思败诉。
法官话音刚落,叶九思便在庭上昏了过去,陈七月连忙拨打急救电话。救护车到达现场后,医护人员却被记者堵得寸步难行。警察一边吹着哨子,一边喊道:“请各位记者让开一些,让医护人员进场!”
“请问这位医护人员,法庭里面是谁需要急救?”
“请问这位医护人员,您知道里面的病人,发生什么了吗?”
“请问这位医护人员,您是否知道,病人现在情况如何?”
没人在意,法庭里有一条垂危的生命,正翘首以盼医护人员的救治。对于这些媒体而言,第一手信息大过天。甚至没有人理会警察的驱逐。
最后一名警察举起枪,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宛如石子投进大河里激起一层层的涟漪一般,激起了一圈一圈不断扩散的尖叫声,这才给医护人员让出一条路。
医护人员立马推着病床快速地往里面冲过去。
叶九思昏倒在陈七月的怀里,陈七月紧张得不断大口喘气,手都在发抖,眼睛瞪大,一直盯着门口,嘴里已经失去了理智,小声地骂道:“怎么医院的人还不来啊?!”
被告席的汤深深,悠哉悠哉地从口袋里掏出太阳眼镜盒,打开盒子,拿出墨镜和眼镜布,先是对着镜片轻轻吹一口气,然后又是轻轻地用眼睛布擦拭镜片。他一直歪着头,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对面。
终于,脚步声越来越响亮又越来越急促。医生们把担架推到叶九思身边,把她扶上来,放在担架上,又快速地往外走。陈七月匆匆地跟在医生们身后,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咚咚地响,原本紧紧扎着的头发已经散开了一半,凌乱地半垂在肩膀上。
当叶九思被推出法院大楼时,一堆会反光的长枪短炮全部对着叶九思,闪烁着,这又是一个额外的大新闻——每个人都争取着不同角度的第一手资料,把叶九思的昏迷塞进储存卡中。
陈七月连忙脱掉自己的西装外套,把外套盖在叶九思的脸上,又对着那些记者喊道:“不要拍了!不要拍了!”
陈七月微弱的声音,化在声浪中,没有了踪影。
当救护车来到最近的医院时,正准备把叶九思往抢救室推过来时,门口的保安拦住了她们,说道:“请出示24小时内的核酸检测结果。”
“人命关天!”陈七月扯着嗓子喊,“还要核酸结果吗?!”
“不好意思,这是上面的规定!”保安喊道,“没有24小时内的核酸检测阴性结果,不能进入医院。”
“你们就不能去请示领导吗?”
“对不起!”保安通红着脖子,用力地喊道,“这是领导下的死命令!要是出了意外,所有人都要承担责任!我求求你们,不要为难我……我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个人在广州打拼不容易,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的家人怎么办……”
“算了,我们送病人到另一家医院。”其中一名医护人员又把叶九思往救护车里推过去,所有人跟着上车。他们继续在车上全力抢救叶九思。陈七月坐在救护车的一个角落里,拿出手机,想给叶九思父母发去消息。
陈七月打字的手却停住了,转头问医生:“医生,请问您知不知道,哪家医院会接收不需要核酸检测结果的医院?”
“离中风险地区远一些的,应该就会收。”
救护车又行驶了二十分钟,才来到另一家医院,此时叶九思才被推进急救室里。陈七月在病房外着急地来回踱步。没一阵,医生拿来一份病危通知书,给递给陈七月,说:“请问您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的,”陈七月开口说,“我是她的意定监护人。”
“好的,这份病危通知书,请您签字。”医生说,“病人的情况十分危急,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陈七月草草签了字之后,立马打电话通知叶九思的父母到达现场。医生还在抢救,陈七月只能来回踱步,又把头靠在抢救室的门,注视着里面叶九思那张极其苍白的脸颊,过去二十年的记忆宛如放电影一般地闪过陈七月的脑海。
——二十年沧海一粟啊。
叶九思的父母赶到之后,那些极其敏锐的记者又闻到了新闻的血腥味,汹涌而至,闹得一团乱麻。媒体闹剧结束之后,叶九思被转入ICU病房。
不久之后,医生神情凝重地从ICU病房走出来,对惴惴不安的陈七月、两个女儿还有叶九思的父母说:“病人已经去世了,我们尽力了,请各位家属节哀。”
叶九思母亲听完之后,腿脚瘫软,一声哀嚎便昏倒过去。叶九思的父亲搀扶着自己的妻子,眼眶和手臂都在颤抖。
叶明斐还不清楚叶九思是怎么了,瞪着一双大眼睛,恐惧地张望着周围。陈知衡红着眼眶,靠在陈七月的肩膀上,颤动着啜泣。
陈七月全身都麻木了,叶九思早就活在自己脑海中,形象鲜活得很,她总觉得一切都太过不真实,叶九思还眯着眼对自己笑。
“我们去见叶九思最后一面吧。”陈七月压抑着声音里的哽咽,生硬地说。
叶九思的脸颊极其苍白,但是表情却很安稳,仿佛只是睡过去一般。就算身上插满各种管子,脸颊和嘴角还是露出微笑——宛如一副十六岁少女的模样。
她的双手交叠着放在怀里,压着一张信纸。
第141章 【146】永远·叶九思
2022年除夕。
陈七月以为自己会痛哭流涕,结果这几个月,体内突然多了一股鲜活而强硬的力量,让她精力十足,很多负面的感知神经都被用力地斩断。
陈七月剪了齐耳的短发,额前留着齐刘海。这几个月,她一直食欲不振,身体消瘦不少,脖子下的锁骨更加明显。
白皙的皮肤,清晰的锁骨,衬得陈七月脖颈下一条用细银项链串起的项链脱颖而出——尤其是下坠的吊坠。
吊坠里是叶九思的一小撮骨灰。
她此刻的形象,让两个女儿在恍惚间会叫出:“小妈妈!”陈七月也只是含着眼泪微笑,清晰地感觉到叶九思的血液,在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一呼一吸之间,带着叶九思的笑。
今年的春节,气温骤降,空气仿佛都被凝结了一样。但是先前她已经订好了邮轮的票,邀请所有参加了她和叶九思婚礼的人到这一艘邮轮上。
冷冽的海风吹拂着陈七月,还有她身边的亲人、伙伴们。
陈七月坐在甲板上,怀里紧紧抱着叶九思的半份骨灰。盒子并非古板的瓷白色,而是染上一层浅橘色瓷釉,还有太阳花的图案。海风吹得陈七月的头发凌乱,她低着头,看着怀中的骨灰盒。
一旁的秦晚芝伸出手,挽着陈七月的手臂,把头靠在陈七月的肩膀上,说:“我从来没觉得思思已经离开了。”
“我也觉得,”陈七月轻轻地苦笑道,“她在我的脑子里特别活跃。她在信里面说,‘人的存在,或许没那么唯物主义。只要有人记得我,我就还活着’。”
“但是唯物主义方面的她,也还活着。”秦晚芝说。
人有很多活着的形式,我的文字、我的艺术留在世界上,我的脸刻在你们的脑海里,或者是我的器官还在别的躯体里活跃着、跳动着,这些都证明,我还跳动着,我还是潇洒而光鲜地活着。
“原来她很早之前,就签了器官捐献协议。”陈七月说,“后来我整理她的东西,才发现她藏在柜子底下的那份协议。”
“她为什么没有告诉你?”秦晚芝问。
“可能怕我难过吧。”陈七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怎么会难过?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器官移植到谁的身上。但我知道,它一定在某个人身上鲜活地跳动,或许那个人会跟我擦肩而过。不知道具体是谁,仿佛大家都变成了思思。”
“难怪你全身都是光环。”秦晚芝说,“你温柔了很多。”
站在另一层甲板的蒋士颖,手里拿着手机,一边浏览着新闻网页,又一边低头看在坐在下层的陈七月。
此时,阳光冲破了迷雾,开始烘烤着这寒冷的甲板,吹来海风的凛冽都裂开缝隙,里面夹杂着太阳的味道。他对一旁的褚之劲说:“陈七月真的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思思过世之后,她又上诉了汤深深。”
叶九思病危不治身亡的消息从媒体口中传出来时,网络舆论一改风向,纷纷展开对叶九思的悼念活动。这股同情之风愈刮愈猛,最终裹挟着民意,在最高法院的大楼里打转着,吹得法官重新判决汤深深抄袭案。
再加上汤深深寄威胁信之事东窗事发,最终陈七月以叶九思之名胜诉,汤深深身败名裂,又在判决结果放出的一个星期后,汤深深被发现在家中上吊自杀。
当然,汤深深之死的真相层出不穷,种种怀疑都络绎不绝,但西伯利亚一阵飓风吹拂到南方热带地区时,也变得温柔而婀娜多姿,汤深深的漩涡已经与邮轮上这几个人没有关系,蒋士颖只关心后来陈七月替叶九思出版的,她生前帮孩子们整理的童话故事书。
这本书一经出版,取得了良好的销量成绩,有一些小学和幼儿园也会选用这本书作为趣味教材。蒋士颖正在浏览的新闻,就是某一家小学使用这本书作为教学的实况。
“听说现在陈七月挺忙的。”褚之劲的手臂撑在甲板边缘的围栏上,说,“九思那本无……无什么花来着?”
“《无人区两支太阳花》。”蒋士颖在一旁补充道。
“对对对!”褚之劲一边拍着栏杆一边说,“这本书的版权好像已经被卖给了一个大型影视公司了,准备改编成电视剧。现在陈七月好像就是在忙着这本书的知识产权相关的业务。之前我听陈七月说的。”
坐在餐厅里的陈七月、叶九思双方父母围坐在一张四方桌前。叶九思的父母转眼看着站在围栏边的短发陈七月的背影,感叹道:“真的,有时候我都下意识地以为,她是我们的女儿。”
“七月,能算是我们的女儿吗?”叶九思的母亲一夜之间苍老了不少,鬓角的头发全白了,她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刘淑宁的手掌。
“七月一定很乐意当你们的女儿的。”刘淑宁笑着看着叶九思母亲的眼睛,说,“七月啊,是我们四个人的女儿了。这些年来,她真的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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