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思仰起头笑了,说:“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是叫雪雪帮你脱,真的是……”
雪雪探头进来,听叶九思说:“你再去拿一杯加冰的百利甜来吧,谢谢!”
然后雪雪麻利地到厨房里准备了一杯百利甜,用托盘托着,送到了陈七月身边,说:“七月小姐,请慢用。”
“谢谢你,”陈七月笑着点头,“雪雪。”
陈七月举起手中的百利甜,学着叶九思摇晃那宽口玻璃杯,觉得全身肌肉都放松下来,竟是难得的惬意。抿了一口,夹着甜味的酒精在嘴上散开。竟然开始微醺,陈七月混混沌沌地笑着,头差点要靠在叶九思的肩膀上。
叶九思却敏锐地注意到了陈七月的手上有牙齿印,她清醒过来,放下杯子,仔细地打量陈七月的手。
陈七月见叶九思这模样,笑着问:“你在看什么?牙齿印吗?”
“为什么会有牙齿印?”叶九思坐直身体,面对着陈七月,“是不是韦钰安咬的?她又欺负你了?”
“没有,这是我晚上的时候自己咬的,”陈七月说,“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咬自己一口。这能够把心里的痛转到身体上,就比较容易睡着。”
叶九思耳朵听着陈七月的话,注意力却被陈七月手前臂的其它位置吸引到——虽然已经很浅很浅了,但依稀能看到,一道、一道的细长条疤痕,看着像锐器划过的。叶九思这才明白,明明教室没有空调,陈七月却在酷暑时节带着长袖外套。
酸楚感觉来袭,叶九思问:“七月,你这是怎么了?”
陈七月没有马上回话,带着微笑地凝望着叶九思的脸,只觉得胸口一阵又一阵的暖流汹涌而至,那带着欣慰和幸福的暖流快要淹没陈七月。听见叶九思话语间带着的一点焦急的哭腔,她也鼻子酸酸的。
连陈七月自己都差不多被麻木了——真的快要看不出来了,明明高一的时候还要天天穿校服外套,到高二她已经尝试着穿短袖,没人来问,那些梦魇真的要散去了?只有眼尖的叶九思,看穿了自己心里最脆弱的一块。
只有叶九思。
叶九思大抵明白陈七月曾经做过什么,只是不清楚缘由:“七仔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你自己啊?”
陈七月叹了口气,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真的吗?”叶九思抬起手臂,揽住陈七月的肩膀,快要把她扣进自己都胸怀里,“我不想你不开心,你知道吗?”
陈七月的五官都扭曲起来,再也没有力气佯装云淡风轻,她在叶九思的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只要高考没有大步跨过,陈七月就算说多少次“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也没办法真的隔绝梦魇。她这一口气已经憋了十年,未来还有两年,至少还要憋两年,但是她已经真的耗尽了所有力气,继续憋着,只会不断内耗。
可能是身边一切的环境,蒸得她心里那堵城墙都绵软了,竟然想开口,有个人倾听自己,可能更能让自己快速恢复元气,走得更远。
“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我来到你家之后,这种认知更加明显了。”陈七月说,“思思,我真的好羡慕你,含着金汤匙长大。”
叶九思见陈七月准备敞开心扉,坐直身体,认真聆听。
“啊?怎么说?”
“你看你住的这地方,又大又漂亮,关键是在市中心,还是学区房,从小就能进好学校。在好的小学,就算你躺着也能被家长和老师用担架把你抬进好的中学、好的大学。”陈七月说着,有些哽咽,“我不一样,我从小住在郊区,还没钱交择校费。”
“上不了好的小学,自然分配不到好的初中……”陈七月继续说,“我在我那个破烂初中一直是年级第一,但是我没有参考对象,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我还差多少才能改变命运。没有目标没有参照地不断往前跑,真的很痛苦。”
“但是又没办法停下来,只能逼自己不断加速。只要做到全对,那肯定没问题。所以我初三的时候,每次测验考试,甚至每次写作业,我只要写错一题,我就用小刀在自己手臂上划一刀,我要用那种疼痛来逼自己认真做题……”
“那你,也对自己太狠了吧?作文没有满分,是不是也要划自己一刀呢?”叶九思说完,抿了一口陈七月的百利甜,为了缓和凝重的气氛,故意打岔,嬉皮笑脸地说,“我都拿不到满分,你啊?算了吧?”
“那我倒是没那么钻牛角尖,有些仅供观赏的分数,我也不会太追究,我只是想尽力做到最好。”陈七月说,“我当时的目标是执信,全广州最好的那所学校,也就是那些教育强区的人踮踮脚就能够得着的‘必经之路’。”
叶九思的手指晃了下,指着陈七月:“但你,最终还是来了七中。”
陈七月低着头叹气,说:“是啊,人算不如天算,这么努力也就换回来这个结果。当然了,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知道我们学校重点班的水平跟执信不相上下,所以我高一的时候为了能在文理分科之后进重点班,也拿出冲刺高考的劲儿学习。”
“所以你现在认识了我。”叶九思笑着,手指放在陈七月的鼻头上——她真的非常尽力地想把陈七月从牛角尖里拉出来。
叶九思的手指碰到自己鼻头后,陈七月只觉得整个头皮和脸颊都在发麻。叶九思本身脸上带着笑,结果她的那张笑脸突然裂开,她抱紧陈七月,抽抽嗒嗒的说:“七仔,答应我,以后无论经历了什么,你都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陈七月一听完叶九思的话,也下意识地流泪。
第33章 【33】2001·刀疤
陈七月忘记了时间的流淌——直到洗完澡再出来,看了一眼放在叶九思书桌上的手表,发觉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她本来在慢悠悠地擦头发,愣了三秒,冲下楼梯,拿出风筒快速吹干头发。
陈七月折回叶九思的房间时,叶九思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陈七月没有说话,她拿出笔记本,坐在床上开始一目十行地看笔记。
巩固知识点都是其次,主要是求个心理安慰。在宿舍的时候,最多九点半,自己就进入了学习状态,一直到十一点宿舍关灯睡觉。现在硬生生地少了快两个小时的复习时间,不自觉脊背一凉。
但本子里的字只会在眼前飘,根本不进脑子。陈七月放弃挣扎,穿过衣帽间到卫生间里刷牙洗脸,再重新爬上床,裹紧被子,手紧紧抓着被沿。
叶九思内心特别平静,一直看书到十二点,彼时房间的大灯已经关上,只剩下桌子旁的暖黄色台灯灯光。她见陈七月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便关掉台灯,蹑手蹑脚地爬上床,睡在陈七月旁边。
叶九思钻进被窝那瞬,猛然发现里面居然一阵温暖——平时上床之后,还要忍着寒冷紧紧卷着杯子,给它输送体温之后,被子才会反过来温暖自己。但这次不一样,而且她很明显感觉到,体温来自陈七月。
像一个炉子,熊熊燃烧,源源不断。
本来叶九思睡眠质量不好,睡下了也睡得很浅。但这一次,叶九思几乎是合上眼睛就伴着陈七月的温热沉沉睡去。
陈七月却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原来她一直都处于清醒状态。她越来越焦灼,慌慌张张地盘算着明天怎么样才能把落下的学习进度给补回来。
无论怎么盘算,都不如马上行动起来凑效,但是她真的很疲倦。走进这一亩三分地之后,陈七月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叶九思——跟在学校里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如果叶九思能心灵相通,她一定会对陈七月说:是因为你,我才变了副模样!
其实在学校之外,人也有很多种可能。虽然不知道那些可能是好是坏,但成绩确实不是世界的全部。
何况,她名义上是九点半要进入学习状态,一直到十一点,但在这一个半小时里,她其实真的有多少时间是真的高效学习呢?好像也有不少时候时掰着手指杀时间。她已经习惯了让成绩占据自己生活的全部。
然后叶九思撕开了成绩的笼罩,浅笑着探头进来。
得到成绩不就是为了换取快乐么?叶九思提着一大筐一大筐的快乐走来,陈七月在其中精挑细选,不知不觉也一个半小时。快乐的方式不止一种,人生也不止学校一处,就算最终会梦醒,她也能细细地回味这零碎的甘甜,一直走下去。
今天折腾了很多事情,陈七月也渐渐习惯了陌生的床褥,终于睡过去。
次日清晨。
陈七月还习惯性地留在梦乡里时,叶九思床头柜的闹铃响了起来。陈七月挣扎着从床上弹起来之后,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五点半。”叶九思仿佛完全清醒。
“你这么早起床干什么?!”陈七月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本想裹着被子再睡回笼觉,叶九思却把她往床下拽,拖到卫生间里,跟她一起刷牙洗脸。
叶九思盯着镜子里那一边揉眼一边刷牙的陈七月,心生喜悦——好像自己又看到了更全面的陈七月。她的形象越是勾勒得全面,就越是真实。陈七月下楼梯时,就闻见从一楼飘上来的食物香味。
雪雪和小珠从厨房里端出两份冒着热油和热气的牛扒,上面铺着一只边角顺滑精致的煎蛋。桌子上已经摆好刀叉。接着还端出了两份覆盆子蓝莓芝士蛋糕,两杯咖啡。他们还把鲜奶、果汁等放在不远处的柜子上。
准备好一切之后,她们转身回到厨房的餐桌前吃早餐。
陈七月本能地想叫她们一起吃,但是想多争取一些和叶九思独处的机会,所以也没开口。叶九思一边切牛排,一边说:“这是安格斯牛排呢。”
陈七月感叹:“你这早餐也太精致了。”
“对啊,所以我要早点起床吃。”叶九思打了个哈欠,说,“啥都可以省,在吃这一块真的不能省。”
“你不困么?”陈七月用叉子挖了一点芝士蛋糕,送进嘴里,“刚刚又打了个哈欠。”
“其实我也不太分得清梦境和现实。”叶九思喝了一口咖啡,“不过没关系,我还可以回学校趴着睡觉,尤其是政治课。小甜甜根本不敢管我。”
“思思,上次在办公室的时候,真的谢谢你。”陈七月笑了下,“敢跟‘政治小甜甜’正面对着干的,全班就你一个。”
“那可不!”叶九思挤了挤眼睛,“上次我跟她说,我高考不用考政治,然后她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陈七月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这牛皮吹得比天大,就算你政治敢交白卷,但高考总成绩还是要算政治吧?”
“那可不一定。”叶九思把自己的身份证递给陈七月。
陈七月眼睛都吃惊得瞪大,倒吸一口气:“你是香港人?”
叶九思耸肩,说:“我只是拿着香港身份证而已。不过我参加的是港澳台联考,确实不用考政治。”
陈七月若有所思地点头,把身份证还给叶九思。
七点整,两人吃完早餐,来到花园前门。此时叶九思家的司机林森已经把车停好,准备开车送她们上学。
今天路况良好,两人七点二十分就来到教室。此时距离早读还有一点时间,秦晩芝等住宿生已经坐在座位上。秦晩芝见到陈七月,冲了过去,挽着陈七月的手臂,说:“昨晚你在九思家睡得怎么样?”
陈七月点点头,说:“还可以。”
韦钰安凝望着陈七月,手放在抽屉里——那是包装好的一套护肤品,陈七月用习惯的牌子。本想走过去送给陈七月,算是补偿,结果却迟迟没有勇气走上前。秦晩芝在不远处补充道:“要是思思不介意,你也住得喜欢的话,就在那住下吧,别回宿舍了。”
虽然不明白秦晩芝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从秦晩芝嘴里说出来的,还是说给陈七月听的,韦钰安听得芒刺在背。
“虽然宿舍跟猪笼一样。”陈七月说,“但我们不还是住了半个高中了?”
“不是,”秦晩芝压低声音说,“可能是校长他老婆生完孩子之后,护士把校长的脑子当胎盘扔掉了,居然对我们住宿生出了个变态规定:要是年级排名掉了百分之二十,下学期就不能申请住宿了。”
她们压低了声音,韦钰安听不清,然后她更加慌张。
“之前盖了那么久的新宿舍楼,说什么要‘打造全住宿重点高中’,结果现在整这一套……仿佛有那个大病。”陈七月说完,打铃了,秦晩芝匆匆回到座位上,翻开英语课本,鹦鹉学舌一般地跟着科代表念单词表。
又下了一场秋雨,操场湿了,早操又暂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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