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尽佯装未觉,大步走到她面前,亲自把人扶起来:“快快起来,不说你如今贵为四妃之一,便是从前,也无须对本宫多礼。”
更不该仍自称“臣女。”
一旁,云池暗自咋舌,这画面看着可不像是叶雪尽说的那样,什么面子功夫,什么情义不深。
她怎么觉得这俩人演得挺情深义重的。
陶铅华面色不变,从容站了起来,坐下后刚张口想要说什么,就朝云池看了过去,似是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个人。
叶雪尽见状,适时介绍道:“云池,本宫的驸马。”话音一顿,又开口,“铅华,贵妃娘娘。”
陶铅华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云池,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原来这位就是殿下的驸马,久仰久仰。”
云池颔首:“贵妃娘娘。”
见她们相互打了招呼,叶雪尽看向陶铅华:“铅华为何作此打扮?”
陶铅华收回视线,声音又柔了些:“殿下不好奇我为何出现在南疆吗?”
她所了解的和安长公主可不是这么粗枝大叶的人,只留意表面,而不看问题根本。
多日不见,到底是生分了。
叶雪尽轻笑一下:“本宫当然好奇,不过是想着来日方长,铅华定然会为本宫解惑,不是吗?”
她若直接问了,显得刻意。
避重就轻,才是始料未及下该有的表现。
陶铅华含笑点点头:“是该为殿下解惑,行走在外,多有不便,这才如此装扮。”
解释的问题,同样避重就轻。
云池听她们你来我往,声音一个比一个温和,可这话却跟放箭似的,稍有不慎,就会被击中。
忒累人!
她听得都费劲,古代女子的说话方式可真委婉。
就不能开门见山吗。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叶雪尽与陶铅华寒暄几句,终于言归正传:“听十娘说,你已入宫,按理不该来南疆才是,可是那位惹你不快了?”
陶铅华幽幽一叹:“你该知晓我并不想入宫,当时实属被逼无奈,难得有了出宫的机会,自该来寻你,方可安心。”
十娘应该把话带到了,她当时便明示十娘,入宫是为了帮叶雪尽平反。
叶雪尽眼下却当作不知,显然是没信十娘的说辞。
也对,和安长公主何等聪慧,哪会轻易相信外人。
见她顾左右而言他,一通话什么都没解释,叶雪尽也不着急追问,顺着话茬道:“铅华有心了,本宫理应道谢,委实不该拖着你闲话家常,你一路舟车劳顿,快好生歇着,在刺史府也不必见外,自行安排便是。”
陶铅华点头应了,没再说什么。
待她出门,叶雪尽嘴角笑意淡了去:“驸马觉得,铅华其人如何?”
如何?云池直言道:“贵妃娘娘看着弱质纤纤,说话也文文弱弱的,很谨慎。”
戒备心也重。
叶雪尽凝眉:“的确谨慎,心思也比从前深了。”
彼时,她们一个是当朝长公主,深受先皇宠爱。
一个是相府千金,贵为百官之首的陶丞相独女。
平时只言诗词爱好,不问朝野政事,无忧无虑,往来也简单,
而今,叶雪尽被贬南疆,陶铅华入宫为妃。
身份已然天差地别,彼此的态度也都变了。
变复杂了。
“那你方才可有试探出什么?”云池是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听出来,虚心问道。
第124章
叶雪尽若有所思:“交浅不必言深,铅华对我亦心存考量,本宫方才并没有试探出什么,只一点可以确定,她野心极大。”
自称臣女,言行皆摆低姿态。
可对答间却滴水不漏,这一番唇枪舌剑,在五五之数。
云池微微讶异,忍不住心生感叹,不愧是女主,也是个智多近妖的。
跟叶雪尽和齐明烟的脑子一样,难应付。
“不过,本宫与铅华多日未见,难得重逢,今夜就劳烦驸马备几瓶果酒了。”叶雪尽说着从书桌后走出来,“走吧,我们也该去听明烟说说陌州那边的情况了。”
有道是先礼后兵,有些事,今夜自会见分晓。
云池闻言跟上,出门后,就见十娘直直地朝着陶铅华跪了下去。
而陶铅华一脸愕然,看到叶雪尽出来,忙歉然道:“让殿下见笑了,我方才想与十娘说会话,哪知她话都不说一句,就跪了下来。”
十娘一脸为难,默默垂首。
叶雪尽了然,新主与旧主,事难两全。
陶铅华只说起因,却不言自身态度,这是把问题抛给她了。
虽说贵妃与长公主身份相当,可陶铅华既然千里迢迢来到南疆,若有心归顺,聪明人就不该把球踢给叶雪尽。
陶铅华不聪明吗,当然不是。
果真是野心昭昭,胆量也大。
叶雪尽没有让她失望,并不着急撕开这一层假象,“十娘,往后你就陪着铅华吧,她本来就是你的主子。”
十娘愣愣地抬起头,欲言又止:“殿下…”
陶铅华登时泫然欲泣,“十娘,我往日待你如亲姐妹,这才想与你说几句体己话,你何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殿下都首肯了,你还不肯吗?”
十娘恍然醒悟过来,忙起身解释:“十娘愚钝,让娘娘伤心了,还请娘娘责罚。”
是她傻了,殿下既然发话,那就是准许了。
再说,陶铅华本就与叶雪尽交情颇深,就连她来保护叶雪尽,都是陶铅华吩咐的。
她真是糊涂了,效忠殿下与对贵妃娘娘坦诚并不冲突。
因为殿下也准了的。
陶铅华这才笑开:“十娘还和以往一样,唤我大小姐便可,莫要如此见外,快随我回房吧,别耽搁殿下的时间。”
“是。”
陶铅华扫视一周,自觉朝着角落的厢房走去。
云池见状,压低声音问道:“她若是向十娘问起朱厌…”
那她们今日特意提前把朱厌支开的举动,就没什么意义了。
叶雪尽轻笑一声:“无妨,本宫只怕她不问。”
那试探对没有野心的陶铅华有用,对现在的陶铅华来说,无甚差别。
有心人,瞒不住。
问了才好,问清楚了,才知道该怎么取舍。
齐明烟见到她们,言简意赅地回禀道:“吴刺史对吴蝴的话将信将疑,但对殿下起事早就心知肚明,听我说完曹州的宜郡主也受殿下差遣后,他便表了忠心,这是陌州的驻军细册,这是陌州的粮草……”
她拿出几本账簿,一一交给叶雪尽。
叶雪尽看罢,心里也有数了,吴刺史准备得很周全,可见是真心归顺。
“朝廷昨日已封镇国公周川为平南大将军,率中州五万精锐来南疆,明烟以为该如何排兵布阵。”
南疆这边,曹州因朝廷插手过多,连同曹州卫只有一万精锐,陌州地小,也只有一万精锐,羊州因朱厌所图甚大,有两万精锐。
朝廷那边,周川是武将,素有用兵如神之名。
四万对五万,若寻常来讲,胜算不大。
但……
齐明烟稍作思考,确认道:“凡有战事,必劳民伤财,殿下可是不想大动干戈。”
叶雪尽点头,“财,三州府库都不用动,本宫自有安排,至于民,若非必要,本宫确实不想大动干戈。”
有了这个定心丸,齐明烟思索道:“中部几州到南疆,翻山越岭直取羊州不现实,去陌州也颇费周折,镇国公必会经平原先打曹州,再取陌州或攻羊州,路途皆平顺,明烟私以为,有五千曹州卫便足已。”
叶雪尽笑了:“五千对五万,胜算如何?”
齐明烟嘴角亦带出笑意:“有驸马从旁协助,再加上刺史府中这些人,胜算颇大。”
如今的羊州刺史府,可以说是卧虎藏龙。
黑火药,善用连弩的女眷们,手握电击棍的官差,还有那八百米便能取敌人性命的狙击弩,更别说大家还有防弹衣护身,只要合理利用,都是奇兵。
以少敌多,出奇方可制胜。
而她们,最不缺奇兵。
叶雪尽点了点头:“虽说镇国公多半会先打曹州,但羊州和陌州也不可不防,明烟,此事就交由你来安排。”
凡事都不能太绝对,尤其关乎战事,防患于未然更是必要的。
齐明烟自信答道:“殿下放心,明烟必不辱使命。”
另一边,角落的厢房里。
陶铅华满是失落地看着十娘:“十娘,这些日子都没有你的消息,你可知我有多担心,担心你,更担心殿下,生怕你们有什么不测。”
十娘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大小姐,属下有罪。”
陶铅华摇头,无奈道:“你我情同姐妹,莫要如此生分。”
十娘惭愧地低下了头,她本来只是一个走镖失败的小镖师,路遇埋伏,一路奔逃,幸而被陶铅华所救。
大小姐不仅救了她的命,还带她回相府,教导良多。
在长公主出事后,又对她委以重任,可她却没有好好完成自己的任务。
想到这些,十娘心中愈发愧疚,“大小姐,我对不住你。”
她的任务是尽心保护长公主,以及将长公主的所有消息悉数传回京城。
她却只做到了前半部分。
陶铅华轻轻一叹,“十娘,我与殿下相识多年,最是了解她的为人,殿下一贯行事稳重,我都理解,万不可再说这等胡话。”
所以,在十娘没再往京城递消息后,她便猜到了。
她悉心栽培,打算重用的人,已然投靠了叶雪尽。
没有消息,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有了消息。
她不怪十娘,她只是遗憾。
十娘已然愧疚地无地自容,“大小姐,我知你心里一直惦念着殿下,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吧,我必知无不言。”
陶铅华垂眸,看吧,开诚布公的前提是,心里要惦记着殿下。
和安长公主的人格魅力和御下的手段,确实不俗。
“你且说说,这一路都发生了什么?”
十娘整理了一番思绪,捡着重要的都说了。
“到了羊州以后,殿下怕是也没少为难吧。”
“到了羊州以后……”
陶铅华听罢,眼神微顿:“那位朱长史竟暗中藏有大量黑火药,幸好殿下有仙人相助,此人不可小觑,最好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殿下没有掉以轻心吧。”
十娘点头:“朱长史就住在外院的书房,殿下对他的确还没放心。”
陶铅闻言,握住十娘的手:“十娘,我也不瞒你,爹爹愚忠,陛下又无明君之姿,我此番来南疆,便是预感天下将乱,想早些说服殿下,现下看来,是我多虑了,殿下心中想必已有成算。”
十娘听到这话,彻底放了心:“大小姐所料不错,殿下正值用人之际,你来得也正是时候。”
她就知道,大小姐对长公主殿下那般推崇与在意,必是来投效殿下的。
陶铅华笑笑:“此行若能为殿下分忧,我也算没白来。”
仙人眷顾,还有黑火药,和安长公主大业可成……
她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第125章
傍晚,刺史府内大摆宴席。
主卧房的外间客厅里,也布了一桌美酒佳肴。
席上只有四人,叶雪尽和云池,齐明烟和陶铅华。
“此间没有外人,今日也不论尊卑,大家尽可随意。”叶雪尽举杯,嗓音温和。
陶铅华当即起身,含笑道:“殿下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一杯,我敬殿下,愿殿下早日马到功成。”
多番权衡,不过是怕扑空。
眼下事已成定局,她那一点微不足道的野心,也该收起来了。
叶雪尽闻言,了然笑笑,四人共饮了第一杯酒。
气氛也在无形中缓和。
酒足饭饱,齐明烟先离了席,若无意外,明日就要安排起来,所以她今夜要尽可能的思量周全。
待齐明烟一走,叶雪尽便看向陶铅华,直奔主题道:“铅华还没有为本宫解惑,你因何会来南疆。”
之前的试探与权衡,都不重要。
关键是现在,她需要陶铅华给出一个确切的态度。
陶铅华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神色微醺。
酒是个好东西,将醉未醉时最是微妙。
有些话说了不算冒犯,没说也进退皆宜。
她柔柔一笑,语气里带出一些撒娇的意味:“和安,你今日可是对我失望了?”
叶雪尽淡淡摇头:“铅华,你该了解本宫的,本宫岂会斤斤计较?”
白日里不过是小插曲,她本就没放在心上。
陶铅华看着叶雪尽,眼底流淌着明晃晃的欣赏:“那就是我自作聪明了,和安,我敬你一杯。”
她倒满酒,起身走到叶雪尽身边,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拉住叶雪尽的手,笑得格外娇媚。
就像是从前在京城,笑闹嗔痴,自在肆意。
她们在外人眼里是知交好友,私下亦亲近非常。
叶雪尽眼神微怔,默默抽回手:“喝完这杯,便不要再贪多了。”
陶铅华视线往旁边的云池身上落了落,嗔恼一声:“和安怎地这般甩开我…哎哟,是我不该,我向驸马赔罪。”
云池:“…”她该说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只笑笑举杯,也跟着喝了。
而后,她看了眼叶雪尽。
叶雪尽浅浅摇了一下头,也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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